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這么會天,再不走就要遲了,井甘急忙抓住韁繩跳上馬,趕去上班。
京城中除了三品以上大員及年邁者乘轎或坐馬車上值,其余大多騎馬,井甘不想表現地太特別,就隨大流也騎馬。
騎馬速度比馬車還快,而且天天騎也就慢慢習慣了,倒也不像以前那么抗拒了。
井甘走后,蕭千翎悶著頭站在門口想了好一會,覺得井甘法子不錯,可以激一激。
門房瞧她堵在門口又不進來又不出去,連著自己也不能回屋里休息,心里也煩躁起來。
但他也不好催,這可是家主的學生。
正暗暗抱怨著這人怎么還堵在這,要不要提醒一下時,蕭千翎突然抬起頭,像是打了雞血一樣視線猛地射向他。
門房被她突如其來的灼熱視線嚇了一跳,后背都禁不住冒了汗。
自己心里抱怨一下也被她聽到了?
“你給尚野傳句話,說后日蕭家的喜宴邀他一起來。”
說著人就跑了。
門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也不必他懂,只要把話一五一十傳達給尚野就好。
尚野是二少爺的武學老師,又是家主的朋友,井府下人帶他十分客氣。
尚野此時正在陪著妹妹尚小苗收拾東西,聽了門房傳的話,沉默地半晌沒發聲。
尚小苗抱著一件衣服走過來,搖了搖他的肩,“哥哥,想什么呢,這么出神?”
“沒什么。”
尚野有些蔫蔫地搖了搖頭,尚小苗望了那門房離開的方向一眼,開口道,“我方才聽到門房說蕭姐姐請你去參加喜宴,你準備送什么禮物?”
尚野有些敷衍地道,“你幫哥哥挑吧。”
尚小苗一臉嚴肅地搖頭,“不行,這份禮不能隨意,你要親自挑。這是你第一次去蕭家做客,都說第一印象十分重要,你禮若送地不好可怎么行。”
她說著就拽著尚野走到幾個大箱子面前,一一將箱子打開。
這些箱子里的都是尚野之前帶來京城準備送給井甘的,感謝井甘這些年的幫助和對尚小苗的關照。
結果井甘沒收,說是若收了這些東西味道就變了,好像與他不過一場交易一般。
若如此算,井長青也跟著他行走江湖,豈不是也要給他送禮多謝關照?
她與尚野乃君子之交,不想摻雜其他的東西。
所以井甘只從中挑了幾樣喜歡的當作禮物,大部分都讓他自己留著帶回平鹿盟去。
尚小苗在幾個大箱子里東挑西選,卻怎么都不滿意。
“這些當喜宴賀禮都不太合適,不如等會我找娟姨問問,看她那兒有沒有什么合適的,我們拿更好的與她換。”
尚野興致不高地道,“何必那么講究,還麻煩孫夫人。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送什么禮有什么打緊。”
尚小苗咬著唇,眼球往上看著他,一臉的猶豫,許久才試探地低聲道,“哥哥,我們當真要回平鹿盟嗎?”
尚野見她有些驚惶不安的樣子,彎著腰拉住她的胳膊,輕聲問她,“怎么了,是舍不得娟姨和井姐姐嗎?”
尚小苗咬著唇不說話。
她本就安靜柔弱,不開心或有心事時更是不愛說話。
尚野柔聲道,“這里再好也不是我們的家,平鹿盟才是我們的家。自爹娘去世已經快五年了,你都還未回去祭拜過,你不想他們嗎?”
想起爹娘,尚小苗眼淚瞬間流了下來,愧疚地低著頭,嘴巴緊抿成了一條直線。
“那、那我們祭拜完還回來嗎?”
應該不會回來了,他們本就是江湖人,平鹿盟才是他們的家,他們于這繁華京城不過是過客。
但看著妹妹悲戚柔弱的面龐,尚野沒忍心把這些話說出口。
“你很喜歡這?還想回來?”
