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十四娘

第一章 初遇

山風列列,穿過林間,如幽怨的飲泣。可明明是藍天白云,山花映襯,一派大好春光。洛玉瑯不屑地輕笑了聲,望著紅崖對面如翡翠般的山林,又苦笑了聲,拿起手中的酒囊狠狠地灌了一口,烈酒入喉卻并沒有令他失態,抹去不慎溢出嘴邊的殘酒,重又靠著崖邊的小樹,將整個人放空。

可偏偏就不能如愿,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令他十分不快,又是哪個不長眼的,跑來打擾他的興致。緊接著一抹灰藍色的裙腳投入了他的余光,在他尚未出言呵斥時,這抹灰藍色就徑直跳下了紅崖。

洛玉瑯啞然,更驚愕,下意識起身奔向崖邊探頭察看,卻因此對上了一雙眸眼。明明整個人十分的狼狽不堪,但那雙眸眼依舊清澈無塵,雖有驚恐但更多的卻是沉靜。

“快,人朝著這邊跑了。”幾聲雜亂的喊叫聲,帶來了三個彪形大漢,穿過亂石后,出現在眼前的人卻令他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追逐的腳步。

一丈見寬的諸紅色崖石上,一襲鮮紅衣衫的少年正站在萬丈崖邊回頭冷冽地望著他們,冠發的玉環及簪子、腰帶上碩大的明珠都說明他非富即貴。領頭的人打量著,最終有些怯怯地問道:“敢問公子可曾看到一個逃婢?”

洛玉瑯姿勢沒變,只皺著眉頭,“滾!人呢?都眼瞎了嗎?!”

又是一陣腳步聲,本在陰處躲懶的兩個小廝,快步爬了上來,見此形勢,“還不快快回避,驚擾了公子,你們擔待得起么?”說完其中一人從腰間拿出了塊表示身份的腰牌,在三人面前晃了晃。

三人看清上面的字,臉色大變,互相對視一眼,領頭的還想說些好話,卻被兩人直接喝退了。

“公子,天色不早了,不如下山吧?”兩人中的一人問道。

洛玉瑯一言不發,重新回到小樹前,坐了下去,依舊兩眼放空望著前方。

兩人知道多說無益,重新退了回去,卻不敢再聚在一處,而是一邊一個,分開守著,以免再有人驚擾到公子。

因為剛才的變故,洛玉瑯的余光難免投射到藏人之處,由始至終,那里都寂靜無聲。虧得她膽大,那里不過方寸之地,若不是她嬌小,怕早就摔下去了。

突然風大了起來,穿過崖下時,引出一陣呼嘯之聲。洛玉瑯看了看天色,搖搖已經空了的酒囊,輕嘆一聲,起身。

經過那處時,抿了抿唇,停住,“人已經走了,你再不走,就得喂這山間的野獸了。”

崖下終于有了動靜,先是一只稚嫩的手攀附住了崖邊的藤蔓,上面劃痕遍布,如紅色的漁網,可見奔逃時是多么的狼狽。再之后就是另一只同樣紅痕滿滿的手、插了幾支綠草沾了泥巴的蓬亂頭發、似乎從泥濘中滾過的衣衫。

洛玉瑯恍然明白過來,自己認為的灰藍色裙腳是因為上面沾了泥漿,原本應當是淺藍色。也因此多看了一眼,此時嬌小的少女奮力爬了上來,帶著一身的狼狽,無言地低頭施禮謝過。

洛玉瑯轉身,被山風撩起的鮮紅衣擺正欲掃過少女,卻因為少女的及時退避而堪堪錯過。守候在旁的兩個小廝聽到動靜,正巧看到這樣一幕,謫仙般一塵不染的公子與滿身污垢的少女猶如云泥之別,突兀地出現在諸紅崖石之上。

“公子,這不就是方才他們搜尋的逃婢嗎?”其中一人說道。

“我不是逃婢。”少女簡短地回答道。

原本已經跳下那塊紅崖的洛玉瑯轉身看了一眼,“腳步快些,跟不上我可不等人。”

少女聽了,沒有猶豫,手腳并用地爬下紅崖,一路小跑跟上了腳程極快的三人。洛玉瑯他們因為對路徑十分熟悉,雖然道路多是巖石和草芥,崎嶇不平,但跳躍著前行倒也沒受阻隔。少女就有些吃力了,踉踉蹌蹌地跟著后面。

洛玉瑯不經意回頭,正巧看到跌跌撞撞但仍努力跟上他們的少女,不動聲色地放緩了步伐。

“公子,馬上就到山下了,接下來怎么處置?”其中一個小廝問道,言外之意,是指如何處置后面的人。

洛玉瑯倒是被難住了,剛才的惻隱之心可不包括送佛送到西。于是停了下來,側著身子站在平地上,“我們要北上,你自便吧。”

少女也跟著停了下來,明顯有些局促,但不過片刻,就低頭說道:“多謝公子相救之恩,銘記于心。”說完又施了一禮。

洛玉瑯覺得這名字似乎在哪里聽過,但真要去想又覺得多余。“公子,奴家還有一事相求,今日之事能否不外傳?”似乎是為剛才道出了自己的名諱,少女這句話十分急促。

洛玉瑯明白這應當關乎名節,“你我本就不相識。”話還未說完,腳已經朝前邁去。

到了山下涼棚里,小廝牽了馬出來,洛玉瑯略一回頭,原本少女待的山坡處已經不見了人影,想是走到了山下林深之處。

順著馬蹄聲望去,山下的小道上,一騎白馬紅衣的少年絕塵而去。劫后余生的她回頭望著山頂上那塊紅崖,更愿意相信,這是山神顯靈,令她死里逃生。

剛才在山林里一陣奔逃,早已忘了這里是南是北,想憑著陽光判斷方位,可抬眼望去,除了藍天就是白云,唯獨少了那顆耀眼的金球。“別躲在云后頭啊,我該往哪走才能回府呢?”喃喃自語。

想起十五弟告訴自己的,除了天上的太陽,還可以通過樹木的長勢來辨別方位。枝葉茂盛為南,青苔多處為北。低頭邊走邊看,最后確定了何為南方,何為北地。穆府在河之南,自己只要朝南走,總能回到府里。

看了看漸漸暗下來的天色,不敢再耽擱,頂著一身的狼狽朝南奔去。可惜不擅腳力的她,又餓了這許久,哪里還有多余的力氣,不過強撐著罷了。直到天色黑盡,一回頭,仍舊能看到毅然挺立的那處紅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