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冷氣開得很足,
夏藤電話打的手腳冰涼。
“我和丁遙準備過去一趟。”快要結束他才說。
“什么時候”
“挑你放假的時間吧。”他還是那個討打的腔調,
“你縮頭烏龜當上癮,朋友也不準備要了。”
“不是。”
夏藤頭貼向冰涼的金屬墻壁,
閉著眼,
“那會兒我太亂了。”
許潮生能理解,淡淡“嗯”了一聲,語氣一轉“所以你到底哭什么”
他又把這話題撿回來,
她就知道這人沒那么好糊弄。
夏藤無從下口,
“沒什么事。”
“你跟誰打電話”
背后一道聲音,
夏藤一個激靈,
差點兒一頭栽過去。
她抬頭,金屬壁堪比鏡面,
能照出走廊的景,她才看到他走廊的大理石地板,他就那么坐著,
支起一條腿,胳膊搭膝蓋上,
嘴里叼根煙,
從金屬壁里和她對視。
不知道坐那多久了,
她完全沒發現。
“十六分鐘四十二秒。”祁正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又放回兜里,“打不完了”
“你那邊有人”
許潮生能斷斷續續聽到些,
雖然不是特清楚,
但對方什么語氣他還是能聽出來的,
“這態度挺讓人來火啊。”
夏藤心說你要當面聽估計能噴火了。
為避免糾紛,她說“掛了。”
“你先告訴我是誰,丁遙說你們那兒跟原始部落一樣,我去不會有危險吧。”
“你有病就去治。”
夏藤說完,在許潮生跳腳之前迅速掛斷。
說來也是神奇,掛斷電話的同時,她跟許潮生面前放肆的膽子全沒了。
一通電話的時間,她的情緒穩定下來不少。
夏藤轉身看他。
祁正也不說話,夾著煙重重抽進去,再輕飄飄抵著唇吐出來,隔著煙霧,他頭靠后,微抬著下巴睨她。
他是個骨相好看的男生,無論怎么擺,棱角都分分明明。比如這會兒,夾著煙的手漂亮,下顎線漂亮,喉結形狀也漂亮,衣服松垮垮堆他身上,展露出來的身體部位卻都瘦而修長。
身上只有黑白兩種色,衣服黑,頭發黑,眼睛黑,皮膚白。白里透冷,整個人冷嗖嗖的。
剛才在包廂里可憐兮兮的樣子不見了,他現在這樣,是他酒勁逐漸下去,人又清醒過來的模樣。
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這邊走廊算安靜,因為都是包,大多空著。
對看了將近三分鐘,夏藤在他飽含各種深意的目光中先敗下陣來。
他開口“問你話。”
“什么”
“裝。”
夏藤說“跟朋友。”
祁正坐著不動,煙飄著,“你哪來的朋友”
語言學是門神奇的學問,這句話就能表達出其他的意思。
她不回答。
“男的”
夏藤分辨不出來他想表達什么。
祁正手撐地從地上站起來,向著她走,“要過來找你”
夏藤下意識就往后退,但是無路可退,腳跟挪一步便到了頭,她背靠在金屬壁面,“你偷聽我打電話”
“你當我想聽”祁正人都快貼她身上才停下,“我出來抽根煙,你就在這接電話。”
她剛才情緒混亂,也不知道去哪兒,只想著先打完電話再說。
夏藤起身“我現在走。”
祁正腿一伸,膝蓋直接頂在她腿面上。夏藤嚇一跳,“咚”的一聲撞回去,驚呼“你干什么”
他堵著她,“話先給我說清楚。”
“說什么我朋友跟你有什么關系”
“我好奇。”祁正像是真好奇,還扳起指頭算上了,“我給你打電話,你說兩句就掛,他給你打電話,你能說十六分鐘。”
祁正說完,“噢”了一聲,自我糾正,“錯了,是十六分鐘不止。”
“什么人才能跟你做朋友是不是得天天跪舔你”
夏藤聽不下去了,要強行起身,口袋里的電話又響起來。
她不看都能猜到是許潮生打回來罵人的,這個人從不愿吃口頭的虧。
祁正看她半天不動作,“怎么不接”
夏藤掏出來要掛斷,還沒在手里拿穩,祁正一把搶了過去。
她撲上去,“你還給我”
他舉過頭頂,瞇眼看上面的來電顯示,“許潮生”
他胳膊放下來,確定了。“男的。”
夏藤再次撲上去,兩手往前伸,“你還我”
這兩手伸的,給祁正省事兒了,他單手一握,她手腕細,一手就能制住,他把她兩手一折,摁在她左肩,然后另只手在屏幕上一滑,給她把電話接了。
隨著這個動作,夏藤的尖叫聲硬生生卡在嗓子里。
