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齡大學士

第227章 寶石匕首

帝太后什么也沒說,安排了一個偏殿,讓人把宋海泉抬過去休息,又請了院判大人親自來看。

院判大人擼了擼山羊須,細細診斷一番后,拱手回答道,“回帝太后,宋公子身上有多處瘀傷,胸腔兩根肋骨斷裂,雙膝骨裂,額頭和頭顱右側有嚴重撞擊傷。”

“這么多傷——”

帝太后都忍不住心顫,這得是多大的仇啊才能下這么重的手。

“那要不要緊啊?可有生命危險?”

院判大人道,“帝太后、甫安伯放心,頭上的傷已經處理過了,并未傷及大腦,不會有生命危險。肋骨和膝蓋骨的傷則需要慢慢養。”

沒有生命危險,甫安伯稍稍松了一口氣,卻緊接著又聽院判大人說,“不過宋公子膝蓋骨的傷實在太重,即便好好休養,日后怕是也……”

“我兒子不會不能走路了吧?”

甫安伯緊提起一口氣,緊張地搶斷院判大人的話。

院判大人不悅地微微皺了眉,但也理解家人的擔憂心情,重新道,“不至于徹底站不起來,不過可能會有些滯澀,路走久了也可能腿疼。”

這是……會變成瘸子的意思?

一顆悶雷在頭頂炸響,宋夫人嗷一嗓子當即嚎哭起來,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我的兒子真是命苦啊,這是招誰惹誰了,莫明奇妙就成了瘸子。我就這么一個兒子,你要成了瘸子,讓我怎么活啊!”

帝太后頭疼地捏了捏額角,此事也是憤怒難抑,便也沒有在意宋夫人的失態。

宋海泉好歹是她娘家侄,皇上的親表弟,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璽候實在囂張過頭了。

“此事絕不能輕易算了!”

帝太后做出這句承諾,宋夫人當即收了哭聲,一下子站起來湊近帝太后,咬牙切齒地低聲道,“璽候是大長公主的兒子,皇上又對他有愧,太后可想到好法子了?”

帝太后冷著臉,瞧了眼床上裹成一團的侄兒,哼了一聲道,“璽候這些年行事狂妄囂張,京城里早已是臭名昭著。朝臣不愿得罪大長公主,皇上對璽候有愧,他們可以不為我們做主,百姓的怨言總不能不聽吧。”

宋夫人聞言,眼睛一亮,“太后英明,我知道怎么做了,此事我來……”

“不可,以防萬一大長公主日后秋后算賬,不能讓人發現是我們在背后推波助瀾。”

“太后思慮周全,我醒得了。”

晚上皇上也聽說了宋海泉在宮門口被璽候重傷的事,去福德宮看了看宋海泉。

帝太后抹著眼淚求皇上做主,皇上沉默著,只是說,“先給表弟好好看傷,朕自有決斷。”

那偏心璽候的態度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帝太后咬牙,這個兒子對她這個親娘都冷冷淡淡,對宋家人又會有多少情分。

同樣是表弟,大長公主的兒子就要天生比她宋家人高人一等,憑什么!

這次絕不能善了!

