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井家人相處多年,對井家人每個人的個性都知道地清楚,情分也深厚。
給井家做兒媳,她不會有任何出嫁為人的迷茫和驚惶。
于她而言,世上再找不到比井家更好的婆家。
孫小娟直接詢問過她對井和智力不全的事是否在意,畢竟這是要同甘共苦、過一輩子的枕邊人。
孫小娟尤記得香巧當時的話。
“井和待我再溫和真誠不過,能尋得這樣的良善人做良人,是我的福氣。我這輩子都會好好愛他、照顧他,為他持家護院,不離不棄。若上天再能恩賜我們一兒半女,我愿歲歲年年吃齋修德,即便沒有,我守著他過一輩子也無怨無悔。”
孫小娟當時感動地涕淚橫流,她最憂心的無非是井和,如今能有香巧疼愛照顧他,她這顆心都能徹底放下來。
香巧本就是井家的一員,也無需那么多麻煩的繁文縟節,直接選下好日子,成婚便可。
孫小娟方才便是把找人算得幾個好日子拿給香巧看,讓她自己擇一個最滿意的。
“香巧選得九月十五,還有一個半月,用來準備嫁衣、婚禮恰恰好。”
井甘點頭表示記下了,“那現在就可以開始著手婚禮了。這是我們家的第一場婚禮,一定要喜慶熱鬧,您不必心疼錢,不能虧了大嫂和大哥。”
“不怕招搖?”孫小娟謹慎地多問了句。
井甘擺手道,“盡管熱鬧。外頭人人皆知井家大少爺腦子不好,娶得又是無親無故的平民,不攀權不結利,我們自家人愿意喜慶,誰敢說什么?”
孫小娟想想也是,兄妹感情深厚,妹妹愿意為哥哥熱熱鬧鬧操持婚事,誰能指摘什么!
“你大哥大嫂有你這個妹妹,才是他們最大的福氣。”
孫小娟感慨地握著井甘的手,帶著感激地輕輕拍著。
幸得有她,井和才能過地上如今的好日子,還娶上媳婦。
若是他們從前那樣的日子,她和文松幾個孩子苦便苦,身體健全終究還能活。
井和這樣腦子不好的人,是活都不知要如何活下去。
孫小娟想著想著眼睛就有些發澀,井甘及時打住她的胡思亂想。
“哎呀,您老想那些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干什么。大哥成親可是大喜事,您該高興才對,趕緊把婚事操持起來,等大哥成了親,您就可以等著抱孫子了。”
聽到‘孫子’這兩字,孫小娟一時還有些恍惚。
她又期待又歡喜又憂愁,壓低聲音不確定地道,“你說你大哥……能行嗎?”
井甘心里不由失笑,自己娘也是,現在完全不把她當未出閣的姑娘家看待,直接和她議論這種私密話題。
“娘,大哥只是智力低下,不夠聰明,并非傻子。夫妻敦倫乃人之本性,大嫂只要稍加引導,他自會的。”
井甘如此說,孫小娟也贊同地點點頭。
井和是腦子有些不好,身體其他方面都沒問題,自也不會影響傳宗接代。
家里雖有文松、長青可以傳宗接代,但她當母親的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圓滿,來世間走一遭,能夠體驗為人父母的滋味。
且有了孩子,香巧日后的日子也能更有盼頭些。
說了會話,孫小娟便吩咐著下人忙活起招待韓凡的晚膳。
井甘本準備回梔云院休息,府外又有客人造訪。
來人竟是常氏。
井甘都走到梔云院門口了,聽到丫鬟的通傳,奇怪道,“蕭二夫人怎么來了,她可有說什么事?”
丫鬟垂著頭,認真回答,“蕭二夫人未說,但她看著非常著急。”
常氏出自世家大族,嫁地也是侯府高門,向來極有規矩,拜訪別人家都會提前一天遞帖子,還從未不請自來過,怕是有什么大事。
井甘不敢耽擱,立馬折返回了正廳,正瞧見常氏坐立不安地站在正廳里,雙手緊緊捏著帕子,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二夫人?”