尚小苗小心翼翼地點頭,像是害怕惹哥哥生氣,整張臉都緊張地繃著。
“我也想爹娘,但、我也喜歡井家。”
尚小苗對井家有這么深的感情和依賴也是正常。
尚野平日沒時間陪伴她,而且男女有差異,又隔著十五歲的年齡差,即便心連在一起,生活中的細節也實在顧及不了。
尚小苗一直是井家的人在照料,生活上的事有娟姨,玩伴有孫嬌嬌、徑兒、香巧。
她在井家得到了女孩子所需要的所有溫馨疼愛。
“以后我們可以經常進京來看大家,或者邀請他們有空去平鹿盟玩也可以。”
尚野這話,便是以后都再不能和井家人一起生活了。
尚小苗傷心不已,眼淚越發的洶涌,哽咽著道,“我們走了,那、那蕭姐姐怎么辦?”
尚野身子僵了一下,蕭千翎,說實話他也不知道。
“哥哥,你不是喜歡蕭姐姐嗎,為什么不去提親?我覺蕭姐姐也喜歡你。”
尚野剛硬的臉龐上露出低落之色,他松開抓著尚小苗的手,有些頹喪地坐在箱子上。
“你蕭姐姐是金枝玉葉,侯府貴女,我一介平民根本配不上了。我不能害了她。”
“可蕭姐姐若是愿意呢?我喜歡蕭姐姐,她對我特別好,我想她做我的嫂子,這樣以后我就不用擔心被嫂子欺負。”
尚小苗因為尚野給狀爺做手下時,偽裝成丫鬟被欺辱的經歷,性子有點戰戰兢兢。
她這話聽得尚野心疼不已,也顧不得妹妹已經是個十二三歲的大姑娘了,直接將她摟在了懷里。
“不用怕,以后哥哥會保護你,誰都不能欺負你。”
尚小苗臉埋在他懷里無聲的哭,嚶嚶喃喃,“要是蕭姐姐做我嫂子就好了……”
尚野沉默地低垂著眸子,沒法回答。
喜宴當天井甘正好休沐,好好穿戴了一番便與孫小娟、幾個弟弟妹妹,以及尚野兄妹一道去了蕭府。
井甘本想把井元菊和劉佳也帶上,這母子倆最近在較勁,心情一直不太好,想帶她們去換換環境放松一下。
孫小娟提前知道了她的心思,攔住了她。
“蕭家嫁女是大喜事,元菊這樣婚姻不幸的人一般是不好去參加的,人家容易覺得晦氣。”
還有這些講究,井甘倒是不知道。
“行了,元菊心里有數,我們去我們的就是了。家里沒人,他們母子倆說不定還能好好聊聊。”
井甘點了頭,與孫小娟坐上了馬車。
因為出嫁的是庶女,嫁的又只是尋常太醫之子,并非多么了不起的大家族,所以喜宴并未準備的多么隆重,但也足夠熱鬧。
因為只請了蕭家比較親近的親戚好友,所以感覺倒是比大操大辦還要溫馨自在地多。
井甘一家算是人來的最多最齊全,除了井和,一家子人都來了。
蕭千翎跟隨父兄在門口迎客,遠遠看見井家的馬車,立馬興奮地跑著迎上來。
“老師來了。”
蕭千翎主動掀開車簾,往里面探頭。
井甘敲了一下她的腦門走下車來,又回頭牽孫小娟。
一家五口加上尚野兄妹二人全都下了馬車,站在了一起,這才跟著蕭千翎往侯府里走。
井甘敏銳地注意到蕭千翎偷偷看了尚野好幾眼,卻又故意裝著根本不熟的樣子,一個招呼都不和他打。
也不知道心里盤算什么小九九。
井甘一家人到了門前,蕭銘客氣地連忙與他們行禮打招呼,“井大人,孫夫人,歡迎歡迎,里面請。”
“恭喜蕭大人。”
“同喜同喜。”
侯爺身份尊貴年紀又大了,這迎客的事自不會來干。
候世子對那個庶妹沒什么感情可言,早早躲出門逍遙去了,甚至不在家。
最后還是蕭銘這個做二哥的來給妹妹撐場面,帶著倆兒一女親自在門口迎客。
蕭永彬和蕭玉清站在父親身后,也鄭重其事、一板一眼地與井甘見禮。
“見過井大人。”
如今井甘有了官身,便與尋常女子不一樣了。
蕭永彬在工部任職,卻不過是個大使職位,比井甘低了好幾個品階,所以按禮也該他給井甘這個高品階長官見禮。
蕭玉清一直掌管著家中庶務,一屆白身,更是如此。
井甘笑道,“這是私底下,不必這般拘束。我是來吃喜酒的,帶了這許多人來,別嫌我們吃得多就好。”
蕭永彬見她一如既往自在、親和的態度,心也放了下來,笑道,“井大人說笑了,夫人和諸位公子小姐能來,我們高興還來不及。”
蕭銘倒是坦率,“你能來可是給家妹增光了。”
井甘笑笑,“我能去看看新娘子嗎?”
