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齡大學士

第120章 亂像

大牢井甘不是第一次來,卻是第一次親身體驗關在牢中的感覺。

潮濕、惡臭、黑暗、刺耳的尖叫、令人泛嘔的鼠蟲蛇蟻,一切都讓人惡心。

她躺在濕漉漉的草堆里,仰望著黑漆漆的屋頂,眼淚無聲從眼角滾落下來。

戲園子的其他人都被放回去了,只有她被抓進了大牢。

因為她是老板,在她的店里出了命案。

這是TM什么讓人爆粗口的狗屁借口。

人死在她店里她就要負責?

又不是她把人推下去的,而且是這撥人先來鬧事的。

她和蕭銘好歹也有些交情,不說讓蕭銘念交情偏幫她,便是公正地按律法來看她也不該被下大獄。

是有人故意整她。

能讓蕭銘都沒辦法的人會是誰?

這個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她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阿蘭恩將仇報。

她以為他們是互生情愫的一對有情人,結果現在卻成了想把她關入大牢的關系。

他是有多討厭她?

井甘被下大牢,孫小娟心急火燎地趕來了承宣布政使司想要求見蕭大人,但并未能見到人。

孫小娟轉而找蕭千翎,蕭千翎卻被蕭銘關了起來,根本找不到人。

想到女兒在牢里不知道會受多少罪,孫小娟心痛不已。

她去求范進舉幫忙,范進舉二話沒說便帶著孫小娟去找蕭大人,可蕭大人并未賣范進舉的面子。

見如何都見不到面,范進舉干脆擊鼓鳴冤,引來不少百姓圍觀。

他本就是公正之人,又對井甘欣賞有加,與井甘交情頗深。

即便會得罪上司,將來被穿小鞋,他也無所畏懼。

孫小娟望著范進舉挺直的脊梁似是找到了支撐和依靠,但又心生愧疚。

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珍貴無比,他們一家永遠都無法忘記。

擊鼓鳴冤引起了不小的動靜,范進舉終于被帶到了蕭銘面前,井家人卻沒能跟去。

“大人,井甘的案子分明……”

范進舉迫不及待地為井甘喊冤,蕭銘抬了下手,打斷了他的話,讓他稍安勿躁。

“你可知阿蘭是誰?”

這話題轉得太快,范進舉頓了一會才開口,“阿蘭是井甘從硝石場救回來的,大人提起他是……”

“阿蘭找到親人了,京城楊家的人已經把他接回去了。”

雖然沒直說他身份,但京城楊家這個線索已經能夠推測一二。

范進舉知曉京城楊家,楊群先來留仙縣時還去縣衙登門造訪過。

原來他是因阿蘭來的留仙縣。

楊群先親自來接,想來阿蘭的身份并不尋常,不過此事與井甘之事有何關系?

蕭銘似是看出他的疑問,直接回答他,“阿蘭讓她永不得離開祖籍。”

范進舉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反應,臉色青白交加,越來越難看。

剛找到親人就把井甘弄下獄,還將她永遠困在留仙縣那小小的地方,用心一目了然。

妄他曾經還覺得這少年和井甘十分相配,歷經坎坷卻始終溫潤如水。

真是錯看了他。

“他讓井甘永不得離開祖籍就必須聽他的?他分明是以公報私。”

蕭銘嘆了口氣,“我也很欣賞、敬佩井姑娘,我爭取過,但他態度堅決,我也無能為力。”

范進舉心里咯噔了一下。

蕭銘出自京城一等世家,連他都說無能為力,可見阿蘭的身份比想象的還要厲害。

這下可如何是好?

