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齡大學士

第250章 自己負責嚼用

井文松坐在椅子里接話,他坐姿筆挺,如一顆蒼松般堅韌挺拔。

他如今已然十四歲,是個知事懂事,有自我見解,蓄勢待發的年紀。

被教訓了,孫嬌嬌癟了癟嘴,將臉埋在井甘懷里撒嬌。

“這是出什么事了?”

井甘這一問,孫嬌嬌更是沒臉見人了。

井文松好笑地解釋,“前兩天出門時見有人被打,沖上去就要和對方理論,仗著自己帶了護院天不怕地不怕,還揚言要教訓他們,結果人家那是教訓自家犯錯的奴仆。

之后我找人問了問,那些人都是甫安伯府上的。姐姐與甫安伯有過節,幸好當時沒真打起來,對方也不知道我們身份,否則說不定會給姐姐引來麻煩。”

“原來這么回事。”

井甘輕笑了一聲,將埋在懷里的腦袋拉出來,拍了一下她的腦門。

“今后可要長記性了。這里是京城,可不是留仙縣,可以任由你撒歡。這皇城腳下是最富貴也最兇險的地方,生死有時都不過轉瞬間的事。多的是一飛沖天、一朝敗落的例子。不過我也不希望你們因此丟失掉做人最基本的善良、俠義之心。只不過要控制情緒,行事時也要懂得三思而后行,想好可能面臨的結果是否能接受,而后再行動。沖動是最要不得的。”

井甘看著屋里的幾個弟妹、外甥,遵遵教導。

井文松和孫嬌嬌起身走到堂中站好,劉佳也走上前與兩人并立,朝井甘深深行禮。

“謹遵姐姐(姨母)教誨。”

“你們都是聰明孩子,相信能明白其中道理。來日方長,人都是要經歷過才能深切頓悟,有時遭遇些挫折也不算壞事。”

井甘瞧著面前的三人,倏忽間有種家有兒女初長成的欣慰感。

雖然她只是姐姐,也沒有真正教導他們什么,但看著他們成長,確實是件充滿成就感的事。

“再過一月就要鄉試了,文松準備何時回去?”

這一趟跑得也是冤枉,白白耽誤功夫,但也是為了安全起見。

昨日在大長公主府又收到了王澧蘭的來信,說黎家余孽已經剿滅,此案徹底了結了。

井甘沒想到會那么順利,黎家余孽搞出那么多事,又是殺胡清閔全家,又是接連阻礙辦案,那么輕松就被剿滅了?

井甘雖有疑問,但王澧蘭信上語氣十分堅定,她也不得不信。

黎家余孽剿滅了于她自是好事,如此便不必擔心家人安全,也能安心放井文松回留仙縣考試去。

“不著急,這位劉夫子博古通今,對我的課業指導十分有幫助,我想再多跟著學學,趕得及八月初九進考場就行了。”

“劉夫子?是哪個書院的夫子?”

孫小娟替井文松解釋起來。

“劉夫子是大長公主替我們推薦的夫子,文松和佳佳這些日子就在桑林書院暫讀。”

桑林書院算是京城除國子監外,最好的書院。

凡是擠不進國子監的官員富商之子,都會選桑林書院。

而提起大長公主,孫小娟有夸不完的話。

“大長公主當真是慈愛仁厚,我原本還擔心公主乃皇家人,會不會很難相處,結果公主待我們十分溫和,還問了文松的課業,鼓勵他好生讀書。還賞了嬌嬌好些小玩意。”

井甘淺笑著邊抿茶邊聽孫小娟講那日去大長公主府拜訪的情景。

井甘確實有想讓大長公主府幫襯著照看家人的意思,但她只與方福說過,若有什么事可登門求大長公主府幫忙。

沒想到大長公主聽聞井家夫人進京,主動下了請帖,邀她一敘。

大長公主客客氣氣地表達了井家對阿蘭的救助和愛護之情,態度極好,全然沒有高高在上的感覺。

孫小娟對她喜歡地不得了,兩人還相約了日后有空給大長公主講講鄉下的趣事。

“娘與大長公主相處不錯。”

孫小娟眉毛一揚,“那當然。大長公主真誠以待,我自也不能失禮,便把縣城帶來的一些特產拿給公主嘗嘗,一來二去也就熟絡了。”

“還一來二去,你們見過幾次?”