偌大的大長公主府只有兩位主子,一位是陰姚大長公主,另一位就是璽候。

大長公主信佛,一日大多時間都在佛堂呆著,璽候又是個不愛熱鬧、性情陰晴不定的主,所以整個公主府富麗堂皇,卻極其冷清。

外面人提起璽候都是兇殘、暴躁、可怕等等詞語,公主府中伺候他的人卻并不像外人以為的那么可憐,日日膽戰心驚。

只要安分守己地做好自己的事,不挑事不亂說話,即便璽候心情惡劣,也不會遷怒下人。

所以公主府的下人并不怎么畏懼璽候,反而有些同情他。

璽候看著強硬兇悍,卻總是給人一種悲傷、凄涼的感覺,特別是在他身邊伺候的人最是有此感覺。

璽候安靜下來,獨自一人的時候,顯得尤其落寞可憐。

楊今安小跑著進了院子,一眼便瞧見坐在老槐樹下,形單影只的身影。

滿腔的驚惶、怒意,在這一刻莫名其妙就轉變成了無奈。

他嘆了一聲走上前,從背后拍了一下王澧蘭的肩膀,王澧蘭眼睫都沒動一下,繼續閉著眼睛一個點一個點地戳著凸字。

“我的個祖宗耶,我眼睛才離開你多久你就惹這么大的事。你知道宋海泉現在啥樣嗎?斷了兩根肋骨,雙膝蓋骨裂,頭上破了大洞,到現在都還沒醒。宋海泉好歹是帝太后的侄兒,皇上的親表弟,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意思意思警告一下就得了,何必下那么重的手。何況井甘也沒吃什么虧,他也沒占到什么便宜。”

王澧蘭眼睛慢慢睜開,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刷子,稍稍遮掩了眼中的戾氣,楊今安卻還是被嚇到了。

“若他占到了便宜,現在他就已經在狗肚子里。”

楊今安肯定,他這句話不是罵人的話,是真的會把宋海泉剁成肉餡去喂狗。

楊今安感覺汗毛直豎,與他相處了兩年多,他什么發狠發狂的模樣都見過,卻從未有現在這么驚悚的感覺。

井甘當真是他不可觸碰的底線,碰一下都得死。

這么喜歡人家,那當初還……

哎,楊今安真想懶得管他了,整天惹是生非,不惹點事感覺日子沒滋沒味一樣,只是卻連累自己幫他擦屁股。

“你最近就呆在府里別出門了,避避風頭,等事情平息了再說。”

“我要去趟井府。”

楊今安剛拿起來的杯子一下子重重放在桌上,沒好氣地道,“這個節骨眼上你去干嘛呀,你敢見她不成?”

王澧蘭不理會他的暴躁,安然自若地重新閉上眼寫字。

楊今安拳頭打在棉花上,這會又這么老實,好脾氣的樣子,之前打人的時候怎么不見他這么冷靜自持。

“還寫,寫了那么多封,送出去一封沒有?我說你就是有病,喜歡自虐。”

“你可以走了。”

楊今安一屁股站起來,很想往他腦袋上狠狠來一拳,拳頭禁了松,松了又緊。

“要不是被我爹逼得,誰稀得管你。”

他氣沖沖地轉身就走,走了沒多遠又轉了回來。

“你讓王傳琉把你傷宋海泉那把匕首送給井甘是什么意思?”

王澧蘭戳字地手明顯頓了一下,半晌才有繼續在牛皮紙上戳起來。

“沒什么意思,那把匕首挺好看的。”

“呵呵,我信你個鬼。”

楊今安抱臂俯視著他口是心非的樣子,一副大哥早就猜透你內心小彎彎的表情。

“我還不知道你,宋海泉就在井甘面前放肆了一回,說了些浪蕩話,你就把人打地半死不活,還把傷他的匕首給了井甘,擺明是要告訴所有人,井甘是你保護的人,誰都別想動她一下。”

王澧蘭握盲文筆的手指有些抖,強撐道,“我沒想那么多。”

“是嘛。”

楊今安打趣地笑了一下,表情卻漸漸嚴肅起來。

“你沒想那么多,別人可不會不多想。你今天的所作所為便是堂而皇之地把她劃到了你的勢力范圍,她是會得到一定的庇護和便利,但也被拉到了萬眾矚目的位置,會有數不清的明槍暗箭指向她。”

王澧蘭沉默,眼睫低垂著,安安靜靜,像個京城之中尋常的儒雅貴公子,而非人人懼怕的閻王璽候。

也只有這種時候楊今安才能與他有正常溝通,他暴躁的時候是一句話都聽不進去的。

“你覺得小甘是那種害怕被矚目的人嗎?從她踏進京城這個渾水潭里,她就再也無法獨善其身,過平凡的生活。她不是畏首畏尾的人,她充滿智慧和魄力,她生來便是站在眾人焦點下的。”

王澧蘭微微抬起眼睫,眼中盡是堅定和淺淺的溫柔。

楊今安沉默了一會,似在猶豫什么,最后還是淺淺吐出一句話,“你可知,胡清閔的死因有異?”

