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梅棠

第二八五章 蝴蝶面具

“太子走了!”灰蘭上前道,“太子剛剛說了什么?”

“他說,讓我看著別人懷孕生子別著急,他想過了,要過繼到我名下一個孩子。”太子妃眉頭緊鎖道,“然后,讓我歇著,他過那邊去看看。”

“別光腳站在地上,會著涼的!”

灰蘭說著話,扶太子妃到床榻上歇息,一時之間也沒有弄明白太子此話之意,為何恰在聞得方嫣紅懷孕之后。當真是想穩住了太子妃的位份還是別的什么呢?

自驚馬事件之后,灰蘭在不用正眼瞧太子一眼,在她的心里面,這樣的男子縱算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不過也是一個十足的草包、飯桶、窩囊廢!

這一會兒,看著臉色有些蒼白,眉頭緊蹙的太子妃,灰蘭急忙安慰道:“過繼到太子妃娘娘名下一個孩子,對于娘娘、對于孩子來說,自然是一件好。子以母為容,母以子為貴,此事不同于其它,或是得幾年。”

躺下在榻上的太子妃,微微合眼。

忽然間,想到了皇后。

那一回,坤德宮中無意間聞得德妃與賢妃說著話,德妃說走了嘴而不自知,后被淑妃打斷斥責,正是說道皇后無有生子之事。

這般的重事,絕不可能有半個字的虛假!

太子既然不是皇后所生,那定是過繼到皇后名下之子,他的生母為何人,是否在健在呢?

三年多以來,從太子與皇后相處的關系上來看,極為平常。

以然是看不出來母子之間心連著心的牽掛,更沒有聞得太子將惦心著母后的話掛在嘴上,反到是私下里與貴妃走得很近,難道這不反常嗎?

躺在榻上輾轉反側,困倦與疲乏交織一處,連一點的力氣都沒有,但紛亂的思緒卻令她毫無睡意。

她想著,若是能知道太子生母的下落,或者她已經不在了,又或者她只是一個身份卑微的宮女默默無聞的站在遠處看著,這樣,她就會是在走著皇后的路,過繼到名下一個孩子也沒有什么不可以的。

但她的心卻莫名其妙的被揪起,總覺得這件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似乎是貴妃傀儡的太子,怎么可能又與貴妃唱起了反調,想出過繼孩子在她的名下以此來穩固她的太子妃之位呢?

何況那日里,太子曾親口命令她穿上貴妃所送來的那件大紅袍,顯然他知道貴妃的陰謀詭計,卻不惜犧牲了她跟他之間的孩子,或者說得更直接、更難聽一點,拿著她們母子的命去填坑。

她死了一回,卻無力救回她的孩子,能再次的睜開眼睛活過來,說明她命大,她已然是與從前的那個自己判若兩人,變得冰冷十足。

她躺不住,翻來覆去的折騰著將近天亮。

她左思右想,關于太子生母這件事情去跟誰來打聽打聽呢?但這樣的重事,誰又可能輕易的就往外說,去得罪皇后又得罪太子,而對自身又毫無利益!

德妃、賢妃與淑妃,還有華月姑姑,甚至坤德宮中歲數不小的姑姑可能都會或多或少的知道這件事,但哪一個能跟你說實話呢?

或是沒有打聽出來半分的消息,卻令皇后先行知曉了此事。

身為太子的正妻,私自打聽這件事,到底是出于好奇還是別有用心?貴妃張牙舞爪的想抓小辮子還抓不著呢,怎可犯此錯!況且,太子想出此事,是否背著貴妃?

終于,天色將將亮起之時,終于還是睡著了。

醒過來時,灰蘭已經準備好了洗臉水,窗外的天光大亮。

坤德宮。

未待皇后說完宮中諸多事,方良娣便安耐不住喜悅,也沒有同太子妃招呼一聲,自行便起身將有了身孕,已經得到了太醫確認一事說出之后,把臉揚起多老高,喜滋滋地等著聽眾人恭喜之話。誰也沒有吭聲。

沉思了一會兒,皇后還是很慎重的說道:“方良娣,有孕是好事。

前一時,你有孕無孕的自身也不知道,這一時,也沒見著你有什么孕吐之類的反應。為了慎重起見,也是對你負責任,稍后,太子妃傳喚太醫,再為你確定一次。”

“謹遵皇后之命。”太子妃起身應聲。

方嫣紅有些個不高興,沒有聽到眾人的恭喜之話也就罷了,皇后卻不相信她,直接命太子妃傳太醫再次的確認,好像她的老毛病又犯了,故技重施,再次的假孕爭寵。

臉上自然是寫滿了不高興,陰沉得如傾盆雨之前,卻又無有語言可分辨。

假孕之事在自己的身上確有發生,雖然是被溫婉給忽悠的,但誰讓智商不夠用了呢?也不能跟誰都對著干吧,還想不想好好混了!

