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體還在薛家。
薛少勉不信任李樞掌控下的大理寺,所以讓人找上唐小白,提示當年乞兒的命案。
當年乞丐賈三兒斃命,尸體放在萬年縣衙,就差點被人毀尸滅跡。
那次是姚合保住了尸體。
薛家破敗的屋舍內,燈火昏黃。
風塵仆仆的江湖客終于摘下斗笠,沒了遮擋的臉,也依然辨不出昔日吊兒郎當的少年模樣,也許是連日奔波的疲憊和無心打理的邋遢,令他滄桑得好似老了幾十歲。
“阿合……”薛母喃喃喚道。
自薛少勤死后,她幾乎沒說過話,整個人都是木木的,直到此時,才眼珠轉動,像剛活過來似的。
姚合上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走向薛少勤的尸體。
驗尸的工具都已經準備在側。
姚合沒有多問,沉默著翻動尸體。
唐小白在陶汾的陪同下站在門外,遠遠看著。
不知過了多久,姚合轉身,對著她搖了搖頭:“沒有外傷。”
薛母頓時捂臉哭了出來。
沒有外傷,那就只能解剖驗內傷了。
死于非命,且死無全尸。
唐小白也濕了眼眶。
門內門外,都沒有人說話,只回蕩著薛母的哭聲。
哭聲壓得很低,近似嗚咽,生怕引來意外的窺探。
她用盡力氣抑制著抑制不住的悲痛,但并沒有反對。
這樣的情景,便是鐵石心腸也不得不動容。
“或者……”陶汾突然遲疑開口,聲音略有些哽咽,“或者再檢查一下頭部?”
“查過了,
”姚合道,
“頭部沒有明顯傷痕。”
“如果是細釘或者針一樣的兇器從頭頂釘入呢?百會、風池、風府?”陶汾又道。
姚合目光一動:“先將頭發剃了看看。”
都打算解剖了,剃個頭發也沒什么難以接受的。
剃光頭發后,姚合在頭部摸索須臾,又掌燈近看。
忽然,
渾身一震。
“如何?”陶汾忙問。
姚合沒有答話。
只見他放下手中燈盞,
低頭動作須臾,轉過身。
唐小白看著他抬起的右手。
怕引人注意,
他們沒有點太亮的燈。
又隔著距離,
看不清他拇指和食指之間拈著什么。
“百會穴,有細針,
入穴寸余。”姚合道。
唐小白和陶汾均露駭色。
入穴寸余,
連摸也摸不出來。
姚合不知想起什么,又轉回去。
過了一會兒,再轉回時,看著自己指間:“風池和風府兩穴也各有一針,
長兩寸有余,
都是入穴寸余——”微頓,
“足可致命。”
說罷,
抬眸看陶汾。
唐小白也轉頭看陶汾,
直截了當問:“陶師兄是自己突然想到的,
還是有人提醒?”
如果陶汾早知道這種可能,
也不會等到姚合來了才說。
而且剛才開口時,
語氣神情都帶著猶豫,
仿佛不太確定。
此時被問,訕訕地摸了摸后腦,
道:“是偶然聽楚楚提起——”
“我就是在外面聽人說書的時候聽到過——”鐘楚楚被問后,蒼白的小臉上滿是詫異,
“真的是這么死的?”轉向陶汾,有些小得意,
“你看吧,話本上也不完全是騙人的!”
鐘楚楚對著別人的時候還是挺文靜的一個姑娘,
對著陶汾卻總有些頑皮模樣。
陶汾聽了只“呵呵”一笑,
半露無奈,半見寵溺。
唐小白笑瞇瞇看著,感覺磕到了。
但該問還是得繼續問:“何時何地聽的說書?還記得說書先生是哪位嗎?”
鐘楚楚想了一會兒,說:“在西城門外路邊的茶寮,
那里時常有外鄉的說書人來說書,大概是……”皺眉苦思,
“三個月前吧?”不太確定的樣子。
唐小白知道西城門外的茶寮。
西城門多胡商進出,
城門外沿官道有不少茶寮,有大有小。
大一點的會搭一個簡單的臺子,誰都可以上去說一段或者唱一段,得了賞錢店家提成。
既然不是固定的說書人,又是三個月前的,基本是沒指望找到人了。
“你還記得那人長什么樣嗎?”
鐘楚楚苦苦回憶了好一會兒,還是說得磕磕巴巴:“干瘦干瘦的……山羊胡……身長大概七尺不到……”
唐小白聽了半天,
也沒聽到什么特別有用的信息。
“我當時也沒太留意,
就是個過路人。”鐘楚楚抱歉地說。
“沒事,”唐小白搖搖頭,
“是我疑心重了點。”
“要不你去找太子殿下要個會畫人像的,讓楚楚配合著畫出來再去找?”陶汾積極地給出主意,“太子那里肯定能找著,
你快去問問!”
唐小白一聽他慫恿自己去找太子,就有些啼笑皆非,搖頭道:“可能正好是個江湖人路過,說了這么一段,總是幫了我們忙,也沒必要非得追根究底。”
陶汾“噢”了一聲,貌似有點失望,又問:“納征的日子定了沒?”
唐小白搖頭:“被這事一沖,還沒定。”
命案發生在她和李穆納吉的當日,又有一些真真假假的說法出來。
陶汾也聽說了一點,就很愁:“你得讓太子殿下注意一些,別又教人使壞。”
唐小白直笑:“不會的,也就是納征的日子要再算一算,
拖不了太久。”
她的婚事,陶師兄簡直比她爹娘還緊張。
提起婚事,
唐小白不由又想起薛少勤那個神秘的未婚妻。
薛少勤曾提到,
他帶蘇貞娘回京途中遇上過姚合,
那次,
姚合沒有答應回京參加薛少勤的婚禮,并委托薛少勤帶了禮物給唐嬌嬌。
也就是說,姚合應該見過蘇貞娘?
“我并未見過蘇姑娘——”姚合道。
“你也沒見過?”唐小白驚異道。
這也太奇怪了!
“我在興州遇到回京的少勤兄和蘇姑娘,但當時蘇姑娘沒有露面,少勤兄說她不喜見生人,我也就沒多留意,”說著,姚合微微皺眉,目光有些陰冷,“你懷疑蘇姑娘?”
今天見到時,姚合已經收拾過了,也換了一身新衣,不再是昨天那副滄桑江湖客的模樣。
西北別后,又過了兩年。
姚合的相貌自是成熟了許多,氣質也沉淀了下來。
此時因好友遇害,神情之間頗有些陰郁,看唐小白的那一眼,甚至帶了幾分出鞘的凌厲。
唐小白心中暗嘆,道:“說不上懷疑,就是覺得奇怪,那蘇姑娘進京也有幾個月,見過她的人寥寥無幾。”
姚合沉吟片刻,道:“我過去遇到類似這種極少露臉的人,有的是自卑于相貌——”
“見過蘇貞娘的人,都稱贊她容貌美麗。”唐小白道。
姚合眸色愈沉:“自卑于相貌的只是少數,十之八九是另一種情況——”
微頓。
“當日興州偶遇,我曾瞥見過蘇貞娘的背影,當時就有一種感覺;”
“這個女人,我可能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