“什么?”

王澧蘭像是沒聽清,側頭看向楊今安,見到的是楊今安深沉凝重的表情。

“都察院僉都御史胡清閔,回鄉丁憂時與兒子一同死于山體滑坡,出嫁不過一年的女兒挺著大肚子悲痛地趕回家奔喪,半路羊水破了就地生產,卻是一尸兩命。

胡清閔妻子接連喪夫、喪子、喪女,大受打擊,懸梁自盡,其母親眼見到兒媳吊死梁上的那一幕,刺激之下癱瘓在床,沒過兩個月也終于沒挨過,故去了。

胡清閔之弟給母親送靈下葬時,遇到兩伙江湖人廝殺,被牽連,死傷二十余人,胡清閔弟弟與弟媳都在其中。

其弟膝下唯有一幼子,失了父母親,便由外祖家帶回去照料,可也在一日玩耍時無意間跌入池塘里淹死了。”

楊今安越說心情越沉重,王澧蘭也感覺像在聽戲一般,內容卻壓抑地能憋死人。

“胡清閔才去世……半年多。”

楊今安呼吸沉重地捏緊拳頭,“是啊,不過半年,胡清閔一家接連慘死,如今竟是一個也沒剩下。”

氣氛變得沉重,王澧蘭嘴抿成一條直線,眉心緊鎖。

“你是如何知道這些地?”

“自胡清閔去世后,胡家已無人在朝為官,一家人便決定留在祖籍老家不回京了,連胡家在京城的宅子也賣了。我本也沒有關注胡家人的情況,是不久前父親在街上偶遇胡家的舊仆,這才知道胡家的慘劇。半個月,九條人命,世上哪兒有那么巧的事,一下子全都趕上了。”

“你可是有何線索?”

王澧蘭目光清明且帶著些壓迫地看向楊今安,楊今安做事向來穩妥,若只是猜測,無實證,不會輕易說出來。

楊今安在王澧蘭對面坐下,手指輕輕在桌子上敲了敲,開口道,“那老仆回憶說,胡清閔那日之所以會帶著兩個兒子冒雨出門,是因為聽道姑說家中有不干凈的東西,若不將它去除,或累及子孫后代。

老太爺故去不久,功德正盛,破除之法便是借由他的功德趕走糾纏胡家的鬼怪,還能護佑胡家平安順遂。

胡家老夫人與那道姑交往頗深,很信服她的話,胡清閔便順應母親趕去安放父親牌位的道觀,路上就出了事。”

如此說來,那個道姑確實嫌疑很大。

“你可派人去找過?”

楊今安點了下頭,“已經派人去找了,還沒消息傳回來。”

他沉默了一會,鄭重其事地道,“胡清閔雖剛正不阿,卻從不是個死板易得罪人的人,相反人緣非常好,而且大多真誠相交,這樣一個人能結下什么仇怨,不僅殺他還殺他全家。阿蘭,若胡家的慘劇當真是人為,你可明白最大的可能性是什么?”

王澧蘭眼眸閃了閃,“黎家……”

楊今安緊盯著他的眼睛,默認。

王澧蘭半晌不說話,許久才低低地問了一句,“此事可告知母親了?”

“還不曾。我爹的意思是,等到有確切消息再與大長公主說。畢竟此事一旦確定,必將引起軒然大波。”

王澧蘭自也知道事情嚴重性,若此事為真,黎家必然是為復仇而來。

大長公主和他都將是敵人的眼中釘,小甘是他心尖的人,說不定也會成為敵人的目標。

王澧蘭暗暗捏緊了拳,任何人,不管是誰,都別想動小甘一根汗毛!

