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徹底黑下來時,曠野只剩這間屋子亮起的燈光,
小小一隅。
屋內,
灶上架著鐵鍋,祁正掌勺,
在鍋里翻翻炒炒。
十分鐘前,他要喝藥,夏藤順口說了句空腹最好不要喝藥,她猜他都沒吃。
他看她一會兒,沒說話,扔掉藥盒做飯去了。
夏藤從沒做過飯,家里有保姆,
家務她也很少做。
廚房在院子里,
單獨成間,
沒有抽油煙機,小房里連著跟管子通往外面的煙囪,
她左晃晃右轉轉,幫不上忙,主要是都不會,還被油煙嗆的直咳嗽。
祁正聽見,“什么都不會,
在這晃什么”他舉著鍋鏟朝門口指了指,
“你出去。”
夏藤沒爭沒辯,
繼續裝模作樣呆下去,
她也炒不出菜來,
放下手中的西紅柿就出去了。
重回客廳,她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做就等著吃,于是幫他把沙發那一片整理了一下,茶幾上收拾干凈,她找了兩個小板凳擺在旁邊。
估計等會兒要坐,想了想,又擺成面對面的。
祁正這間屋子不算太亂,可能是東西少的緣故,碰到點什么還會有回音,顯得房間空蕩蕩的。
她收拾完,圍著房子轉了一圈,停在臥室門口。
沒進去,她就站在門口大概往里掃了一眼,比客廳的設備還簡陋,一個衣柜,一張床,一個床頭柜,沒了。
唯一讓她目光停留住的,是床頭柜上的插座,上面連著一部正在充電的手機。
那或許是這整排屋子里最現代化的設備了。
手機背朝上,蘋果的標識有點反光。
她想,現在的盜版都這么猖獗么
趙意晗就拿著一部假蘋果,粗制濫造到她看一眼就能看出是個假的,祁正這個,稍微像樣些,但是她離得遠,具體細節看不真切。
她知道越是偏僻的地方,盜版就越多,這一點她已經在昭縣的商場里領略過了。這里的人大多聽都沒聽過原品牌是什么,只圖個能用。
她在這邊佇立,祁正從那頭進來,手邊各端一盤菜,菜盤上放兩雙木筷,兩臂夾著兩碗飯。
這高難度動作看得夏藤心頭一跳,她沖過去要接碗,祁正已經穩穩當當放在桌子上了。
他沒坐板凳,直接盤腿坐在木地板上。
夏藤挪過小板凳,雙腿并攏,坐下。
兩盤菜,一盤番茄炒蛋,一盤炒茄子,用那種舊時候的紅邊鐵盤裝著,米飯盛在小鐵盆里,筷子則是頭部裹一層碎花貼紙的細長木頭筷。
這是她和祁正第三次坐在一起吃飯。
說來也是奇怪,明明此前發生過那么多事兒,還能心平氣和面對面坐下來。
很多事情,尋求原因,沒人說得清。
說實話她餓了,放學到現在,走了那么多路,早已過了她平常吃晚飯的時間。
祁正做菜,味道還不錯,這一點比她強。她那些同學里,進廚房的少之又少。
祁正今天話很少,就這么一直安靜著,她扒拉掉半碗飯,抬頭,發現他基本沒怎么動筷子。
夏藤這才反應過來,他還發著燒。他這頓飯,十有是給她做的。
“你是不是沒胃口”
她這一問,自己吃飯的動作也慢下來。
祁正知道她這人顧慮多,夾了一口菜擱嘴里,“吃你的,別瞎操心。”
夏藤低頭把飯咽進去,問“我等會怎么回去”
“沒車了。”
夏藤放下碗筷,“我沒跟你開玩笑,我得回家。”
“我也沒跟你開玩笑。”祁正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碗里的飯解決完,傾過身,往她臉跟前一湊。
“認清點現實,你被我拐了。”
祁正端著空碗出去,夏藤趕緊把最后幾口吃完,也跟著出去。
她想洗碗,祁正看她抹袖子的動作就猜出來她想干什么,“手好了么你就沾水”
“就兩個碗,我單手洗。”
祁正瞇起眼。
夏藤很自然地接下去“洗完碗我就走了。”
祁正提起她的衣領就往回拽。
進門,關門,上鎖,普通的鎖也就算了,這門掛的是最原始的鐵鎖,得用鑰匙捅進去擰開的那種。
夏藤的心跟著鐵鎖一塊死了。
客廳的燈瓦數不高,照什么東西都有黑影。
祁正丟下她,過去倒水,“急著回去干什么”
“寫作業。”
“在這兒寫。”
夏藤找借口,“燈太暗了,看不清。”
祁正看她一眼,放下水杯,去臥室翻箱倒柜一通,竟然拿出一盞折疊臺燈來。
