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想留住她的,不想她去日日有無數將士喪命的關外。尤其是,陸平謙被敵軍俘虜,卻遲遲不殺,安的是什么狼子野心顯而易見。
可說出口,卻是涼薄的話。
蕭承書人是死了,造下的孽卻延續至今。
是他告訴羽國人宋寧就是祁元皇后,也一定是他告訴羽國人,陸平謙會是她的軟肋。
上一回沒能把宋寧騙回羽國,羽國依然賊心不死,前仆后繼丟了無數條性命,只為抓得陸平謙。
消息是七日前傳來的,傅景翊遲遲不敢讓清辭得知風聲。
她知道了,勢必不能拋下弟弟不顧,不管那里是龍潭虎穴,她終歸要去的。
傅景翊心里揪得厲害,想出去透透氣。
他一起身,清辭就從被子里出來,跪在床上向他背影磕了個頭。№Ⅰ№Ⅰ
“愿郎君萬歲,河山永固。”
傅景翊暫停步子,道:“秀月前兩日向朕請纓去關外,你倆正好結伴,一起去吧。”
清辭疑惑道:“她剛生下孩子,去干什么?”
傅景翊苦笑一聲,“她說為了保家衛國,你能信嗎?不過是因為孩子的爹,尸身還在關外,她到底放不下罷了。”
清辭傻了眼,“孩子的爹,不是崔寬嗎?”
她立刻想起數月前,秀月問她孕相一事,居然,居然……
清辭不由得感慨,“她裝作一點兒都不在意沈復了,自以為騙過了所有人,終究騙不過自己。”
傅景翊回頭看著她,道:“你不必覺得秀月傻,秀月婚后跟沈復恪守禮節,請纓也只是想去收個尸,回來還跟崔寬過日子的。№Ⅰ№Ⅰ
而你,是要為你弟弟去送死,而且是十有八九換不回弟弟的那種送死,棄我和一雙兒女不顧。我說了,你回不來,我不原諒你。”
清辭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
她跪坐在床上,眼里有愧疚,卻沒有猶豫。
“景翊,我必須要去的,否則往后的每一日我都會想,如果當初去救了他會不會不一樣。我會沉溺在這件事里醒不過來。
人這一生中總有一些事,容不得我們去考慮取舍。蕭承書拿我威脅你只身入山的時候,你也去了不是嗎?”
相視許久,傅景翊終究是妥協了。
他又走到她身邊,拿起被子把她包裹起來。
然后,他就站在床尾,突兀道:“母妃在世時我很小,同她抱怨過為何同是皇子,待遇處境天差地別,我不想過仰人鼻息的日子。可是母妃薨后,我就一心想著她若能活著,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的。”№Ⅰ№Ⅰ
清辭躺下來,靜靜的看著他。
他很少提起母妃。
“后來我才知道,當時的皇后會針對母妃,是因為母妃是某位大臣獻給父皇的,而那位大臣,與皇后的外戚勢力不對付。我母妃并不喜歡父皇,其次是為了保命,她以為自己足夠收斂,不爭寵,便能保全我們母子,可是她想錯了。”
傅景翊很平靜,又很壓抑。
“我不能忘記母妃是怎么死的,還有她瀕死之際,父皇仍在寢宮里忙著左擁右抱歡聲笑語的樣子,我一想到就惡心得厲害。從此之后,我再也不能碰任何女人了。”
清辭以為他不能碰女人是天生的,這才知道是后天所致。
他厭惡的或許不是女人,而是先帝當時的**,在他心急如焚的時候,狠狠烙在了他心上。№Ⅰ№Ⅰ
他定是恨透了這樣的骯臟。
她從小雖也辛苦,卻不及他,他背負著母仇,還要在厭惡至極的父親膝下承歡討好,在宸太后身邊做好聽話乖兒子的角色,這日子他定是過的煩悶難訴,度日如年。
傅景翊眼簾輕垂,看著她,“而你在冰窟中第一次抱住我,我就沒有排斥,也許是當時我在生死之際,本能的要回應你的救助,便不會有任何厭惡。說到底,那都是心病,由心生,由心控。”
清辭在被褥中的手,不受控制的揪緊了雪緞綢被。
傅景翊道:“我這條命是你救回來的,你還為我生了一雙兒女,恨你或怨你,我都沒這個資格。”
“去吧,我等你回來。”№Ⅰ№Ⅰ
馬車廂異常寬大,兜得嚴嚴實實的,完全可以在里頭平躺。
秀月雖出了月子,可生完孩子到底不滿百天,清辭就讓她跟自己躺一塊兒。
秀月算了算,道:“到了那邊,你大半個月子也坐完了,就還行。”
清辭挑了挑眉,“不礙事,就算是現在,你照樣打不過我。”
“您可太不講究了,”秀月嘖嘖,“我好歹知道月子得坐完,身子是自己的。”
若不是沒辦法,誰會月子都沒坐完就趕路呢,她也舍不得剛剛出生的女兒,可她現在只能不去想。
“那是我親弟弟,換你你能等嗎?”
秀月想了想,道:“不知道,我沒有兄弟姐妹,不懂這個。”№Ⅰ№Ⅰ
“如果沈復活著被俘虜,你管不管他?”
“活著不管,”秀月毫不猶豫的給了答復,“死了我給他收尸。”
清辭哼道:“渣女。”
天道好輪回,終于讓她把這話還回去了。
似曾相識的一個詞,秀月一下子就反應過來她報仇呢。
懟道:“私奔這種事我可沒做過。再者,蕭承書能跟沈復比嗎,一個賣國,一個戰死沙場,你不僅渣還眼盲,跟我不是一回事。”
清辭臉一熱,“注意言辭,我是皇后,可以治你以下犯上。”
秀月調皮的扯了扯嘴角。
“治唄,你最好昭告天下我說了你什么,讓百姓津津樂道一下。”
清辭齜牙,“也不用那么麻煩,反正你擋不了我三招。”
“不覺得,要不我們下車試試。”
“弄死你需要下車?”
秀月別過臉,翻過身去,“皇后還是好好歇著,到時候,生還的可能大些。”
剛出金陵城,馬車又停了下,車夫在門簾外道:“是崔大人。”
秀月跳下馬車。
清辭在車廂里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人回來,她掀開車簾看了看,那一幕看得她竟然心里發酸。
這個地方也算人來人往,秀月和崔寬在那邊旁若無人的相擁。
他們抱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的分開,崔寬把背上厚厚的包袱交到秀月手里,然后又在她耳朵邊上耳鬢廝磨。
秀月最后踮起腳,在他側臉親了一下。
清辭放下車簾。
她確定,傅景翊沒有來。
沒有送她上馬車,也沒有送她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