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齡大學士

第104章 蕭千翎父親

范知縣站在亮光中間,后面長長的隊伍隱在夜色中,時明時暗。

泉水巷的街坊幾乎都聽到動靜打開門往這邊偷看。

瞧著那隊人馬齊整威嚴的氣勢,不像是普通百姓,都忌憚地不敢湊上去圍觀,只敢扒著門遠遠偷看。

為首站在亮光里的那人好像是范知縣,他曾來過井家,所以不少街坊都認得。

范知縣身旁還并肩站了一個武人,束腰束袖,神情肅冷,氣勢軒昂,目光炯炯地望著面前的門。

武人隨意地抬了下手,立馬有人上前敲門。

香巧拉開門,一瞧見門口的陣仗,嚇得下意識后退了半步,眼睛不自覺睜大。

她聲音帶著緊張地開口,“知縣大人,這么晚,您這是……”

她不安地快速瞥了一眼那冷面武人,視線瞟見隱在暗影里的人馬時,胸口頓時憋住了一口氣。

“我們是來見井甘的,還請通傳一聲。”

香巧咽了下口水,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應了一聲“稍等。”

便急匆匆關上門,跑進了主院里。

已經睡下的孫小娟從床上被吵了起來,隨意披了件外衣便出了屋子。

一家人都被驚動了,齊齊整整地站在院子里。

“怎么了這是,出什么事了?”

孫小娟焦急地問,香巧只是搖頭,她也說不清楚。

井長富從床上被吵醒脾氣很臭,還不知道發什么事就率先質問起井甘來,“你是不是又在外頭惹什么事了,一天到晚沒個消停日子。”

孫小娟瞪了他一眼,沒人理會他的胡亂指責。

這時文松正好帶著范知縣一行人進來,井長富便又老實了下來。

井甘簡單行了個禮,招呼了聲,“知縣大人。”

便將視線落到了范知縣旁邊那人身上。

井甘一瞧他那通身的氣勢便知道此人來頭不俗,真正深夜造訪找她的人想必是他吧。

果然簡單打了招呼后,范知縣便側身介紹起身旁的人,“這是省城布政使蕭大人的親衛小達大人。”

而后又介紹井甘,“這位就是井家二小姐井甘。”

布政使!

這個背景一出來,在場的人全都驚住了,連向來遇事從容的井甘都露出了驚詫的表情。

布政使乃一省主政官,官從從二品,范知縣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

如此權貴來找她一平民百姓作何?

想想自己做過的可能引起這等大人物注意的地方,莫非是替衙門催眠破案的事傳到承宣布政使司去了?

還是偷偷給書先生送的那兩本奇書查到了她身上?

不過方才范知縣說布政使大人姓蕭,蕭千翎也姓蕭……

不過眨眼功夫,井甘心頭卻已閃過無數思緒,客氣地朝小達親衛行了一禮,沒想到對方也客客氣氣回了她一禮。

身上雖始終透著出自高門的倨傲,卻也帶著尊敬。

按理他是從二品大員的親衛,身份尊貴,根本不必對她這個平頭百姓行禮,他這態度倒十分給面子。

初步看來這人不是來找她麻煩的。

“在下應蕭大人之命,請井甘小姐過府一見。”

“布政使大人要見我?”井甘面露疑惑,“不知大人見我所為何事?”

小達親衛一本正經地道,“去了就知道了。”

井家人此刻已經震驚地完全說不出話了。

布政使大人,在他們心中無疑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存在。

就像天上的星星,一顆顆閃閃發光,卻只可遠觀,永遠也觸摸不到。

從沒想到有朝一日他們家還能和布政使大人相識,還能面見這樣的大人物。

井長富此刻除了緊張,更多的是興奮,這可是光耀門楣,足以寫進族譜里的光輝事跡。

他們家當真是要一飛沖天了。

井長富瞧那親衛對井甘客氣有禮,就斷定絕對是好事,高興地心都快飛起來。

孫小娟卻沒有他那般自私的樂觀,說不清對方來找井甘究竟是福是禍,一顆心緊緊地揪著。

小達親衛一點口風都不漏,井甘心里也有些沒底。

真正的權貴她還未見識過。

在這個世界身份尊貴之人有著絕對的掌控權,能夠輕易掌控他人命運,甚至生死。

布政使要見她,她就沒有拒絕的選擇。

“可否稍等片刻,讓我與范大人單獨說幾句話?”