以手撫在臉上,就跟會變臉的絕活一般無二,撂下手時,竟又滿臉堆著甜膩膩的笑說道:“皇后安排就是,我這年歲小,確實對真孕跟假孕難以分辨,但我是真心實意的想給太子生個孩子。”

“呦,瞧瞧這話說的,延慶宮中人,太子的佳麗們,哪一個不想給太子生個孩子呢?但方良娣這份心思是難得的!

前一時,鋪月子房的事鋪上癮了,這一回,還是我來鋪這月子房,可好啊?咯咯咯”貴妃一邊說著話,一邊走上前,以手輕輕拍了兩下方嫣紅的肚子笑著道。

方嫣紅本來是想討好皇后,接下來在討好一下賢妃,便將其兄方一世求婚安綺公主之事說出。

這一會兒,忽見貴妃向她示好,她當然非常的高興,貴妃說話也很有分量啊!況且,貴妃又不是不知道方一世是她的兄長,看來,這事有門。

還沒等皇后點頭同意呢,方嫣紅臉上露出意想不到的驚喜的表情,直接開始謝恩了,急忙躬身道:“謝謝貴妃,有些受寵若驚,受寵若驚啊!”

就好像是招降與受降的兩個人,大殿之上,當著眾人的面,方嫣紅歸順了貴妃。

“方良娣,貴妃自己說鋪月子房鋪上癮了,你覺得怎么樣?”皇后問道。

“我覺得太好了!我太高興了!”方嫣紅因過分的激動,說話時的腔調都有些變了。

“呵呵,好啊,你覺得太好了就太好了,你覺得高興就高興!”皇后呵呵笑了聲說道,臉上卻沒有笑著的表情。

坐在一旁邊的太子妃沒有說話,也無話可說。

端起桌上的茶碗,稍稍的喝了一小口,嘴角微微的有些翹起,難以察覺的笑在臉上一閃而過,心中暗道:“方一世涼了。皇后本無心卻也不得不有心了。”

稍后,出得坤德宮。

天空中鋪著一層薄薄的云,陽光被阻攔的云層的背后,白茫茫的一片,形同天空之城騰起的大霧,籠罩在頭頂上什么也看不清。

“方嫣紅這個傻瓜走啦!”灰蘭小聲嘀咕道,“她怎么就不把吃飯的勁頭兒用在學習說話上或者是察言觀色上,哪怕僅僅占了一小半呢?”

“皇后娘娘臉上都不高興了,她還沒看出來嗎?出門后,又尾隨著貴妃的身后而去了!”玳瑁轉頭又朝著另一邊看了看說道。“皇后有吩咐,傳太醫前去給方良娣把脈,確定懷孕之事。”太子妃道,“不容有失,回去便傳太醫前來把脈,室內等著方良娣回來也不可將此事往后托半個時辰。”

“是,太子妃娘娘。”玳瑁應聲道,“逢著春日好,春光自不可辜負。延慶宮后花園當中的花朵盡放,前去觀賞觀賞。”