她瞪他,他對她無聲說了兩個字說話。
手機放回她耳邊,許潮生在那邊說“我怎么覺得不對勁,你是不是讓人欺負了”
是是是,千真萬確,她真是佩服許潮生的直覺。
可惜他現在猜中了她也不能說。
夏藤在腦海中瘋狂組織語言,她不知道祁正想干什么,又怕許潮生說什么不該說的,只能想辦法先讓他掛電話。
“沒有,你想多了,我這兒還有點事”
“有你也不會承認。”許潮生在此時,與她的默契為零,甚至直逼負數,“是不是剛才說話的那個那是什么人你同學還是你惹著什么地方霸主了”
祁正離得近,許潮生說什么他都能一字不落地聽見,夏藤要急死了“你別亂猜,真沒有。”
許潮生自信得很“有也沒事,我去了收拾他。”
祁正沒繃住,舉著手機的胳膊往她肩膀上一搭,他趴上面笑。
他做什么隨心所欲慣了,笑也不知道收斂著笑,許潮生耳朵尖,這笑聲聽的真真切切。
“誰”
夏藤要瘋了,“不是”
“你閉嘴。”許潮生總算逮住不對勁的源頭了,話鋒一轉,“笑什么笑你是誰”
祁正湊過去,嘴巴一張一合“你大爺。”
夏藤瘋了。
這一語雙關,關的許潮生嗖的竄起火,“你再說一遍”
祁正“我說,我是你大爺。”
夏藤胳膊胳膊掙不開,腿腿動不了,她恨得牙癢癢,“你到底要干什么”
祁正滿臉無辜,“他讓我說的。”
許潮生在電話那邊發火“夏藤,你敢讓別人聽我打電話你也欠收拾”
祁正這回直接把電話拿走,擱自己耳邊,“你收拾一個試試。”
夏藤手腳擺脫禁錮,張牙舞爪地撲過來,他反應快,比她靈活得多,她搶不到手機,實在氣不過,扒著他的肩一口咬了上去。
原來人被逼急了,也是真的會咬人。
祁正沒躲,反而胳膊環住她的后腦勺,把她的長發一圈一圈纏手上。
電話那邊,正面交鋒。
許潮生聽出些貓膩,“你們倆什么關系”
祁正卷著她的頭發,“來了自己看啊。”
兩人直接對話,祁正的氣勢更為明顯,個性強烈,充滿攻擊性。
許潮生很久沒遇過這么張揚的人了,“你別跟我狂。”
“我跟誰都這樣。”
“是么我喜歡當面看笑話,希望你到時候能讓我見識一下。”
祁正手下猛得收力,夏藤頭發連著腦袋被他拽起來,他問她“你說話陰陽怪氣跟他學的”
“你說話才陰陽怪氣”
電話兩頭的人同時反擊,還他媽一模一樣,祁正不高興了,對著電話那邊說了句“爺爺等你”,許潮生罵人的聲兒還沒發出來,電話就被掛斷了。
“手機還給”
她沒說完,他就扔了過來。
態度相當惡劣,幾乎是砸她身上。
夏藤拿回自己的手機,先迅速調了靜音。
祁正指頭挑開自己衣領看了兩眼,她咬的是他鎖骨上面的位置,細細兩排牙印。
“敢咬我了。”他指腹抹過去,“不怕我還給你”
夏藤一聽,剛才的火還未平熄,又燒起來一股,她抬手拉開校服拉鏈,脖子揚給他看。
“行啊,看看還能不能挑一塊好皮。”
她的脖子上全是掐痕,兩天過去,顏色淡了一些,微微泛紫,痕跡變得星星點點。
她拿書給他臉上留的那一道已經很淡了,他留下的卻還是觸目驚心。
祁正看了好一會兒,安靜下來,什么也沒說。
夏藤也不要他什么反應,他說了對不起,她收到了,就行了。
她重新把拉鏈拉上去,遮住脖子。
祁正眼前突然閃過那天,她非要找他談談,他不想聽,她就一路追著他,給他七七八八分析了一大堆,還因為潑酒的事給他道了歉,雖然態度不怎么樣。
他是怎么回應的。
他從頭頂澆了她一身水,然后告訴她,這才叫扯平。
時間拉到今天。
夏藤說,只要他道歉,她就原諒。
直到看見她脖子上的傷,他突然意識過來,這事兒還沒完,不能完。
v888的包廂門再一次被撞開,祁正拽著夏藤的胳膊進來,臉寒的結了霜,大家伙兒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咣”的一聲,祁正拎起桌上一個空酒瓶,直接對著茶幾敲碎了。
他撿起一塊碎片塞夏藤手里,抓著她的手腕往自個兒脖子湊,“劃完,我們扯平。”
“阿正”秦凡第一個反應過來,從沙發上跳起來往這邊沖。
夏藤在驚嚇中,“你發什么神經不要命嗎”
“沒讓你往死了劃。”祁正說,“你脖子那傷是我的錯。一句道歉就原諒,輕了。”
“我說了我原諒你就是原諒。”夏藤手心全是汗,“那是你的扯平方式,不是我的。”
“我不想欠你。”
