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五,太子祭孔廟。
孔廟就在國子監里面。
唐小白有點為難。
一來,她鬧過國子監,去了很容易被認出來;
二來,作為一個因為欺負過太子,很可能被太子蓄意報復的小可憐,她現在應該躲著太子走才對。
要是去了國子監被人認出來,不會很奇怪嗎?
父母兄長那邊會答應嗎?
可是不去吧……
也不太行……
唐小白糾結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早地起來,換上自己最高調的衣服,昂首挺胸走到大門口。
這個時辰,唐世恭和唐子謙正要出門,看到她出來頗為驚訝。
唐小白神色自若地向父兄施禮,道:“聽聞今日太子視學國子監,祭孔廟,我想去看看。”
唐世恭打量了她一眼。
錦衫金繡,瓔珞玉環,發結雙鬟,明珠點綴,難得一見的盛裝。
她這兩年身段抽長了不少,比起養在深閨的嬌嬌女,眉間和脊骨都多了幾分韌。
盛裝之下,神態凜凜傲然。
唐世恭笑了兩聲,點頭:“去吧!”
女孩兒雙眸一亮,驚喜得露了幾分稚氣。
父子倆騎馬出府,唐子謙忍不住問:“阿爹,這——”
“若是換了嬌嬌,你覺得她會因為得罪過太子就避讓嗎?”唐世恭問。
“不會。”唐子謙想也不想就回答。
唐嬌嬌得罪過無數人,從來不避走。
他也是。
“那阿皎為何要避讓?”唐世恭反問,“不能因為她懂事,就要求她懂事。”
國子監在務本里,北面開門,接皇城安上門。
太子將經安上門,駕幸國子監。
務本里北門和皇城安上門之間的路被封鎖了,禁軍圍出一條道,供太子儀仗通過。
唐二小姐的車一出現,就被認出來了,四下頓時竊竊私語:
“這不是唐二小姐嗎?她怎么來了?不怕再被擄走?”
“怕什么?人家父兄東宮都敢闖!”
“但這么明目張膽,是不是有點挑釁了?”
“燕國公府就這性子!”
“也是,想那唐大小姐……”
唐小白聽了兩句,有點失望。
竟然沒有人傳她和小祖宗虐戀情深?
京城人的八卦能力不太行啊……
她本來就是踩著點來的,到了沒多久,太子儀仗就來了。
旗幡搖搖在前,侍從赫赫左右。
皇太子的步輦寬大華美。
唐小白光明正大地卷起門簾看。
這座步輦她見過好幾次了,每次見都是垂著層層疊疊的紗幔,將里面的人遮得面目不清。
這次卻將紗幔卷了起來,容夾道的百姓將儲君容顏看得一清二楚。
絳紅紗袍,襯得人面如冷玉。
皇太子的禮服還是像她從前見過的那樣肅穆隆重,但當年的小太子已經長大成人,華裳之下,身形俊挺如竹。
他目視前方,一雙眸漆黑深邃,眉間森冷,不可攀近。
做了太子,是這樣的嗎?
唐小白看到周圍的百姓不自覺面露敬畏,不由有些怔忡。
這時,他朝她看了過來。
那一剎那,唐小白做了一個她自己也沒料到的反應。
她躲了進去。
等反應過來后,唐小白燒紅了臉。
又不是第一次見,大可不必這么害羞啊!
唐小白狠狠揉了下臉,決定重出江湖找回場子。
然而,她再次拉開車簾,卻發現情況有點不對。
太子的步輦還在剛才那個位置,步輦上的太子殿下正一錯不錯地看著她。
不僅太子殿下在看她,周圍幾乎所有人都跟隨著太子殿下的目光看著她。
唐小白又想躲進去了。
但這會兒再躲,就實在太丟人了。
她只好梗著脖子迎上李穆的目光,充分表現他們燕國公府的傲骨。
小祖宗的唇角微微一動,像是笑了一下。
唐小白知道自己表現得有點挑釁。
但她挑釁的是自家小祖宗,有什么要緊?
正心中漸安時,就見小祖宗忽然從步輦上躍起,如飛鳥投林,朝她這邊撲來。
人群驚呼騷動。
她仰著臉,呆呆地看他足尖點在車前。
絳紅袍袖拂卷,將她卷入懷中。
“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他低聲道,唇角微勾似冷笑。
然后,唐二小姐又被擄進東宮了……
“也不用國子監都不去了吧?”
東宮麗正殿中,唐小白正坐在鋪著柔軟茵褥的矮榻上,平伸著腿,讓封大夫檢查她的腳踝好了沒。
“下次再去就是。”李穆回答。
搶了人當然是回東宮,總不能先帶去國子監走一圈吧?
何況他還不能確定她的腳傷好了沒。
“二小姐的腳傷應當是無礙了。”封槐捏了半天,都沒聽到小姑娘喊疼,起來回復太子殿下時,心里既好笑又無奈。
本來也沒傷到什么,他就算華佗在世也診不出來。
“膝頭也有傷。”李穆道。
話音未落,就遭到唐小姑娘的嚴正抗議:“沒有!”
“李穆你夠了!不許再查了!”唐小白抱住膝蓋瞪他。
有完沒完了!就一點淤青,還勞動人家封神醫,她不要面子的嗎?
李穆終于妥協,讓封大夫下去了。
但是還沒完,他又喚來內侍,又是讓送飲食,又是令取書籍玉帛。
唐小白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有點熟悉:“太興十一年端午那日,是不是你讓人把我帶回太子府的?”
小祖宗一臉理所當然:“不是我,難道還能是虞雋?”
唐小白噎了半晌,嘀咕道:“怎么老把人擄來擄去的?”
“那次是我欠考慮……”
唐小白一見他低頭就心軟了:“你那時年紀小,想得不周到也正常。”
李穆抬眸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這回是你挑釁在先,孤若不將你擄回來好好懲戒一番,豈不是大失顏面?”
唐小白聽到“懲戒一番”時,老臉一紅。
她好像有點不對勁,一定是霸總文看多了嗚嗚嗚……
“阿皎怎么臉紅了?”他湊近看她,細密的睫毛下,眼眸深幽,影影綽綽倒映著她的模樣。
唐小白不由的臉更紅了,推了他一下,強行挽尊:“我是想起前面在安上門外的時候,聽到邊上有人嘲諷我不自量力挑釁東宮,給氣的!”
李穆輕笑安慰:“不氣,晚些時候國公來接你,他們又會說東宮也忌憚燕國公府三分。”
說起這個,唐小白又頭疼:“干什么又鬧這么大?祭孔廟半途折回,還不知御史要怎樣彈劾你呢!”
一出現就引起雙方兵刃相見,還讓當朝太子遭受攻訐彈劾。
她可真是個紅顏禍水!
李穆見她擔心自己,心里熨帖極了,忍不住挨近她低聲道:“我手上有一本惠昭皇帝的起居錄,上面記載了先父起居言行,君臣左右,無不贊他仁孝,”語氣微頓,“但是他死了。”
說到這里,拉住她的手,輕捏緩揉,像是尋求慰藉一般。
唐小白正不知如何安慰他,便隨他去了。
李穆牽著她的手,送到唇邊一吻,抬眸看著她的眼睛。
“阿皎,我不懼令他們知曉,如今入主東宮的,是怎樣一位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