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后心里面還是有個遺憾的。
沒能回到故土。
但既然不留尸骨,她就應該像風一樣,能吹去這世上的每一處。
她想象著死后成為魂魄會是什么模樣,可眼睛閉上了,居然還能睜開。
這大概就是臨死前的幻覺吧。
她盯著眼前的黛藍色床帳發呆,果然,她最懷念的還是七王府里那段時日嗎?
眼前的畫面太過真實,門外甚至有人在敲門。
是盧文的聲音,“秀月!你怎么還不起來,都什么時辰了!”
秀月心想,她果然盡職,死到臨頭了還想著起來去跟著皇上。
她閉上眼睛,可門外的盧文越敲越躁。
“秀月!你在不在?!”№Ⅰ№Ⅰ
秀月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怎么,怎么回事?
她愣愣的坐在床上,看屋子里的陳設,一件一件是這樣的真實。
她起來穿鞋襪,拉開門。
盧文抱著腳打了個哈欠,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就為那事消沉了啊?早跟你說過了不要放心上,人家早晚要娶妻的你還偏不信,行了,該你當差去了,我睡會兒。”
這番話,秀月是記得的。
這一日,是沈復大婚的前一日,她在王府里渾渾噩噩,不知所謂,還在床上躺過了頭。
以往這個時候,都是她跟盧文換班的時辰。
秀月壓制住心底的激動,道:“我沒事。”№Ⅰ№Ⅰ
她也記得,這一日,主子也十分貼心的對她說:你休息一日好好調整心情,今日我不出王府的門,不礙事。
果然,傅景翊又說了這句話。
秀月沒有推辭。
上輩子的今天,她在府里呆坐了一整天,不過現在她有更想做的事情。
她記得,當年崔寬官任兵部庫部主事,住在金陵城的城東,有個小宅子。
剛出王府的門,迎面遇到沈復。
記憶中的沈復停留在八個月前,賴在崔府里不走的樣子,他渾身透著憔悴落魄。
而眼前的沈復,光鮮亮麗,似乎是特地整裝而來。
他看到秀月的一眼,神色微微頓住,雙眸里的光芒隱隱顫動。№Ⅰ№Ⅰ
秀月想了想,坦然站在了他面前。
他細細看她的眼睛,似乎是找什么東西。
秀月先開了口,“恭喜啊,明日要做新郎了。”
上輩子,她大概是在明天,在他出門迎新娘之前問了他,你不是喜歡我嗎。
這個問題,現在重來一回她不會再問了。
沈復身子明顯的一僵。
他伸出手,似是想要去握她的手,卻還是垂在了身側。
聲音微啞,“你這是要去哪兒,是要找我嗎。”
秀月看著他,搖了搖頭。
只是她分明記得,今天的沈復應該在忙他的婚事,不應該來找她的。№Ⅰ№Ⅰ
她曾經跟崔寬說,下輩子,她希望可以跟沈復門當戶對,就不必走到后來這種地步。
可是現在,她只念著答應了崔寬不能死,要陪他終老,她總該履行她的承諾。
“沈復,”她平靜的念出他的名字,“和姜嵐好好過吧,我會盡快把自己嫁出去,不必掛心了。”
沈復的眼里忽而泛起血絲。
他隱忍著情緒,說:“你不想問問我,不是喜歡你嗎,為什么要娶別人。”
秀月一怔。
呼吸短暫的滯了一下,然后她微笑著說:“因為你我身份有別啊,沈復,我沒有任何要問的了。”
沒有任何要問,沒有任何要說。№Ⅰ№Ⅰ
沈復眼里暗涌的湖泊逐漸平靜,黯成一潭死水。
他看起來很好,可又好像脆弱得要命,仿佛再輕易地碰一下,他就會碎成一地瓷渣。
秀月繞過了他。
苦酒折柳今相離,無風無月再無你。
輕而易舉的就打聽到了崔寬的住處。
比較奇怪的是,他本該是喪妻兩年,可這一次卻聽說他從未娶妻。
直接上門顯得太突兀。
為了讓“偶遇”這個橋段浪漫唯美,秀月買了一箱話本,連夜看了一大堆故事。
英雄救美是初見最常見的橋段。
可是崔寬文質彬彬的,不可能救她。№Ⅰ№Ⅰ
其次是男主在某個場合看到女主大展才華,舞姿亦或歌喉,驚艷之下一見傾心。
秀月想象了下自己的舞姿和歌喉……咳咳,實在行不通。
翻爛了這一堆話本,秀月最終看中了一個心地善良處處釋放大愛的女主人設。
這樣的女子……他一定會喜歡吧。
她在崔宅外面擺了個粥棚,花錢雇了一批乞丐來領她的粥。
還讓他們時不時嚷嚷:“秀月姑娘真是活菩薩大善人啊!”
她時辰掐得準,果然在她大散佛光的時候,崔寬回來了。
崔寬往她這看了一眼,沒說什么,就繞過去要回家。
秀月熱心喊住了他,“公子,喝碗粥嗎?”№Ⅰ№Ⅰ
崔寬很客氣的說:“不必了。”
只是簡單的說了一句話,秀月的心撲通撲通跳的賊快。
這就是真正的隔世相見了。
崔寬一進去,秀月就沒什么施粥的興致了,坐一邊歇著,聽乞丐們說點稀罕事兒。
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入耳。
“我可以喝碗粥嗎?”
秀月愣了一下,轉頭看他,擰了下眉頭,“你今天不是新郎官么,怎么得空來這兒。”
又一想,今天似乎是沒聽到金陵城里有喧天的鑼鼓聲。
沈復拿出一個碗放在她面前,“婚事黃了。”
他都把碗帶來了,秀月也只好給他盛了粥。她想,那婚事黃了肯定是姜嵐那邊提出來的,如果沈復自己提,今天他一定是跪在祠堂里,不可能到這邊來的。
沈復接過粥,在秀月面前喝得津津有味。
秀月有一點心酸,“你不必這樣的。”
他以前是個多講究的人啊,她做的糕點他嫌不好吃,背著她通通扔掉了。后來她就再也沒做過糕點,給崔寬的都是上街買的。
沈復抬眸,溫熙道:“他們能喝,我當然也可以了。過來這邊不是因為你,我是來找崔寬的。”
秀月警惕道:“你找他做什么。”
沈復喝完粥,擦了擦嘴。
“一起進?”
秀月毫不猶豫的跟他進去。
崔寬看到來客有些意外,禮道:“沈大人怎么來了。”
沈復掃視了下這個院落,云淡風輕道:“路過,就來坐坐。”
崔寬照顧他們在堂屋坐下,他拿出家里最好的茶葉來待客。
遞茶時,他看了眼沈復身邊的女子,道:“姑娘是剛剛在外頭施粥的姑娘?原來是沈大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