他擱茶幾上搗鼓一會兒,把臥室那插座拽出來,臺燈的插頭往上一插,燈亮了。
屋子比剛才不知道清晰多少。
祁正弄好臺燈,抬起頭看她,“行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光照,他的眼亮晶晶的。
她從未看到他眼里亮起光。
她放棄掙扎,轉身去拿書包,“你總不能困我一晚上吧。”
祁正笑了,“真困你一晚上,我還讓你寫什么作業”
夏藤在臺燈下翻開復習卷。
拿起筆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有病。
可是現在不寫,他也不可能放她走,祁正腦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樣,和他好好商量,行不通,那是最沒用的解決辦法。
得隨著他來,他高興了,樂意了,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她寫兩筆,看他,他坐她對面,把藥盒撕得亂七八糟,摳了幾個膠囊和藥片出來,全部放嘴里。
動作生猛。
吃完,他問她“我臉上有題”
夏藤倒也沒急著移開,“怎么突然感冒的”
祁正把藥板一股腦丟塑料袋里,沒回答。
昨晚她走之后,他醉地東倒西歪,撐著最后一絲力氣撞進門,倒在沙發上就睡著了。
窗戶沒關緊,一晚上都有冷風往里竄,他被凍醒好幾次,但是身體太沉了,他起不來。
醉酒不宜受凍,容易死人。
而他第二天醒來,只是感冒發燒,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連閻王也不收他。
他既然不說,夏藤就沒再問,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卷子上。
祁正把藥兜提遠,不知從哪兒拿來紙筆,他坐她對面窸窸窣窣,她沒再抬過頭。
過一陣,他靠近她,不知在端詳什么,看兩眼又遠離。
再過一陣,又湊近,她不用抬頭,也知道他沒干好事。
他第三次準備湊過來時,夏藤來脾氣了,他這么干擾,題還怎么寫,筆一摔,皺著眉,“你要干什么”
祁正看到她這個表情,抱著手中的厚書本笑起來。
夏藤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祁正把墊在書本上的紙拿給她看,“你。”
紙上,一個女孩手里握著筆,胳膊壓著復習卷,她抬頭,與她對視,五官緊皺在一起,眉毛打結,眼神含怒,嘴唇抿著,一臉不高興和嫌棄。
他剛才窸窸窣窣半天,就是在畫她。
畫中的她頭頂長角,還寫著三個字老巫婆。
夏藤不想去探究他哪來的繪畫功底,“你在畫鬼”
“我在畫你。”
“我不是鬼。”
祁正不服,拿著畫紙幾步跨到她這邊,他在她面前“咚”的一聲坐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那畫幾乎要貼她臉上。
“你跟老巫婆一模一樣。”
“喜不喜歡”
祁正捏著她的下巴晃,“問你話,喜不喜歡”
夏藤“你把我畫成巫婆,你問我喜不喜歡”
“你不是么一天到晚發脾氣。”
她反駁,“你不惹我,我不會發脾氣。”
祁正糾正,“是你惹我。”
夏藤不知道他為什么如此執著這個問題,撥開他的手,祁正順勢松開她的下巴,直接去扯她的領子。
他想到一出是一出,“我看看你脖子好了沒。”
夏藤來不及捂,他已經扯開了,她第一反應不是罵他,而是先快速掃視周圍有沒有利器,她筆袋里有一把圓規,她想都沒想,抓起筆袋一把扔出去。
祁正聽見動靜,看過去。
筆袋摔在角落,東西灑了一地,圓規也跟著掉出來。
夏藤扯他衣服,分散他視線,“別看了。”
但是祁正察覺到了。
他沒回頭,“你怕什么”
被看出來,夏藤也沒裝,“我怕你又犯神經。”
祁正盯著筆袋摔過去的角落,半天沒出聲。
他在想什么,她無從所知。
夏藤有點兒緊張,今天這里沒別人,祁正如果再像昨天那樣發瘋,她攔不住。
半晌。
他轉過頭,眼睛直直看她,“你不會喜歡我吧”