“我有件事想請井甘幫忙,要不你……”

“不行。”

楊今安頓了一下,“我還沒說什么事呢你就拒絕,你是不是還不敢見她,怕她把你趕出來呀?如今你們同在京城,總有機會會碰到,這么畏畏縮縮哪兒像那個囂張狂傲的璽候?要我說你就死纏爛打,下跪認錯。俗話說列女怕纏郎,井甘再生氣,你只要哄著纏著,總能把她的心給哄軟了。”

王澧蘭瞪了他一眼,“不是這事。”

楊今安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不就想請她幫忙破破案,她本來就擅長這個,別以為我不知道她在留仙縣的時候經常幫蕭千翎破案,能著呢。”

“我不想她卷入胡清閔的事情里。”

楊今安連連保證,“此事只有我和我爹知道,再無別人。我們私下調查,不會給井甘帶去麻煩的,我也會保護她不被人察覺。”

“不行!”

王澧蘭一口拒絕,斬釘截鐵,毫無遲疑。

楊今安白了他一眼,“你高調替井甘出頭的時候怎么沒想著不把她卷入危險?你惹過多少麻煩,得罪過多少人,跟你扯上關系可比幫我私下查個案子安全多了。況且你在這做個什么主,你連人井甘的面都不敢見。”

“不必激我。”

楊今安切了一聲,“誰要激你,井甘如今那般討厭你,肯定見都不愿意見你,讓你去說還不如我自己去請,說不定機會還大些。”

楊今安很會戳王澧蘭的心,一戳一個準。

楊今安見他一臉凄苦的樣,心情別提有多爽。

讓你傲嬌,讓你得瑟!

“行了,你自己在家閉門思過吧,我要去找井甘去了。”

楊今安邁著歡快的步伐,甩著腰上的玉佩走了,王澧蘭在后面急急大喊。

“不準和她胡說八道。”

“我可管不住自己的嘴……”

人已經走出院子不見了身影。

而此時大公主府另一邊的佛堂內,陰姚大長公主正跪在佛前潛心誦經,聽到貼身丫鬟紅卉進來傳話,說駙馬府二公子來了。

大長公主緩緩睜開眼,左手捏著佛串,右臂輕抬,紅卉連忙上前將她攙扶起來。

“將他帶來吧。”

大長公主在佛堂旁邊的小歇廳見王傳琉,嬤嬤容線給她端了一盞參茶,剛剛放下,王傳琉就進來了。

大長公主與駙馬一直分府別居,這是大熠的規矩。

公主出嫁后與駙馬不住一起,只有想要見面時才會通過身邊人通傳,在一處短住一兩日。

駙馬作為皇家姑爺,按禮制是不可納妾的,但大長公主自生下王澧蘭后便不再與駙馬親近,一年也見不了幾次。

算是對駙馬的彌補,大長公主主動請旨給他納了一房妾室,又有了三個孩子,不至于身邊太過冷清。

大長公主府與駙馬府自此便像兩個獨立的家族,大家各過各的,越發生疏了。

駙馬府的妾室生了三個孩子,只有大女兒王瓊華時常來陪她說說話,偶爾還會把妹妹王思華帶上,王傳琉則沒見過兩次。

王傳琉雙手絞在身前,垂著眼睛不敢抬頭,怯怯地,像個受驚的小姑娘。

大長公主和藹可親地喚了一聲,“抬起頭給本宮瞧瞧。”

王傳琉肩膀抖了一下,慢慢抬起頭來。

王傳琉自小聽說這位尊貴的大長公主何其何其厲害,對大熠有如何如何的功勞。

大長公主還是她的嫡母,雖不曾見過幾次,但他知道自己一家的富貴榮華皆來自這位大長公主。

所以自小他便對大長公主心懷畏懼,此時快速看了她一眼,又不自覺垂下了頭。

“不必緊張,本宮就是想問問,今日宮門前到底發生了何事?”

想起王澧蘭那陰狠可怕的模樣,王傳琉當即肩膀又是一陣瑟縮,甕聲甕氣地回答。

“大哥他、他……”

他囁喏半天都說不出口,可見對王澧蘭的畏懼。

大長公主語氣雖柔和,卻通神充斥著皇家公主的威嚴氣勢,一開口,王傳琉還是忍不住害怕。

“你實話實說便是。”

王傳琉嘴唇抖了抖,最后還是聲音小小、結結巴巴地把宮門口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