“他只說讓井甘永不得離開祖籍,此外倒再沒其他要求。井甘現在只是在牢里暫呆兩天,等案子了結了便會放出來,你們不必擔心。”

范進舉點了點頭,現在暫時也顧不得離不離開祖籍這事了,先等人從牢里出來再說,人沒事最重要。

第二天戲園子命案開堂審理,孫小娟終于見到了被押解上公堂的井甘。

除了衣服有點臟亂,她并未受傷用刑,孫小娟心稍稍放下了些

整個審理過程井甘都在游神,事不關己般冷淡地跪坐在堂上,低垂著視線摳手指。

直到最后蕭銘宣判,井甘賠付死者家屬十兩紋銀,并永不得離開祖籍。

井甘的表情終于龜裂,嘴角抽動兩下,嗤笑出聲來。

她緩緩抬起頭,眼眶中有水霧,仰望著高坐在椅上的蕭銘,嘴角高高咧起。

“民女服從判決。”

蕭銘有一瞬的動容,那一瞬他有種直覺,那位公主之子終有一天會為今日的行為懊悔。

案件審結,井甘被當堂釋放。

她一刻都呆不下去了,被孫小娟半摟著離開。

還未坐上牛車,視線突然瞥到街對面一個熟悉的側臉。

她身體僵了一下,追著那個側影沖了過去。

那側影發現她跑來,立馬轉身進了巷子深處。

他顯然對這里環境并不了解,不知道這是條死巷,沒有出路。

他就躲在深處的拐角陰影里,井甘卻沒有再靠近。

她離得遠遠地,望著那若隱若現的身影,咬緊唇,半晌才聲音沙啞地開口。

“阿蘭,我會恨你的,你確定不會后悔嗎?”

她哽咽著深吸了一口氣,眼圈紅腫,難得有這么狼狽軟弱的時候。

無論前世這一世她都很少哭,卻把大把眼淚流給他。

“即便將來有一天你為今天的事感到后悔,說你有苦衷,是迫不得已的,我也絕不會原諒你。因為此時此刻我的心痛,我遭遇的傷害都是真真切切的,不會因為任何原因而抹去。

你要想清楚,不管什么困難或者痛苦,我都愿意與你共同面對,但絕不是單方面以為我好的借口做決定。

你知道我的性格,愛憎分明,今天過后我對你是愛、還是憎,你只有這一次機會抉擇。”

井甘聽到了一記悶聲,像是捶打墻壁的聲音。

她輕輕抹去了脆弱的眼淚,眼底只剩倔強和堅韌,認真望著那個怯懦的身影。

一刻鐘、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井甘決然地轉身離去了。

到最后,那個身影都沒有從里面走出來。

井甘大病了一場,發了兩天高熱,孫小娟沒日沒夜地守著她,給她擦身喂藥。

家里的氣氛因為井甘生病也陷入了低迷,籠罩在一層低氣壓中。

井長青每天都要大罵阿蘭七八十遍,他就說阿蘭不是個好東西,現在應驗了吧。

他有時嘴上罵著不夠解氣,還會把阿蘭的東西拿出來扔在地上使勁踩,像是借此狠踩阿蘭一樣。

井甘躺了兩天,終于感覺松快了些。

孫小娟想扶她去院子里走走,透透氣,井甘抓住她的胳膊,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沒法動了。”

孫小娟有片刻的愣怔,然后眼淚一瞬間像成串的珍珠般淌落下來。

孫小娟是被香巧抱回房間的,因為她的暈倒,家里一下子更亂了。

井文松兄妹幾個已經好幾天沒有去私塾了,天天守著井甘和孫小娟,生怕再出什么事。

井甘再三和孫曉娟保證,這只是暫時的,下個月又能重新站起來。

孫小娟看見井甘躺在床上沒法動就會忍不住崩潰了,根本聽不進她的話。

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期待沒有希望倒也罷了,眼看人已經好了,突然又癱了,這無疑是將孫小娟的心扔進油鍋里炸。

井甘也不再勸她,只讓香巧好好照顧她,反正等下個月她親眼看到自己重新站起來,她就會相信了。

井甘不是軟弱的人,不就失了一次戀,她談過那么多男朋友,失戀算什么。

都說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嗎?

不過經此一事,讓她真切感受到了權勢的力量。

胡編亂造的罪名,莫名其妙的懲罰。

因為他身份夠高,便輕易決定這一切,無人能反駁。

她以前還真是小打小鬧了,靠著一點點做生意要到什么時候才能攀登到他的位置。

他不想與她牽扯,她卻偏要讓他把救命之恩一點不落地還報回來。

恩將仇報?

