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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哪里不同了呢?”
“究竟哪里……”
邵墨卿皺眉細究前后大有不同的傅佳凝,人被她撿回家之后的點點滴滴,在此刻分毫畢現。
初時,邵墨卿懷疑傅佳凝在昏迷時,提早他一步回來了,所以才會態度大變。
然這個念頭剛剛升起,就被他否決了。
不,不會的。
她那般屈辱的跪在他母親墳前,被他一腳踩斷了脖子,死時雙眼圓瞪,血淚橫流……
若她真如他所想,見到他時……即便她傷重不能跟他不死不休,也必然視他為洪水猛獸避之不及。又怎會那般嬌憨,對他親近信賴全無防備?
若非她異常,那又是哪里出了問題,導致事情出了偏頗呢?
邵墨卿再三思索,忽然一頓。
“小妹?”他呼吸一滯,這才想起,是小妹不對勁兒。
前世他也給傅佳凝喂了水,也是那般冷言冷語的說了那番話。
當時小妹在院子里忽然摔了,哭鬧不止……傅佳凝一再的嫌棄神情,讓他心中本就對她生了反感,也就不耐煩聽她說了什么,急急轉身去照看小妹。
他耐心哄了妹妹半晌,完全無視了他屋子里還躺著的嬌嬌女。
是了!就是從這里開始出現的異常!
這一世小妹不曾哭鬧,他雖不耐,卻也站在原地未動,故而聽見了她說并未不愿。
然她聲若蚊蠅,也并非傷重所致,而是防著隔墻有耳。
想到這,邵墨卿全身一震。
正因他聽到了她愿嫁他,那便是他未來的妻……他起了憐她之心,又想到自己冷言冷語著甩冷臉,怕是嚇著了她,繼而緩和了態度。
后才有了她鼓足勇氣吐露心聲,警示他、與他好商好量著將計就計。
也才有了他們打算演一場戲,先瞞過眼線,暫且保邵家平安之事。
前世一位云游僧人曾有言:“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善惡皆有因,然一念之差則謬之千里。人性本善,奈何世間污濁,善果易結不易享,惡果難咽孽須償吶,施主三思啊,阿彌陀佛……”
那時他對這番話嗤之以鼻。
他邵家乃大善之家,祖父一世英名毀于朝夕;父親大半輩子積德行善為官清廉,病死陋室無人問津;大哥查證一去不返,再無消息。
傅家不也是開國功臣,三代忠君愛國,還不是遭了皇帝老兒猜忌?隨便編排編排就滿門抄斬,滅了九族?
善有善報?嗤!
人性本善?不還有句叫“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嗎?
他那時剛愎自用,駁斥了老和尚的話,全不在意那和尚搖頭嘆息而去。
可此時和尚的話,卻一直充盈著他的腦海,震聾發聵,揮之不去。
那句他本不該記得的嘆息,也如此清晰地響在了耳邊。
他說:“宦海沉浮,一葉障目,可惜,可惜了……”
邵墨卿猛地睜眼,身體直直坐起,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感受著空氣入肺;感受著熱氣吐出;感受著大汗淋漓;感受著生命鮮活。
他,還活著……
思緒紛雜,他不知何時竟沉沉睡去,那充滿血色被仇恨扭曲的一生再次自他眼前浮現,最后停駐于老和尚的嘆息,便就此戛然而止。
邵墨卿緩緩平復了呼吸,耳尖微動,聽到了小侄兒和小妹的哭鬧聲。
邵墨卿扶額起身,沒有再像往日里那般著急忙慌的去照看兩個小的。
接連兩身大汗,他就跟水里撈出來的一般。
‘此時出去見風,必然會病倒,豈不耽擱了給母親解毒?’
至于那兩個小的……多哭兩嗓子又不會怎樣。
養的太嬌慣了,反而一絲不滿便會恨上他。
‘升米恩斗米仇,古人誠不欺我!’
邵墨卿慢條斯理地起身,不慌不忙地清洗掉一身汗味,才拿了更加破舊的一套衣衫換了。
換下來的那一套,是他這個年紀時……最好的一套衣服。
少年時的他,心中并非對未婚妻全無憧憬。
所以在認出了傅佳凝腰間的半塊玉佩后,他早有猜測她可能不愿,心底卻還有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穿上了最好、最干凈的一件長衫。
邵墨卿轉身去照看兩個哭包,原是過了飯點兒還沒吃的,倆小娃餓極了。
他抿了唇,仔細打量著小妹,并未看出端倪,轉身去熱飯菜。
忙里偷閑,邵墨卿不禁懊悔皺眉。
若非見她皺眉茶飯不思,他就認定了她在嫌棄,便不會心中生厭;
若非與她講話時小妹哭鬧,他就無禮的擅自離去,便不會與她生了嫌隙。
是他,是他的胡亂猜測,錯過了她;
是他,是他的自以為是,誤會了她。
他的態度是因,她的惡言惡語卻并非是果。
也許……不,是一定!
既然重生歸來,她發現了蹊蹺與他提起,前世必然也已了然。
只是他讓她失望了,傷了心。
如她今世同他所說,她素有才名在外,嬌生慣養心高氣傲也不假。
被人算計她自會著惱,那被他先入為主刻意無視疏離,想必更惱……故而不再與他親近,干脆假戲真做,暫保了邵家,也斷了對他的念想。
其后自然就沒有再幫他看顧母親,留下藥方和銀票的心思。
都是他的錯。
母親本不該早亡,傅家滿門忠烈本不該有那般下場,他的凝凝也本該與他伉儷情深、琴瑟和鳴。
一切皆因他一念之差……
邵墨卿緊緊攥了攥左手,將拿在手中的菜餅攥得稀碎。
他回神,木然著一口一口吃掉了餅渣,轉頭先給母親端了飯,才照顧兩個小的吃喝。
邵林氏氣弱的咳了咳,揶揄著瞟了一眼兒子,又眼帶笑意地看向床頭的香球:“凝兒來過了?怎地沒叫醒我?”
邵墨卿動容地看著母親鮮活的容顏,心口發顫,聞言頓了頓,平復了下情緒才開口:“是凝凝不準的,不肯驚擾您休息,還把貼身的安神香留在了床頭,讓您一夜好眠。”
邵林氏抿唇,眼底都帶了笑意,即便她面色蒼白如紙,這一笑依舊燦如春花,風韻猶存。
她用帕子壓了壓即將出口的咳嗽,才高興地訴說著以往:“我還記得呀,上次見她的時候,她才丁點兒大,玉雪可愛,小團子似的。”
“那時你也是見過她的,可惜你也還在懷里抱著呢,還不記事。見到了凝兒,你可是一眼就喜歡上了呢。我還記得,你一直對著人家咧嘴笑,笑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母親……”邵墨卿似是羞惱似是無奈,耳根不知聽了哪一句,又悄然紅了。
原來,他那么小的時候就見過她了嗎?
聽著母親來了興致,講他兒時的囧事,講凝凝兒時的趣事。
他認認真真地聽著,心頭又酸又軟,母親還活著,她也還在,大錯都還未鑄成……
萬幸,他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他的小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