井甘問的是小達親衛,親衛始終那副冷漠的表情,吐出兩個字,“可以。”

井甘便將范大人帶到了自己屋里,關上了房門。

“范大人,還請指點一二。”

門一關上,井甘便深深朝范知縣作揖。

范知縣連忙抬住她的手,一臉為難地道,“不是我有意相瞞,我現在也是一頭霧水。蕭大人派了親衛前來,我之前一點消息都沒有,我都是剛從床上被叫起來的。”

連范知縣都一無所知,瞞地如此嚴實,那這事就怪了。

“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擔心,蕭大人是千翎的父親,有千翎護著,想必蕭大人不會對你如何。”

“果然。”

被她猜中了。

也是,至少也得是布政使之女這樣的背景才能擔得起女捕快的身份。

井甘對這個消息倒是并沒有多驚訝。

現在也只有祈求,若此行真的有危險,蕭千翎能看在這段時間兩人一起破案的情分上,護著她了。

井甘跟著小達親衛一行人離開,孫小娟擔心不已,緊拉著井甘的手卻又什么都說不出來。

她很想讓井甘別去了,但布政使的親衛親自來接,哪兒有他們拒絕的份。

她想叮囑些什么,但又發現任何叮囑都是徒勞的。

若布政使真要對井甘不利,又豈是輕易便能躲過的?

怕是連反抗、掙扎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眼眶不知不覺泛紅,孫小娟親自將井甘送上了馬車,艱難地抽回了手。

布政使家的馬車十分華貴,許是早就知道她是個癱子,還特意安排了兩個丫鬟照顧她。

阿蘭抓住車轅想要坐上去,被一個護衛表情不善地攔了下來。

井甘掀開車簾道,“他是我的護衛,是我的腿,我要帶著他一起。”

小達親衛深深看了眼阿蘭無神的雙眸,而后又吐出那兩個生硬的字。

“可以。”

井甘和井家人都暗暗松了口氣,幸好還有阿蘭跟著。

井甘去過省城好幾次,這是速度最快的一次。

本來兩個時辰的路程,這次只用了一個時辰不到。

速度雖快,但井甘躺在馬車里一點不覺得顛簸,十分平穩,還讓她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覺。

果然車這東西不能將就,不僅提高舒適度,還能節約時間。

回去就要讓大哥再把家里的車改良改良。

井甘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緩解緊張的情緒。

等馬車停下,外面傳來小達親衛那熟悉的冷漠聲音,她已經給自己完成了一套心理調節。

她深吐了口氣,拉住阿蘭的手,嘴角笑起來,“走吧。”