她會讓他知道不當人的下場!

她說過,要么愛要么恨。

他既選擇了恨,她就恨得干脆深刻。

有仇必報是她的準則,希望到時候他別認輸地太快!

就在井甘思慮著如何報仇時,吳青棗一家找上了門,還帶了兩個意想不到的人。

“你說他們是誰?”

井甘冷眼看著面前的貌美少婦,她懷里抱著個小嬰兒,親親昵昵地依偎在井長富身邊。

“這是菊香,這孩子是你的親弟弟,我要把他們母子倆接來家里。你以后要好好照顧新弟弟,不能因為你們不是一個娘就欺負他。你們其他人也是。”

井長富把所有孩子都警告了一圈,孫小娟此時已經氣得發抖了。

她并不覺得悲痛,她對井長富早沒了期待,只剩面子情,但此刻他帶給她的恥辱讓她憤怒不已。

他居然在外面養外室,連孩子都有了,現在更是囂張地把人領回了家里。

井長青幾個孩子全都憤憤地瞪著井長富,連對他還存有期待的井文松都是滿臉震驚和失望。

井甘看他理直氣壯地說出這番話,突然哧地一聲笑了。

“井長富,你的臉皮當真是我見過最厚的。是我的錯,我想著家和萬事興,大把大把的錢養著你吃喝玩樂,養出了禍根,養出了白眼狼。

看這孩子不過一兩個月大,當初你被牽連進殺人案卻死活不愿交代事發當晚的行蹤,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和這個小三在一起吧。

你那么慫包卻寧愿挨打也不愿牽扯出她,保護地這么緊,看來感情夠深的。”

井長富被她嘲諷戲謔地拆穿,臉皮再厚也還是有些臉熱。

但想著井甘現在的處境,和自己在家中令人恥笑的地位,挺了挺脊背,目光堅定了幾分。

“直呼父親名諱,你這不孝女,看我不打死你。”

井長富揚起胳膊就要動手,孫小娟和井文松幾個全都護到了井甘身前。

井甘卻把他們都推開,坐在輪椅上仰著脖子,沖他冷笑,“現在和我端父親的架子,跟我要錢的時候怎么沒見你這么有氣勢。”

井長富難堪地臉通紅,高舉著的手遲遲落不下來。

井甘撇嘴,悠然地將身體嵌在椅背里。

“我說過的吧,誰敢在家里動手,我就碾碎他的手骨。看來你還沒忘。”

她眼皮一掀,視線猛然射向他,像一把把刀子般森冷銳利。

井長富的手開始顫抖,剛剛鼓足的氣勢一下子就散了。

吳青棗看井長富這么怕井甘,三兩句就敗下陣來,漾起一個柔弱虛假的笑容。

“你這孩子怎么說這么嚇人的話,還有小寶寶在呢。不管怎么著這孩子是你爹的親骨肉,總不能流落在外,無名無份是吧。男人納妾多正常的事,說明家中條件好,人家羨慕都羨慕不來呢。不過是多兩張嘴而已,又不是養不起。”

井甘直接氣笑了,“誰養?他養?家里的錢都是我賺的。”

吳青棗聞言板起臉教育她,“你當女兒的賺錢孝順父親不是應該的么,還分什么誰賺得。”

井甘嘴角笑容越勾越大,但誰都能感覺到她的氣場越來越冷。

“嬸娘覺得納妾沒什么,那不如你先給小叔納一個吧。喔對了,嬸娘將家中土地全都敗了,沒錢養人是吧。沒關系,小叔忠厚,我這個侄女就當孝敬他,納妾的錢我來出。保證給小叔找個善良的好女人。”

他們家也只有小叔還有些良知,今天根本沒來。

吳青棗母子三人卻像貪狼一樣,抓住機會就要撲上來咬她們兩口。

吳青棗臉頰抽搐地像是羊癲瘋發作一樣,聲音陡然尖銳起來,“你敢!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插手小叔家里的事,你要不要臉。”