孫小娟當真認真數起來,伸出四根手指,“得有四次。”

孫嬌嬌忍不住吐槽,“娘恨不得天天去。”

孫小娟伸手來掐她,孫嬌嬌笑著往井甘身后躲,就是掐不到。

“大長公主好清凈,以后還是別去得太勤,讓人以為我們有意攀附。”

雖然根本不必她攀附,王澧蘭自個就要厚著臉皮往她身上賴。

但她主動與王澧蘭主動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狀況。

若是她主動,外人看著只會認為她井家心大,有意攀附權貴。

王澧蘭主動外人只會稱道他知恩圖報,尊師重道。

這就是男人與女人的區別。

“這我心里有數,不過是剛來那些天收拾東西,見著些京城沒有的東西就想著給大長公主送一份,讓她看個新鮮。大長公主給文松、佳佳找書院,還找那么好的夫子教他們,就當是還人情了。日后可沒什么新鮮東西可送了。”

井甘滿意地微笑,她知道孫小娟一直是心里有譜的人。

大家聊得熱絡,唯有井元菊從頭到尾都沒說話,安安靜靜坐在那。

井甘關心地道,“大姐這些日子府里住地可還習慣。”

井元菊生性怯懦,如今又住在別人的家里,越發謹慎局促。

她有些緊張地點點頭,“習慣,這么好的府邸,怎會不習慣。”

井甘假裝沒看到她的緊張和不自在,隨和地道,“京城與湘安的口味不太同,明日讓方福找個擅長湘安口味的廚子。吃的順口了,其他的自然而然也就適應了。”

“你倒是心細,這京城的口味一時間我還真有些接受不了,可好些天沒吃舒服了。”

孫小娟摸了摸自己肚子,感覺都有些瘦了。

“那你不讓人去另找廚子,干忍著。”

“一來便終日忙著收拾東西,熟悉環境,哪兒顧得上這茬。”

井甘責怪地看了方福一眼,“主子吃不慣家里廚子的口味,你也沒留心!”

方福受了職責,撲通一聲就跪下了,驚得井元菊瑟縮了一下了,偷偷瞟了井甘一眼,眼底帶上了些許畏懼。

如今的井家人也是用慣了下人的,面對這情況倒也不驚訝。

孫小娟大發慈悲地替方福說話,“我們剛來,許是都還不熟悉,也不是什么大事。”

井甘目光嚴厲地看了屋中眾下人一眼,眼含警告,看得所有人繃緊了神經。

“不出意外之后的十年二十年我們都要在這生活,有什么不習慣的不滿意的就吩咐下人改。家是人最放松安心的地方,必須要舒舒服服、妥妥貼貼的,不能將就。”

說著又問起井元菊,“大姐和佳佳現在住哪個院子?可有什么需要改動的地方?直接吩咐下去就是。佳佳日后要勤奮讀書,若生活上有什么不舒服,如何能安心課業。”

“我們住在朝露閣,一切都好。佳佳適應力強,也沒什么不習慣的。”

井甘點了下頭,“那就好。”

井元菊小心地看井甘一眼,見她表情緩和下來,小口喝茶,猶豫再三,怯怯地小聲開口。

“二妹,有一事想與你說,日后我們母子的嚼用,從我這里出。佳佳父親給我們留了產業,我們母子倆吃用足夠了。我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也幸得你們不嫌棄,來京城還愿帶著我們,我們已經是厚臉皮占了你們太多的便宜,實在是不好意思再……”

井元菊難堪地臉頰發紅,埋著頭有些說不下去。

井甘善解人意地笑道,“我們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互相扶持是應當的。姐姐既想自己負責嚼用,可以在朝露閣自己立間小廚房,菜啊肉啊的直接讓大廚房一道買,你另給錢便是。大姐有這骨氣,佳佳將來也定能成長為獨擋一面的男子漢!”