井甘還未跨進門,常氏聽到動靜便已經快步迎了出來,一把抓住井甘的雙臂。
她雙目微瞠,眼眶里有水霧在翻涌,緊張地問井甘,“井家主,千翎今日可到你家來了,人可在你這?”
井甘愣了一下,安撫式地反握著她的肩膀,不急不徐地將她引回正廳。
“有什么事慢慢說。千翎怎么了?她今日未曾來過。”
常氏聞言,眼底最后一絲亮光也瞬間暗淡下去,竟是顧不得場合,直接在井甘面前落下淚來。
“千翎、千翎她留下一封信,出走了。”
“什么?”
饒是井甘猜測了許多種可能,這個答案也出乎了她的意料。
井甘將正廳內伺候的下人都遣了下去,拉著常氏坐下,輕聲問著,“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去哪兒了?”
井甘其實已經有了一個大膽猜測,蕭千翎很可能是去找尚野了。
她一直覺得尚野離開的事蕭千翎心中憋著情緒。
常氏知道自己失態了,此刻卻也顧不得在井甘面前丟臉,只傷傷心心地道,“伺候她的丫鬟也是今早叫她起床時才發現的,人應該是昨夜偷偷走的,只留了一封信,說去尋她此生摯愛去了,讓我們不必找她,也不必擔心。還讓我們祝福她。”
常氏說著又是眼淚直流,沙啞的嗓音帶上自責和怨氣,“她什么時候有的喜歡之人我都不知道,她也從未與我說過,突然間就說去尋什么摯愛,真是太胡鬧了。我們本以為是她的惡作劇,本還沒放在心上,可找了一天都未找到她,這才慌了神,連忙來問你。你可知道,她那個此生摯愛是何人?”
蕭千翎既在信中表明是去尋此生摯愛,便是沒有打算隱瞞這個摯愛之人身份。
井甘抿了下唇,終是回答道,“是尚野。”
常氏瞳孔一縮,“是他!”
常氏竟一點都沒猜到。
常氏并未見過尚野幾次,但也認識他,知道他與井甘是好友,在留仙縣時便與蕭千翎相識。
但尚野光看長相便是個粗狂無趣的人,與蕭千翎雖差得歲數不算太多,看著卻活生生像長她一個輩分,十分成熟。
常氏從未把這兩人往那方面想,所以即便知道蕭千翎有了喜歡的人,猜來猜去都沒往尚野身上猜。
“她當真喜歡……那個江湖人?”
井甘知道常氏一時半會怕是接受不了,常氏雖不是個只敬羅衫不敬人的那種人,但她到底出身高門世家,婚姻都講究門當戶對。
尚野和蕭家期望的女婿相比,差得實在有些遠了。
“她怎么……”
常氏想訓誡女兒一頓,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人都已經跑了,聽也聽不見。
“就算是這樣,她不好好和家里說,自己跟人跑了算怎么回事。奔者為妾這么簡單的道理她都不懂,白養活她十幾年,把蕭家的臉都丟完了!”
井甘聽她這話,怕是有了什么誤會,不得不幫著解釋幾句。
“尚野之前家族遭遇大變,帶著妹妹獨自逃了出來,之后臥薪嘗膽多年才終于把平鹿盟奪了回來。如今平鹿盟安穩了,他便想帶妹妹回去祭拜亡親了。尚野走后我還一直擔心千翎,沒想到她會突然來這么一下。”
井甘借此透露兩點,尚野離京是為了帶妹妹祭拜亡親。
蕭千翎的失蹤是她自己的決定,不是被尚野拐走的。
兩人不是私奔。
尚野和蕭千翎日后若真想成,這一點非常有必要提醒常氏,否則若被蕭家人誤會了,兩人的情路可就更艱難了。
常氏心情煩亂,有些顧不上井甘的話,急切問道,“你可知尚野那什么……平鹿盟在何處?”