“你沒欠我。”
她還想說什么,他不聽,“別一臉要死的,讓你劃我不是劃你自己。”
祁正力氣太大,夏藤抵不過,眼看玻璃片的尖角已經把他的皮膚戳進去一個窩,夏藤咬緊牙,拇指按住玻璃片,借著汗把碎片一點一點推回自己的手心。
她能感覺到手心被劃爛了,動作仍然沒停。
她怕真的劃傷他。
“我操,阿正你先松開,夏藤手流血了”
秦凡大喊一聲,祁正立馬松了手,夏藤迅速把玻璃片扔了出去。
祁正奪過她的手,扳開,血順著她的手掌紋路細細流了一條。
口其實不深,換個皮脂厚一點兒的可能都劃不破,但她皮膚薄,平時稍微磕碰一下就會有痕跡,這也是為什么祁正一下手,她身上就留印。
疼,是有一點兒的。她松下一口氣,好在有驚無險。
但在同一時刻,她能感覺到,祁正正在被什么情緒,一點一點淹沒。
女廁的洗手臺邊,簡單處理過后,吳恬用紙巾和皮筋給她包扎了一下,避免傷口碰到灰塵。
折騰了一晚上,夏藤的頭發亂了,幾根飄下來,臉白撲撲的。
吳恬看她兩眼,不禁感嘆“你和阿正真是恩恩怨怨啊。”
夏藤看著包扎好的手,說了聲謝謝。
“沒事,我男朋友經常受傷,我都處理習慣了,你這兩天先別沾水,過兩天應該就好了。”
“嗯。”
“今天的事兒,你別怪阿正哦,他做事有時候是有些極端”
“我沒怪他。”夏藤說。
祁正做事單刀直入,一是一二是二,怎么來的怎么還。他太分明了,為人處世里滿是棱角,沒有一處被磨平過。
他覺得是他讓她傷成那樣,他就用同樣的方式讓她還回去,在他的世界里,這樣才算平等。
這人真是不會轉一點兒彎。
夏藤和吳恬出去,秦凡和黃毛在門口等著,見她出來,秦凡上前問“手沒事兒吧用不用去醫院”
“沒事,就一個淺口。”夏藤搖頭,這種傷去醫院太夸張了。
“那就行,阿正。”秦凡沖那邊蹲在地上的人喊,“夏藤沒事。”
從她出來,他就一直蹲在那邊,頭埋在兩臂間,溢出的情緒很低很低。
秦凡喊他一嗓子,他抬頭了,背抵著墻站起來,然后走到她面前。
夏藤難得主動說了一次話“你們不用這么緊張,真的只是一個很淺的傷口。”
她自己都沒擔心,他們全都當回事的樣子反而讓她七上八下。
祁正沒說別的,“我讓秦凡送你回去。”
他看秦凡一眼,秦凡點頭。
然后他好像放心了,籠在身上的情緒卻更重,轉身朝走廊另一邊走。
夏藤猶豫再三,終究沒開口。
ktv門外,秦凡站路邊給她攔車。
晚風吹的猛,夏藤裹緊身上的衣服,跟秦凡說“打到車你就進去吧,我覺得他不太對勁。”
“他一般這樣的時候我們都不管用。”
秦凡跟他熟,他了解些情況,換成黃毛他們可能只會單純地以為祁正就是心情不好。
夏藤問“哪樣”
“這個叫什么,我專門查過。”秦凡就穿了一件,冷得吸了吸鼻子,“噢,自我厭棄。他有時候跟他爸吵完架會這樣,或者有人提以前那些事。”
冷風中,夏藤想起來他爸大鬧學校之后,祁正的那段頹廢日子。
他那個時候的狀態,好像就是把自己完全放棄了。
一輛空車向他們駛來,夏藤說“你回去看著點他。”
秦凡招了招手,“嗯,我知道。”
出租車在他們面前停下,秦凡替她打開門,“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兒就把我們的電話從黑名單拉出來。”
“”這一晚上,夏藤終于淡淡笑了一下,“嗯。”
“夏藤。”秦凡手拉著車門,表情認真了些“不管怎么樣,今天的事兒謝謝你。阿正這人,有些想法和行為,是挺他媽讓人提心吊膽的。”
這是今晚第二個替他說話的人。吳恬是,秦凡也是,她發現祁正在他們心中的分量不是虛高,是真的高占一方。
夏藤點頭,“我知道。”
秦凡看她表情,她似乎確實沒生氣,輕松了些,把車門給她關上,“拜拜。”
夏藤揮了下手。
她好像可以有一點點理解,為什么他的朋友們明明怕他,又如此護著他了。
祁正強大,狂妄,冷硬,也可憐,敏感,易碎。褪去那層外殼,他像一個渾身傷痕的少年,從未長大過,永遠被拋棄在黑暗而遙遠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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