井甘沒有嘲笑她的不自量力或者自找麻煩。

井元菊對她的理解感激不已。

這是她最后一點自尊心了,若連嚼用都要井家負責,她和佳佳就徹底成了占便宜沒夠的寄生蟲了。

井元菊感激地向井甘道謝,又按捺不住地小聲哭了會。

她這一哭,方才的喜慶氛圍就被破壞了,不一會就各自散了。

井甘和孫小娟坐在位置上沒有挪動,孫小娟想著井元菊方才哭喪的臉就是一陣感嘆。

“元菊這輩子當真是苦。”

井甘失笑一聲,“以前是苦,如今有您幫護著,又有佳佳那么聰明的孩子,以后只有好日子。”

“不過一點嚼用,她何必那么計較,為難的還是自己。”

井甘很能明白她的感受。

“畢竟她是出嫁女,又沒親爹在,如今在這個家里也就與我們姐弟幾個有點不親不近的血緣關系,實在算不得正經主人。她誠惶誠恐也是正常。而且她主動要求負責嚼用也好,也免得我來提。”

孫小娟驚訝了一下,“她若不提,你還要主動提?”

井甘給她一個確定的眼神。

“我們與大姐是親戚,我一直都說,親戚間可以互相幫助互相扶持,但絕對不能某一方成為另一方的附屬品。

他們母子倆嚼用那點錢對如今的我們家來說根本不算什么,但我要以此來時時提醒她們的身份——她們是寄居的客人。

我們對他們的一切付出都是基于善意的幫助,而不是理所應當,升米恩斗米仇,不可不注意。”

孫小娟回味過來井甘的意思。

劉佳如今才八歲,等到他支應門庭至少還有十幾年,也就是說井元菊母子倆要在井府至少生活十幾年。

時間是最強大的一種力量,能夠潛移默化改變許多事情。

便是養他們母子十幾年,井甘也不會覺得艱難或者心疼錢。

但若讓他們全無付出、安然自若地享受井府的供養,久而久之難免讓他們生出理所應當的心態來,覺得擁有的一切都是本該屬于他們的。

等將來某一天不再供養他們,定然會生出仇懟。

這不是結善,而是結仇。

“而且從另一方面,大姐自己負責嚼用,日后在這府里也能挺直腰板。人多的地方都免不了捧高踩低這些事,他們本就是寄居,若全賴仗著我們,在下人面前也難以抬頭。”

“還是你細心,我還不曾細想過這些。”

孫小娟往身后靠了靠,吐了一口氣,看來日后她還要找機會好好敲打敲打府里的下人,別讓他們把人欺負了去。

“對了,長青去哪兒了,到現在都還沒瞧著。出去玩了?”

孫小娟呵呵笑起來,“那家伙自出了趟遠門心徹底野了,家里一刻都呆不住,整天往外跑。今兒一早就跑鏢局去了。”

“鏢局?他去那兒干什么,給人押鏢啊?”

想起那潑猴也有一年多沒瞧見了,也不知道現在什么樣,是不是瘦了壯了?

之前尚野還說他當了個分舵主,就那他那小身板也不知道震不震得住人。

“說是他之前跟尚野外出時結識的一個朋友,昨兒偶然在城門口瞧見了,對方來京城開了鏢局,他過去幫幫忙。”

“看來他這一趟出行很是有些收獲嘛。”

大夫給蕭千翎診過脈后,說蕭千翎虛傷根本,要好生調理,否則日后容易落下病根。

井甘牢記在心上,叮囑芽芽這些日子專門照顧蕭千翎,讓廚房好好給她進補一下。

芽芽最是個勤快的,家主吩咐了,便盡心盡職地照顧蕭千翎,把人伺候地妥妥貼貼,每天的補湯也是換著花樣來。

井和天天都跑來蹭,蕭千翎一碗他一碗,喝得那叫一個心滿意足。

井甘體貼地用帕子給他擦了擦油嘴,笑道,“看你這樣子,像是幾輩子沒喝過雞湯一樣,虧著你了?”