看來蕭家是準備親自派人去把蕭千翎抓回來,這也是人之常情。
即便井甘不說,蕭家只要有心打聽,這也不是什么秘密。
蕭千翎既做好了離家出走尋情郎的決定,也就要有被家人找上的覺悟。
井甘便把平鹿盟的地址說了,常氏也沒心情再呆下去,簡單讓井甘和孫小娟問個好,就帶著丫鬟回去了。
井甘這邊送走了常氏,立馬也讓林木派人往平鹿盟快馬加鞭送個消息,提前給尚野提個醒。
若速度快,說不定還能趕在蕭千翎到平鹿盟之前就能把信傳到。
事到如今,他已經無法逃避,必須給出個明確選擇和態度了。
要么和蕭千翎手牽手、突破重重阻礙走下去。要么就把蕭千翎拒絕干脆,讓她徹底斷了念頭。
在感情方面,尚野的態度讓井甘也有些惱火,太過優柔寡斷,瞻前顧后。
這樣的男人很容易在感情上給女孩子傷害。
井甘便在信中好生敲打了他一番,讓他務必深思熟慮,然后做出堅定的抉擇。
愛就愛得義無反顧,離就離得撕心裂肺。
別拖泥帶水,耽誤青春。
想著尚野,井甘就又想到了褚香兒的夫君柳向陽。
或許是她的眼光太過挑剔,太追求完美,總能在這些男人身上找到深惡痛絕的缺點。
是若換成她,絕不會容忍的問題。
不過回頭又想想自己喜歡過的王澧蘭,毛病也不是沒有,最嚴重的就是恩將仇報。
這可是關乎人品的大大大大缺點!
不過因為是他,似乎容忍度……也變得有些高了。
井甘搖搖頭,揮去腦中的那張厚臉皮、笑得一臉春光燦爛的臉。
都是過去式的人了,想他干什么!
喜耳養兩天才從刺殺中緩過jing神來,來井府看望井甘。
他看著井甘裹成球的雙手,歉疚地垂下了眼瞼,眸中有懊惱、怨怪在閃爍。
“都是我無用,沒能保護你,還連累你遭遇危險。”
井甘吩咐著丫鬟上茶,不在意地舉了舉自己的拳頭,笑道,“你是我們戲樓的臺柱子,救你自是應當。”
這話好生生疏、絕情。
喜耳難堪地都沒臉追問難道只因為他是戲樓臺柱子?除此外就沒任何其他原因?
但他知道問出來只會讓自己更難堪,讓兩人間的關系更尷尬。
井甘對他無意,這一點他早就知道的清清楚楚了不是嗎,何必再一而再地自取屈辱。
而且經過此次事情,他也深深明白了自己的無能和卑弱。
在危險時刻全然沒有保護她的能力,甚至還需要她的保護。
這樣的自己,哪里配得上與她并肩而立。
一直以來,都是自己的妄想罷了。
他看清了自己,也徹底清楚了他們之間的差距。
這個女子,終究是他仰望而不可觸及的存在。
他的夢該醒了。
喜耳尷尷尬尬地來道了謝,便悶頭落寞地走了。
井甘看他那遭遇打擊的模樣也沒有留他吃飯,讓人好生把他送回戲樓,別被狂熱粉絲堵住。
井甘本計劃著悄悄去趟湘安還傳家寶,故推遲了心理學教學。
現在傳家寶丟失的事已經泄露,她也不必回湘安了,教學又重新安排上。
她原本想第一天正式教學要三個學生全部到場,才顯得正式,有儀式感。
偏偏不省心的蕭千翎私奔追男人去了,只剩下王澧蘭和孫橋,也只能將就著教了。
不過這兩人是后拜師,比蕭千翎進度慢,倒也不耽誤什么。
正好趁著蕭千翎逃課這段時間,把中間的差距補上來。
孫橋是最好學不過的人,知道終于能正式開始上課,積極地很,早早地便在專門安排出的教室里坐著等了。
王澧蘭掐點到,剛坐下,井甘便端著老師的架子走了進來。
這算是井甘自收這兩人為學生后,第一次在教師里正式地上課。
她拿著早就做好的教案,站在黑板前,端端正正地挺著脊背,接受學生的敬禮。
瞧兩個京城數一數二、又身兼朝廷官職的的貴公子學生,規規矩矩和自己行學生禮。
虛榮心還是非常滿足的!