“是啊,插手別人家里的事,要不要臉。”

井甘將這話反踢了回去,吳青棗羞得面紅耳赤,惡狠狠地瞪著井甘,眼神像是啐了毒。

“子嗣血脈是關乎整個老井家的事……”

吳青棗辯解的話還沒說完,孫小娟突然上前狠狠給了她一個大嘴巴子。

“我說過讓你和井長富保持距離,你把我的話當放屁?我是她妻子,他納不納妾關你這個弟媳屁事!”

孫小娟動作很快,所以她這一巴掌誰都沒反應過來,自然也沒人阻攔。

吳青棗的左臉瞬間就腫了,五個清晰的巴掌印諷刺之極。

井牛、井倉兩兄弟見娘被打了,脾氣火爆的井倉當即便想還回來,孫小娟直指著他的鼻子,威嚴地掃視著兩人。

“我們大房的事和你們兩個小輩沒關系,別管閑事,閉嘴站一邊。”

孫小娟先發制人,神色肅厲,倒真真把那兩兄弟震住了。

“井長富,你想把這母子倆帶回家來羞辱我,我告訴你想都別想,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你想給這孩子名分,除非休了我,否則他永遠都只會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孫小娟用帶著挑釁的目光冷冷地看著井長富。

這是她和井長富夫妻倆之間的事,不該孩子來為她出頭。

她這個當娘的已經夠無能了,這個時候必須自己站出來。

她忍受了十幾年,也應該有個了斷了。

‘私生子’三個字孫小娟咬地極重,果然將井長富激怒了,他怒地一甩手,“你當我不敢,我就休了你!”

井長富這話一出,吳青棗心里咯噔一下。

她下意識想扯井長富的袖子阻攔他,想到井家人全在這,后知后覺地縮回了手,小聲地喚他,“大伯哥,你干什么,別沖動。”

吳青棗現在真是恨不得把井長富腦子里的水敲出來,這和他們計劃的完全偏離了方向。

他難道忘了他們今日來的主要目的?

納妾只是借口,主要是借此把生意抓到手上。

吳青棗了解孫小娟的脾性,眼里揉不得沙子,肯定不會讓井長富把人接進門,故意以此事以退為進掌控家中生意。

井甘得罪了人又生了病,正是最好的時機。

但她沒想到井長富這么蠢,這么輕易就被孫小娟掌控了主動權,不自覺跟著她的話走。

孫小娟明顯松了口氣,“好,那接下來就談談這妻怎么休。”

孫老太爺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到女兒身邊,“小娟,你別沖動。”

女人被休,以后日子還怎么過啊。

孫小娟安慰地拍拍孫老太爺的手,“爹您別擔心,這是我認真思考過得。沒了他,我只會過得更好。”

這話無疑又是在井長富臉上扇了一巴掌。

井長富眼神更厲了。

吳青棗眼看局面越來越偏,正想挽回一下,還沒開口就突然被香巧捂住了嘴巴。

“我們一家人要談私事了,閑雜人等都出去吧。”

吳青棗嗚嗚叫著,雙眼憤憤地瞪著井甘,想掰香巧的手卻發現她力氣大得過分,根本掰不開。

井倉和井牛見狀想上來幫忙,尚野適時趕到,一只手控制一個。

井甘朝尚野笑了一下,“你來了。我們家有私事要談,就麻煩你把這些人趕出去,幫我守住門,別讓老鼠亂跑亂竄。”

“明白。”

尚野干脆地應了一聲,提溜著兩個大男人出了院子,健步如飛,像是提著兩只小雞崽。

吳青棗也被香巧扔了出去,那個叫菊香的女人自然也不例外。

兩人守著門,像兩尊門神,無人能靠近。

“行了,只剩自家人了,談吧。”

孫老太爺知道事情無法轉換了,蒼老地嘆了一聲,顫巍巍回屋去了。

徑兒一家也識趣地避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