阿蘭感受著她放松的語氣,也勾唇朝她點了點頭。

不管等會會遇到什么,至少他們在一起,一起面對便是。

承宣布政使司比起留仙縣那小小縣衙,可謂云泥之別,光是門口瞧著便已覺端肅威沉,宏偉大氣,讓人不自覺肅然起敬。

馬車并未停在大門口,而是繞到了直接通往后宅的小門。

阿蘭將井甘抱下來放進輪椅里,小達親衛一言不發地在前面領路。

承宣布政使司也是前衙后宅的結構,碩大的后宅只住了蕭大人一家人。

步步景致,別致清幽,但也有些空曠寂寥。

一路行來到處都是黑壓壓的,許多院落也都空著,除了巡邏的衛兵少有人跡。

直到到了主院視線才明亮起來。

主院的各處廊檐下都點著宮燈,還偶爾有仆人在廊檐下穿梭。

小達親衛直接將井甘帶到了書房,便一句話沒有地退了出去。

有丫鬟送了茶點進來,而后書房又陷入了寂靜。

井甘拉著井甘坐在待客的椅子上,抓著他的手給他指引了一下點心、茶水的位置,兩人便邊吃著點心邊忐忑地等待著。

也沒有等多久,感應器內便傳來清晰沉穩的腳步聲,朝著書房的方向而來。

井甘放下手中未吃完的點心,擦擦指尖的油膩,下意識直起了脊背。

書房門大開著,一個氣宇軒昂的身影踩著燭光走了進來。

湘安省布政使蕭大人年近五十,看著卻只有不到四十的模樣。

五官如刀削斧鑿般立體深刻,儀表堂堂,氣宇不凡,通體散發著久居高位的貴氣和威嚴,讓人不自覺在他面前有種卑微感。

井甘一瞧見他的臉,才終于有了種真實感。

這位蕭大人確實是蕭千翎的父親,兩人有著三四分相似。

兩人面對面都在打量著對方,書房內有片刻的沉靜。

而后蕭大人率先開了口,第一句話是,“我是蕭千翎的父親蕭銘。”

井甘平淡無波,只禮貌地見了禮,尊稱一聲,“蕭大人。”

阿蘭也起身朝蕭銘的方向行了一禮。

蕭銘許是知道他不會說話,淡淡點了下頭便在上首主位上落了座。

“你已知曉千翎是我女兒?”

“也是剛剛知道的。”

誰告訴她的,不言而喻。

“千翎時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說你是個十分奇特的女子,也幫過她許多,與你很投緣。”

“蕭捕快快人快語,是個很講義氣的朋友。”

蕭銘微垂著眼瞼默默抿著茶,井甘便也端起茶盞。

安靜下來的氣氛有些局促。

井甘只是用茶碰了碰唇,便放下茶盞,主動挑破了尷尬的氣氛。

“大人深夜相請,不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是蕭捕快出什么事了嗎?”

在身份地位巨大懸殊的情況下,任何的試探、猜忌都不如直言來的更有利,說不定還能給對方一個坦蕩直爽的印象。

井甘話問出口,蕭銘果然放下了茶盞,抬頭看向她,卻是不答反問。

“聽千翎說你會醫術?”

話題轉得有些快,井甘愣了一下,心中的警鈴卻也響了起來。

蕭千翎說她會醫術?

可她明明不會醫術,蕭千翎為何這么說?

治病救人的岐黃之術她是一點不懂的,若是心理疾病……

莫非是誰得了心理疾病,蕭千翎想請她幫忙,但又不好將她會催眠那些奇事告訴家人,所以就說她會醫術?

算她還算信守承諾,護著自己,替自己保密。

“略懂皮毛。”井甘回答道。

一般如此說都是自謙。

女兒不是那等沒輕重的人,既然推薦了她,必然是有些本事的。

蕭銘如是想著,便終于說起今日將人請來的主要目的。

“千翎的姑祖母前些日子突然病了,找了許多大夫都不知病因,便想請你幫忙看一看。若能治好,我蕭家必有重謝。”

既是蕭千翎的姑祖母,又是蕭銘親自相請,井甘自是要幫忙的。

井甘不曾猶豫地當即關心起病情,“不知病人是何癥狀?”

提起姑母病情,蕭銘面上閃過擔憂,認真道,“大概一月前,姑母突然右臂開始發麻,還說掌心很熱,當時便請了大夫,但并未瞧出什么。之后沒兩天連脖子、左臂和雙腿全都開始麻木、僵硬,站都站不起來。原本極好的眼力,也開始看不清東西。”

蕭銘細致講述著,邊講邊觀察著井甘的神情,希望她能有辦法。

可惜井甘表情始終都淡淡地,微微點頭回應,“我愿盡力一試。”

說著又突然轉移話題,用十分坦蕩的態度問道,“蕭大人說我若治好令姑母的病,必有重謝?”

蕭銘愣了一下才回應,“是。井姑娘是想好要求了?”

井甘也不客氣,微笑頷首,“我若能治好令姑母,還請大人為我在省城的茶水街租一間鋪子,為期兩年。我若無能為力,將我平安送回留仙縣。”

井甘的要求著實讓蕭銘意外了一把,若不能治好便將她平安送回家,這可以理解。

高門大戶多的是請人辦事不成反過來遷怒于人的事,她有這份警惕心也是正常。

不過給她租個鋪子,這要求會不會太……本分了些?