“自然。千翎,帶你老師去見你小姑姑。”
“好嘞。”
蕭千翎歡喜不已,拉著井甘便往自家小姑姑的院子去。
孫嬌嬌和尚小苗兩個小丫頭也很想看新娘子,小跑著一起。
井甘小聲問蕭千翎,“褚香兒來了嗎?”
“還沒有,人來了門房會給我傳消息,放心。”
喜宴上男女客是分開的,蕭玉清親自領著尚野、井文松、井長青三人去了前院招待男客的地方。
孫小娟一個人落了單,在招待女客的地方枯坐了一會,常氏得到消息親自過來拉著她說話。
蕭千翎與井甘關系不一般,常氏待孫小娟自也熱情周到,還領著她認識了好些蕭家的親戚和京中的夫人,倒也打發了時間。
另一邊新娘子的閨房里此時也正熱鬧。
新娘正被閨中密友、姐姐妹妹、七大姑八大姨們圍著打趣夸贊,氣氛好不熱鬧。
新娘子已經梳妝好了,一身大紅喜服明艷動人,畫著jing致的妝,杏眼桃腮,楚楚動人。
井甘一進來,像是被按了暫停鍵,那些歡笑聲一下就止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井甘身上,或含蓄或大膽地打量她,最后卻是齊齊上前來與她行禮,全部尊稱她一聲‘井大學士’。
這新晉的朝中紅人之前從未參加過什么宴席,也未在女人們的公開場合露過面,今兒倒是第一次,所以全都控制不住地盡情打量。
“小姑姑,恭賀了,祝你與新郎官心心相印,白首成約。”
井甘跟著蕭千翎叫了聲小姑姑,蕭露又驚訝又無措,嘴巴翕翕一時都不知道說什么好,眼睛卻笑成了月牙。
這時有個小姑娘有些陰陽怪氣地道,“井大學士搞錯輩分了吧,你是表姐的老師,和小姨算是同輩,你這不是自降輩分嘛。”
說完還掩嘴輕笑。
蕭露有些尷尬地柔聲道,“井大學士抬愛了,叫我閨名便可。”
這井大學士的便宜可不是隨意敢占的。
井甘瞥了那小姑娘一眼,眼神詢問蕭千翎,“這誰啊?”