王澧蘭和孫橋都目光灼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手里握著筆準備隨時記錄,像兩只嗷嗷待哺的小鳥,等待著知識的哺育。
她左看看右看看,清了清嗓,利落地在黑板上寫下‘心理學’三個字。
“今天我們就來上第一課,什么是心理學?”
井甘給兩人上了一個時辰的課,下課后正好是晚膳時間,便順道留下來一同用晚膳。
韓凡性子活潑,飯桌上很快就和孫橋熟地跟認識了幾百年似得,和王澧蘭卻是互看不順眼。
韓凡和王澧蘭就是那么恰好地一左一右坐在井甘兩側。
原本井甘是坐孫小娟的下手,結果韓凡厚臉皮說好久沒見到娟姨,要和她多交流交流感情,就搶了井甘的位置。
井甘只好順著坐在他的下手。
然后本該坐她下手的井文松也被王澧蘭搶了位置,最后就成了現在的格局。
王澧蘭一會給井甘夾片肉,一會給她舀勺湯,動作之自然,舉止之親密。
韓凡自是不甘落后,跟著一起夾。
然后井甘的碗就冒了尖,根本沒法吃,擱下筷子直接抱胸看著兩人較勁。
“你們要吃飽了沒事干就請吧。”
井甘冷冷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眼神里滿是警告。
兩人都有些怵,不敢惹她生氣,尷尬地咳一聲,倒是老實了下來。
井甘直接讓丫鬟把塞滿的碗給她撤了下去,重新拿了一個空碗,這才慢條斯理開始吃。
“飯也吃了,等會就回你家的宅子去。”
井甘又給韓凡下逐客令,韓凡委屈巴巴地立馬向孫小娟告狀。
“娟姨,你看她,飯都沒吃完就趕我走,有這么無情的人嗎?”
“她不就這樣,別理她,慢慢吃,吃好啊,這些都是專門為你準備的。”
孫小娟含糊了過去,給韓凡夾了一筷子紅燒肉。
孫嬌嬌和井長青幾個小的坐在桌尾咬耳朵。
“情敵相見果真是硝煙彌漫,好不壯觀啊!”
井長青瞪著王澧蘭嗤了一聲,“就他也有臉追姐姐,韓凡那花花公子都比他好。”
井長青平日也是很看不上韓凡這個不學無術、流連花叢的紈绔子弟的,要他給自己做姐夫那是一萬個不行。
但和王澧蘭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比起來,又稍微好那么一些。
果然人都是比較出來的。
沒有最討厭,只有更討厭。
“誒,你說姐姐更喜歡誰啊?”
孫嬌嬌八卦地湊著腦袋問井長青,井長青當即眼睛一瞪,“這兩貨哪個都配不上姐姐,姐姐要嫁人也得嫁世間最尊貴優秀的男子。”
“你說嫁給皇上?”
孫嬌嬌這話幸好聲音壓得低沒人聽見,否則還不得引起多大的軒然大波。
井長青聞言也是當即一怔,嚴肅警告她,“胡說什么,這話能亂說?若被人聽到,還以為我們井家有攀龍附鳳之心,不知要惹來多少麻煩。你給我老實點。”
孫嬌嬌被訓了一通,撇撇嘴,“我這不是只跟你說說嘛,你說姐姐要嫁給世間最尊貴優秀的男子,那不就是皇上。而且你現在怎么跟二哥一樣,就知道說教。”
井長青尷尬地摸摸鼻子,還不是他被井文松說教多了,大腦都形成條件反射了。
“總之這兩貨一個都不行,至少、至少也得像蕭家大哥那樣的人,出身世家,身份貴重,性格端莊大氣,能文善武,待人真摯熱情。若非蕭大哥已經娶妻,我都想撮合他們。”
蕭家大哥,蕭永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