老汪輕咳了一聲:“都已經過去的事情了,你還提它做什么?”
付小娟沒有直接回答老汪的問題,而是打開手機,連上了客廳里的藍牙音箱。
輕柔的鋼琴前奏,如清淺的溪水,從音箱里溫柔地流淌了出來。
前奏結束,女歌手沉靜而略帶憂傷的聲音像一根線一樣,被緩緩拉了出來。
這世界有那么多人,人群里,敞著一扇門……
付小娟以手托腮,聽著歌聲,眼神逐漸悠遠。
我迷朦的眼睛里長存,初見你,藍色清晨……
初見付小娟的那天,已經過去差不多四十年了吧。
但當時的情形,依然那樣清晰地印刻在老汪的腦海里。
初中入學報到的那一天,還是小汪的老汪,正急匆匆地踏著樓梯,前往報名處。
一個沒留神,正撞上一名抱著書本走下樓梯的女生。
女生的書本散落了一地,小汪匆忙幫她去撿,卻和女生的小腦袋撞到了一起。
小汪忙不迭地說著對不起,不經意地抬頭一瞥,這才看清了那女生的臉蛋兒。
一顆心,瞬間就陷入了泥潭,拔也拔不動了!
那天的付小娟扎著一根馬尾辮,眼睛清澈得能照見自己的影子。
她的身上穿著一件藍色的T恤,白色的長褲,白色的球鞋。
羞澀的笑容里,帶著纖塵不染的純真。
這悠長命運中的晨昏,常讓我,望遠方出神……
高中時候的老汪,每天最期待的就是與付小娟在校園里的不期而遇。
四目相望,付小娟總會沖他略帶羞澀的甜美一笑。
早操的時候,他們中間隔著兩個班,但每次左轉的時候,老汪都要慢半拍地撤回來,就是為了尋找人群里的那個她。
灰樹葉飄轉在池塘,看飛機轟的一聲去遠鄉……
17歲的老汪躺在草地上,嘴里叼著枯草,看著天空緩緩劃過的流云和飛機。
忽然從地上爬起來,將自己和付小娟的名字,刻在那片毛竹林的深處。
光陰的長廊,腳步聲叫嚷,燈一亮,無人的空蕩……
在死黨的建議下,老汪刻意將情書揉成皺巴巴的一團,然后夾在一本厚厚的《飄》里,遞到了付小娟的手上。
付小娟回到班級的座位上,打開書,展開那張皺巴巴的信紙。
心情也變得和那張信紙一樣,皺巴巴得理不清頭緒。
晚風中閃過,幾幀從前啊,飛馳中旋轉,已不見了嗎……
傍晚,校園外的一條幽靜小道上。
付小娟低頭輕咬著嘴唇:“對不起,我……我現在還不想去想學習之外的事情。”
當時的老汪感覺心一下就被掏空了,整個人,瞬間變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這世界有那么個人,活在我,飛揚的青春……
老汪將自己的滿腔痛苦,化作了一首小詩,發表在了校刊上。
高考的前一天,老汪將這首詩剪下來,夾在了付小娟的同學錄里。
在淚水里浸濕過的長吻,常讓我,想啊想出神。
老汪忽然想起前幾天和付小娟一起去看畫展的情形。
他竟然……也吻過了付小娟!
這首歌……唱的不正是自己嗎?
老汪傷感地抹了一把臉,再看付小娟時,卻見她已是潸然淚下。
不行!
不能再聽下去了!
再聽下去,床前明月光就要變成大米飯了,自己會忍不住把它吃下去的!
婚外戀……
這么污的詞怎么可以成為自己的標簽呢?!
老汪悍然起身,走到藍牙音箱邊,“啪”的一聲將音箱給關上了。
然后抽了張紙巾,遞到付小娟的跟前。
“別再聽這種靡靡之音了,它會害了你的!”
付小娟接過紙巾,擤了擤鼻涕,發出很大的聲響。
老汪連忙又遞過紙巾,付小娟這才擦起了眼淚。
“離婚后的這段日子,我整理物品的時候,無意中翻到了中學時寫的日記,還有你寫給我的那封情書……”
“我忽然明白,那時候,其實我也是喜歡你的,只是……不自知而已。”
老汪連忙截斷付小娟的話:“我們都已經年過半百了,兒子也都已經在上大學了,能不能別再說這些了?!”
付小娟抬眸看了老汪一眼,然后忽然就笑了。
“你想多了!我這次回來不是要找你破鏡重圓的,我就是……就是想看看你過的好不好。”
老汪猛覺喉頭一哽,擦了擦眼角。
“我很好,我熱愛自己的語文教學事業,跟夫人也相處融洽,兒子也很有出息,考上了一所985。我已經很知足了,真的。”
付小娟點頭,吸了吸鼻子,向老汪舉起了酒杯。
“祝福你!”
老汪舉杯相碰:“也祝你梅開二度,你還年輕漂亮,一定能找到自己下半生的幸福的。”
付小娟嘴角一彎:“謝謝。”
舉杯一仰脖子,將啤酒喝盡。
剛一擱下酒杯,付小娟的整個身體就是猛地一顫,忽然不受控制地往旁邊的地上倒去。
老汪噌地一下站起身,隔著餐桌,伸長手臂猛力一抓。
正抓在付小娟胸前的衣服上。
“刺啦”
衣服炸線的聲音響了起來。
雖然衣服壞了,但付小娟的身體總算是穩住了,軟綿綿地往椅背上一靠,就像是個斷了線的提線木偶一樣。
老汪連忙繞過餐桌,來到付小娟面前。
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
“小娟,小娟,你怎么啦?”
付小娟沒有回應,像是睡著了一般。
老汪連忙將付小娟抱到客廳的沙發上躺好,并立刻撥打了120。
醫院的診室,房門緊閉。
醫生指著一張CT片給老汪看。
“她的腦袋里有一顆腫瘤,因為壓迫到了神經,再加上受到了一點刺激,所以出現了昏迷的狀況。”
老汪的腦袋里嗡的一下,仿佛有一顆核彈在里面炸開了!
整個人就是一軟,重重癱坐到了座椅上。
呆了半晌,才想起開口問道:“那現在要怎么治療?”
醫生搖頭道:“這個位置,如果做開顱手術的話,成功的概率非常低,而且復發的概率也高。現在也只能做一些保守治療了。”
“保守治療?!那不是等死嗎?!”
醫生嘆了口氣:“那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