“玳瑁,你這便去傳喚太醫來延慶宮候著方良娣回來,我扶著太子妃娘娘去后花園看看花。”灰蘭邊走邊說道。

“嗯,好。”玳瑁轉身而去。

逢著天氣好,暖洋洋的春風拂面,春花盡綻放,后花園中來來回回走動著的人比平時多了些。

“快看,這些低矮的樹叢,開著嬌艷的花朵,上面卻有刺,只能遠看不能靠前去摘。”灰蘭指著前面一叢叢的花樹道。

“這種灌木叢式的花墻樹叢,是一種多刺的樹,樹枝粗壯、丑陋全靠人工的修剪方有形,金燦燦的花朵卻很是嬌艷。”太子妃邊沿著花樹之墻向前走邊說道。

忽然,傳來一陣笑聲。

不遠處,幾個宮女在逗著蹣跚學步的孩子,正是沈梅嬌的女兒。

太子妃笑了。

這三年當中,她們姐妹間的感情變得不咸不淡,沈梅嬌對自己生下了女兒后,位份沒有升上良娣耿耿于懷,她認為她的妹妹太子妃對她的幫助不夠。

無論怎么說,太子妃都是這個剛剛學著走步的小女孩的親姨娘,雖然平時的賞賜也不少,但看到她時,就想上前去抱抱她。

調轉身奔著笑聲而去,卻在一個不經意間瞥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一旁邊的樹叢之后,看著草地上的孩子。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以如此眼神暗里看著太子的奶娘。

太子妃轉身看見她的同時,她也看見了太子妃,急忙的躲閃到大樹的背后。

“為什么怕見人呢?太子的奶娘不會如此啊!”太子妃自言自語道,低低的聲音也只有兩人能聽得到,“是我身上有什么令她害怕的東西嗎?還是她什么人都想避開?”

說著話,太子妃調轉了方向,奔著大樹后而來。

恰好見到她的背影依然站在大樹的后面,踮起腳尖朝著另一個方向張望著,似乎是在尋找著消失眼前的太子妃的身影。

她的身量中等偏矮,不胖也不瘦,扶在樹干上的左手,皮膚看上去有些發黃發黑。

灰蘭想上前,太子妃抬手制止,無聲的站在身后不到兩丈遠的地方觀瞧著她。

半晌,她側過身來似是要走,忽然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太子妃,好似嚇了一跳,急忙一個躬身,一句話都沒有說的跑走了。

“這人怎么回事?”

灰蘭說道:“她準是看見太子妃驚人的美貌,覺得自己年老色衰,不好意思見人,然后,轉身跑了。我看見,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她確實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太子妃重復道,“她的臉上,生出了很重的蝴蝶斑。”

確是在這個奶娘轉回頭一瞬間,太子妃清楚的看清了她的臉。

那是一張圓形若帶著有點方的臉,不大不小的五官稍稍的往中間聚著,眼睛很機靈,閃亮,長得不能說標志,卻也不丑。

然而,臉上卻生著厚重的蝴蝶斑,形若一張褐色的蝴蝶面具蓋在她的臉上,無論白天還是黑夜的摘不下來,給人以看著似是洗不凈臉的感覺。

“我就說,是太子妃娘娘驚人的美貌將她給嚇跑了,果然,生得一臉的蝴蝶斑。”灰蘭手搭起涼棚遮擋著并不強烈的陽光說道。好像是她臉上也會被陽光曬出蝴蝶斑一樣。

“如果,如果是因為這些生在臉上的蝴蝶斑,令她在人前覺得難堪的話,我們盡量別特意的打擾她。”

太子妃道:“你記著,回頭問問肖中太醫,可有醫治這蝴蝶斑的特效藥物,必竟她還是非常在意她的面容的。”

“太子妃娘娘心慈手軟,這個奶娘若是知道了太子妃娘娘的苦心,不知道會感動成什么樣?”

灰蘭道:“二老爺的醫術高明,連皇后娘娘那難纏的頭風都醫治得差不多少了,莫說這糊在臉上的蝴蝶斑了。估計幾副藥下去,蝴蝶斑就形同蝴蝶一般,張開巨大的翅膀飛走了!”“果真是這樣,那就好了!”

太子妃道:“雖說這生在臉上的蝴蝶斑不是什么病,卻也是疑難雜癥當中的疑難雜癥了。

哪有你說的那么容易的就飛走了,其形成之因非常的復雜,與遺傳與妊娠皆有關,治療手段與藥物比較有限,當屬頑疾的一種。”

“花前飛舞著的蝴蝶使花朵變得不俗,然而,這臉上飛舞著的蝴蝶斑可是扮丑了一個人,而且丑得讓人只記住了她一臉的蝴蝶斑,在無其它。”灰蘭道,“怪不得太子好像不待見她。”

“莫亂說話。”太子妃壓低聲音道。

兩個宮人從身旁走過,與太子妃躬身施禮。抬頭在向前看去時,草地上玩耍著的孩子不知何時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