蕭家是何等人家,無論金銀珠寶、甚至地位前途,都能替人辦到。

若心思長遠的便會以此為契機與蕭家攀上關系,日后有的是平步青云的機會。

井甘卻直接把要求擺出來,且是這般平易近人的要求,讓蕭大人不會有任何的疑慮或不滿,且大有種銀貨兩訖,一筆勾銷的意思。

即便真治好了人,只要談好的好處給到位了,絕不會賴著他們家。

這種態度不得不說十分討喜。

短暫的驚訝后,蕭銘心底升起贊賞,這個姑娘確實很聰明。

事先便講好要求,她安心,他也放心。

他便不會擔心她治好人后,會不會以恩攜報,提出十分過分的要求,這對她自己來說也是埋下了隱患。

這姑娘知趣、不貪心,很好。

其實再細想想,幫忙租鋪子這要求也并不簡單。

茶水街是省城最繁華興旺的街道,在那條街上做生意的都是些神通廣大的人物。

她初來乍到若沒有靠山,過不了多久就會被啃地骨頭都不剩。

以布政使大人的名義給她租鋪子,人人都會認為她背靠蕭大人,便能在茶水街站穩腳跟。

所以她讓蕭銘給她租鋪子主要目的不是因為租金,而是他這座強大的靠山。

蕭銘手指輕輕摩挲著茶杯沿,難得管閑事地多問了一句,“你準備來省城做生意?”

井甘也不藏著掖著,直言道,“一直有這想法,不過暫時還沒那個實力,單憑自己應該還要等個一年半載。今日也是正好撞到這個機會,有您幫忙租鋪子,前期開支減少大半,便能勉強支棱起來了。”

蕭銘點了下頭,不再說話。

“行了,大晚上把你請來你也辛苦了,我安排人帶你去休息,天一亮直接出發吧。”

這話便算是默認,交易達成。

從井甘提出要求開始,這場友情幫忙就已經變成了交易。

人情、恩情之類最難糾扯,雙方互惠互利做交易,干脆利落。

“蕭大人,不知病人所在地方有多遠?”

蕭銘沒想到井甘會問這個,以為她是怕路途太遠,沒有安全感。

“快馬加鞭一日半功夫,馬車得四日。”

“這么久啊……”井甘喃喃一聲,又問,“是往哪個方向?南還是北?”

蕭銘突然摸不清她的心思了,沉吟一下道,“往南。”

而后便聽她又道,“如果是往南,此刻便出發吧。”

蕭銘徹底驚訝了,這是怎么個意思?

井甘解釋道,“南面最遲明晚便有大暴雨,一時半會怕是停不了。病人情況緊急等不到大雨后出發,倒不如趕緊趕路,也無需坐馬車了,快馬加鞭盡量在明日天黑前趕到,免得被困在路上。”

蕭銘此時看井甘的眼神已經和之前大不相同了。

如果說之前對她只是長輩看出色晚輩的欣賞,那么此時便是不可置信的驚詫。

“你如何知道明晚會下大暴雨?”

蕭銘聲音里透著滿滿的懷疑。

井甘也回答地很隨意,甚至敷衍,“略懂天象。”

這回答并未如之前一樣讓蕭銘感到謙虛,反而有種被戲弄的感覺。

不過她愿意早出發,蕭銘自是巴不得,當即便喚來貼身親衛,“小達,即刻去安排,你親自護送井姑娘出發。”

小達親衛小達領命出去了。

井甘征求蕭銘意見,“可否讓我給家人寫封信,讓他們安心?”

蕭銘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頭。

丫鬟送來筆墨,井甘當著蕭銘的面寫了‘平安勿念,歸期未定’四個字。

而后便將信紙折起來交給了丫鬟。

蕭銘心頭又忍不住感嘆一聲這姑娘的機靈通透。

井甘此刻心里卻直喊累,勾心斗角還真是耗jing力。

每一句話都要細細揣摩,生怕自己說錯什么或做錯什么讓蕭銘產生懷疑和不滿,可謂步步謹慎。

她也不想這般,實在是雙方地位懸殊太大,又沒有情分,要真出錯雖不至于殺了她,要稍微給她使點絆子也夠她喝一壺的。

羽翼未豐之前,萬事還是要謹慎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