井和砸吧著嘴,舌頭一卷將唇邊的油舔干凈,笑呵呵地挽著井甘的胳膊。

“這兒的湯好喝。”

“都是一個廚房燉的,有什么區別。”

“這是甘甘妹妹特意讓人燉的呀。”

井甘頓了一下,失笑出聲,寵溺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蕭千翎嘖嘖感嘆,“大哥這張嘴真是會討女孩子高興,尚野比起來可差遠了。”

說起來井和腦袋不靈光,卻怎么看怎么討人喜歡,那腦袋靈光的反倒不討喜。

蕭千翎心里哀嘆,要是尚野也能有井和這張甜嘴,那就完美了。

“大哥今兒是吃了蜜糖嗎,嘴巴這么甜。”

井和眼睛一亮,“甘甘妹妹怎么知道我偷吃了蜜糖?”

說著像是才反應過來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捂住嘴巴。

井甘被他可愛的樣子逗笑了,拉下他的手,笑道,“蜜糖可以吃,但每天只能一塊,不能多吃,不然牙會壞。”

井和當即就高興了,屁股像是有釘子一樣,坐在凳子上跳。

“嗯嗯,甘甘妹妹真好。”

他抱著井甘的胳膊,閉著眼砸吧起嘴巴,像是在回味蜜糖的味道。

“明天我吃麥芽糖,不過家里沒有了,我要上街去買……”

他歡快地自言自語,井甘笑看著他,眼睛閉合了片刻,不小心把透視功能打開了,眼前的世界瞬間變成了復雜的立體結構圖。

經過幾天研究井甘發現,隱形眼鏡是有開關的,可以通過眼皮對鏡片的摩擦進行控制。

閉眼兩三秒就可以打開或關閉透視功能。

井甘正準備閉眼將透視功能關閉,就聽正憧憬著明天糖果的井和,突然誒了一聲。

“這是哪兒呀,好高啊,怎么那么多書?”

蕭千翎把手里的碗擱在床邊小幾上,撲哧笑道,“喝湯還把你喝醉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了?”

井甘心里卻是不經意咯噔一下。

“嗯?怎么不見了?”

井和睜開眼,茫茫然地抓了抓腦袋,“這是怎么回事,剛剛我好像做夢了。”

而后便興奮地、手舞足蹈地描述起自己方才短暫的夢。

“房子好高好亮,到處都是亮堂堂的,還有好多書,有那么多……”

他夸張地大揮著手,描述‘非常非常多’。

“天還沒黑呢就做夢了,我看你是湯喝得太飽犯困了吧,回去休息吧,天也不早了。”

井和確實有些困了,打了個哈欠,就揉著眼睛走了。

井甘還呆坐在那里發呆,蕭千翎喊了她兩聲,“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井甘一下清醒過來,站起身道,“我也回去了,晚上好好休息。”

然后快步追上了井和。

“大哥,你方才看、夢到了什么,再給我講講可以嗎?”

井和眨巴幾下眼睛,道,“就很大很高的房子呀。”

“里面是不是有一排排整齊碼放的書架,書架上有很多書。大堂正上方還有一個大黑屏,上面有許多字在不停滾動?”

井和皺著臉,抓了抓腦袋。

井甘知道他是沒聽懂。

但井甘不放棄,井和的描述分明就像是看到了她的圖書館,可他怎么會看到呢?

井甘抓住他的手,不讓自己表現地太急迫,“你閉上眼睛試試看,能不能再夢到方才的情景。”

雖然不明白甘甘妹妹為什么要讓他這么做,但他是個好大哥,甘甘妹妹說什么都要聽,所以還是怪怪地閉上了眼睛。

他憋著一口氣,使勁去想,使勁去想……

但什么也沒夢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