夏藤以為自己聽錯了,“啊”
祁正有點兒諷刺,還有點兒得意,“你被我虐出感情來了”
別的她都可以不爭論,這題不行。
她慢慢回望他,眼神平靜,語氣平靜。
“我們之間,好像更像你喜歡我。”
祁正安靜聽完她輕描淡寫說出這句話之后,表情就有些變了,似乎有些惱羞成怒。他站起來,把那張畫恨恨地扔她身上。
明明有那么多反駁的方式,他只想得到最幼稚的一句。
“誰喜歡你誰傻逼,你少自以為是。”
最后回家,是祁正的朋友開車送的。
他接送過祁正好幾次,每次都把車停公交站臺附近等他出來就行了,雖然這一片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但昭縣最西面誰的地盤,大家心里都有數。
祁正每次回這兒,氣壓都很低。
今天也是。
不過有一點不同,他帶了個姑娘一起。
車是輛桑塔納,瘦瘦長長的,見他們走過來,開了下雙閃。
祁正出來這一路都沒說一句話,不知道氣什么,夏藤懶得問。
他沒管夏藤,徑直上了副駕,夏藤也沒多話,自己拉開后座的門坐進去。
能回家就行。
駕駛位的人轉過身,看夏藤兩眼,好奇變成了然,“喲。”
夏藤抬眼,這人有點眼熟。
男生笑了笑,“不記得了那天吃燒烤,我坐你旁邊。”
她來昭縣總共就吃過一次燒烤,拜祁正所賜,那天之后,她看見燒烤就有陰影。
他這么一說,她想起來了。
她被江澄陽帶去夜市的那天,和他們拼桌,他就坐在她旁邊。總共說過兩句話,一句提醒她別端著,阿正不喜歡這一套,一句是給她使眼色,讓她趕緊走。
現在想來,當時她對祁正一無所知,他兩次都是在幫她。
夏藤也對他笑了笑。
祁正坐在副駕,腿翹著,胳膊搭車窗沿兒,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撕著嘴上的破皮。
他在后視鏡看到了她那一笑,齜牙咧嘴的,丑死了。
他隔著鏡子狠狠瞪她一眼,夏藤沒發現。
車駛上馬路,男生下巴朝后面指了指,問“你女朋友”
祁正“你女朋友。”
男生側頭,問夏藤“考慮一下當我女朋友”
夏藤還沒出聲,祁正面無表情地開口“不想開你就滾下去。”
男生扶著方向盤哈哈大笑。
來的時候半個多小時,開車回去也得一會兒。
男生道“今晚他們在和城,去不去”
和城離昭縣不遠,二十多公里。但比昭縣大,好歹算個城,娛樂項目也多。
祁正興致不高,但他無聊,不如出去玩。“幾天”
“周末兩天唄,周一上學的上學,工作的工作。”
夏藤一直看著窗外,降低存在感。
駕駛座的人卻把她拉進話題里,“你周末干什么要不要一塊兒去玩”
夏藤趕緊搖頭,“不了,周末和同學有事。”
男生顯然不信,“什么事兒啊你上次吃飯也說有事。”
“真有事。報了跨年晚會,明天去體育館排練。”
“學校就是活動多啊。”男生感慨,又問“唱歌還是跳舞”
“跳舞。”
“厲害,沒看出來。”
祁正冷不丁開口“再開就得調頭了。”
不知不覺間已經行駛到昭縣市區內,不過走的另一條路,還差個路口才到西梁,夏藤看不出來,他可以,不過他沒揭穿。
祁正這是要他閉嘴。
他問他“給個準話啊,去不去和城”
祁正“不去,沒意思。”
男生笑的意味深長,“行吧,是不如昭縣有意思。”
車從另一邊拐進西梁,里面進不去,只能停在住戶區入口。
夏藤道了謝,看祁正一眼,他只留給她一個后腦勺,不說再見,完全無視她。
夏藤撇開眼,開門下車。
走出去好一截,祁正的目光還沒從后視鏡挪開。
男生感嘆,“她敢當那么多人面潑你一臉酒,那會兒我就覺得她不一般。”
“她那是不知死活。”
“那我看你也沒把她怎么著啊。”
夏藤的身影消失不見,祁正才回過頭,“我再怎么著,她就受不住了。”
“得了吧。”
男生心里跟明鏡似的,“你看看你這一路飛醋吃成什么樣了,她能忍你那是她脾氣好,你再作,小心把人作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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