蕭千翎翻了個白眼,顯然很不待見那小姑娘,敷衍地道,“我大姑的女兒黃丹琴,討厭的很,別理她。”
井甘笑了一下,沒看那黃丹琴,對蕭露道,“我與千翎年紀相仿,脾性相投,雖是師生,但私下里都是互稱姓名,更顯親近。你別嫌我把你叫老了就行。”
蕭露尷尬的面容漸漸開懷起來,眼眶竟然微微有些濕潤。
她與井甘根本不熟,甚至見都沒見過兩次,井甘如此說都是看在千翎的面子上。
那聲‘小姑姑’也是為了給她撐面子。
她心頭又感動又酸澀。
她一個奴婢所出的庶女,既無身份也無寵愛,拖到二十才出嫁,私下多的是笑話她的人。
在家中一直過得謹慎卑微,也唯有千翎這個侄女對她有幾分親近。
千翎特意把井甘請了來給她撐場子,這份心意她會一直記著的。
“小姑姑日后叫我名字便好,也更親切些。”
蕭露熱情地把千翎和井甘喚到身邊坐,笑著答應,“好,井甘。”
原本繞在她身邊的幾個人都被擠了開去,其中就有口無遮攔的黃丹琴。
“得意什么呀。”
她可真是一點不會說話,直剌剌地把不屑這么表達出來,屋里氣氛一下就尷尬了。
井甘假裝沒聽到,把自己的妹妹和尚小苗介紹給蕭露認識。
蕭露一左一右各拉了一個,夸著兩人長得真好,聽到尚小苗這個名字時還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了蕭千翎一眼,抿嘴輕笑。
井甘剛好瞧見了她的小表情,看來這是個知情人。
“嬌嬌,準備的賀禮呢,送給小姑姑呀。”
井甘提醒孫嬌嬌,孫嬌嬌這才想起來一般,喔一聲,開始在袖子里掏東西。
“她偏要幫我揣著,說想沾沾喜氣。”
屋里人都低低笑,大多態度友好,夾雜些許不和諧的聲音,卻無人理會。
孫嬌嬌掏了一會,從袖中拿出一個紫檀木的長盒,表面花雕jing致,單是這盒子便價值不菲了。
孫嬌嬌雙手捧著小心翼翼遞給蕭露,蕭露也鄭重地雙手接過,打開一看,當即吸了一口氣。
里面是一支石榴瑪瑙金簪,雖價值不菲,十分珍貴,但更重要的是這是……宮里的制式。
“這……”
蕭露突然覺得手中的金簪重如千金,指尖發顫地有些捧不住,卻又萬不敢弄掉弄壞。
井甘道,“這是之前皇上賞賜給我的,我挑選禮物時見它上面是石榴造型,有多子多福之意,最是適合新嫁娘了,便借花獻佛轉贈你,便當給你添妝了。”
屋里又是一陣倒吸氣聲,這次聲音更清晰了,這可是御賜之物啊!
蕭露能有御賜之物做添妝,這是何等的體面,多少人求都求不來,日后嫁到夫家也能更有體面。
這蕭露也太好命了,不過有個親近的侄女,就連帶著被井大學士認了姑姑,還送了這樣重的添妝。
大家看蕭露的眼神隱隱便帶上了酸溜溜的艷羨。
“這,這太貴重了,我不敢收。”
蕭露看著那金簪的目光帶著熱切和喜愛,卻也惶惶不敢收。
黃丹琴此時也看紅了眼,她已經定親,過不了多久也要出嫁了,一直心心念念著便是能有件壓箱底的嫁妝就好了。
她本想求皇太后賞賜,自己畢竟也是皇太后的侄孫女,但皇太后不喜歡她娘,她始終沒找機會開口。
之前自己的五十抬嫁妝和蕭露勉勉強強湊出來的二十臺嫁妝比起來不知道風光多少。
她不知笑話了蕭露多少次嫁妝太寒磣,現在卻是被狠狠打了臉。
“皇上御賜豈可隨意轉贈,你也不怕皇上動怒,賜你個不敬之罪。”
黃丹琴一臉急吼吼的樣子,像是生怕蕭露得了這么好的東西。
井甘目光一分半刻都沒有給她,繼續喜氣洋洋地和蕭露說話。
“我初入朝堂,對宮里的規矩不太懂,生怕做了不合禮數的事反倒給你惹來麻煩,所以給你送這份禮之前特意問了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說,御賜之物只要不是用來換取錢財,或落到不明之處,可以自行處置,謹記莫傷了皇上顏面便好。
我便想著女子出嫁乃人生大事,好比第二次投胎,如此重要時刻若能有御賜之物添妝,一生得福氣。小姑姑收到這禮物也定然會珍之愛之,妥善保管,如此絕不算傷皇上臉面。”
井甘這番話說的眾人又是一陣暗暗感嘆。
井大學士和大長公主關系果然親厚,還特意跑了一趟大長公主府詢問,對蕭露也當真重視。
井大學士與蕭家關系好是人盡皆知的,卻沒想到對這個身份低微的庶女也這般有心。
還不都是看得蕭千翎的面子。
井大學士對蕭千翎這個學生當真如傳聞般疼愛地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