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國的舉人考試由各部官員或翰林主考,各省行政長官擔任監考官,地點在各省的貢院。
張禮礤排隊檢查的時候,遠遠的還看見了那個坐在正中間不讓穿皮襖子的秦大人。
那秦大人果然威嚴的很,雙目如鷹,巡視著場上的學子們。
他旁邊的官員皆是最低舉人出身,中了舉人也意味著一只腳已經踏入仕途,日后即使會試不中也有作學官、當知縣的機會。
張禮礤一面羨慕地看著那威風凜凜的秦大人,一面又覺得這人如此的可惡。
要不是這個考官,想必自己還是有很大把握的,而現在……
說什么都沒用了,未曾進場先有怯意,如何對得起父母親的一片期盼之心?
張禮礤正了正衣冠,不再看那位秦大人,低頭檢查起自己的考籃,撥開墨盒的下邊,五個小東西便映入眼簾。
這東西就要看運氣了,如果兵士覺得這東西不能帶進去,他就只能對不起小五了。
科舉考試考的是寫文章,筆、墨、硯、鎮紙、水注等,自然要準備充足。
當然,這些東西也不是隨便抓過來一套就能帶進考場的。
為了防止考生夾帶作弊,花國對文具規格做出了規定,硯臺不許過厚、水注必須為瓷質、毛筆的筆管必須鏤空。
排到他的時候,果然這五個小東西被重點檢查了。
但是兵士居然沒說什么,用手仔細地摸了一遍,又認真的捏了捏,就放回籃子里了。
張禮礤還挺納悶的,檢查完他往前走的時候,想回頭看一下其他人,就看見他身后的那個考生的考籃里也拿出了個熟悉的東西。
他磨磨蹭蹭有意慢慢的走,又瞟了一眼其他檢查的隊伍,發現五排隊伍,有三人都是有這個東西的。
不過,他們也就一個兩個的,這些兵士顯然是見得多這樣的東西了,也掌握了排查這個東西方法,很快便放下了。
張禮礤滿頭霧水,小五拿來的這個暖寶寶,人人都有?
鄉試分三場,內容是八股文、試帖詩、表、判、論、策等等。
每場考試的時間長達三天,在這期間是不允許出考場的,每一場的最后一天會提前結束一個時辰,讓考生在貢院的院子里散散步,但是……
跟清瑤那個時代考三場能回家呆一天接著再考完全不一樣,花國的學子們并不能出貢院,要實打實的蹲九天。
因此,攜帶—些生活起居用品到考場,是非常必要的。
常見的考場生活用品有卷布、油布門簾、號頂、蠟燭和燭臺、枕頭、面盆、衣竿、竹釘、錘子、水筒、小爐子等。
張禮已經考過一次了,科舉還有一樣東西,雖然不與寫字直接相關,但也是每位考生必須攜帶的,那就是卷袋。
胸前掛一油布卷袋,卷袋正中在場外貼寫好自己的名字,然后將考卷平放袋內,以防折疊與污損。
卷面印有座位的字號,有堂號,有東西考棚號,按照找得的座位,放好筆墨。
他熟門熟路的找到了自己座位,每個座位前邊都站著一個兵士。
每個考生的小空間里也都會有一張可拆卸的大桌子,白天時就當作考試的桌子,晚上要睡覺時,直接將案板翻過來就變成了睡覺的地方了,就這樣度過了九天才能夠完成考試。
張禮礤的運氣還好,分到了比較中心的位置,離兩邊都很遠。
他松了一口氣,很快,貢院大門關閉,舉人考試正式開始……
里邊的人緊張,外邊的人更緊張。
這樣平安無事的過了三天,第二場考試的第二天黃昏,人們遠遠的望向天邊,那里天空烏云密集,仿佛要壓下來一般,一股冷空氣傳來……
“不好,要下雨了。”
陶山長皺著眉頭臉色不善的看著遠方,那烏云已經越滾越近。
“一場秋雨一場寒,這才第二場考試,拖一拖也無濟于事啊!”
夫子們都聚集在了書院的房檐下,臉色都帶著擔憂。
“只盼望孩子們不要生病,答的好不好已經不那么重要了,要是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此話是正理,孩子們穿的單薄,若是真的感上風寒,怕是要吃一番苦頭,這貢院的大門一旦關上,非考完可是不能打開啊。”
往年并非沒有因為高燒不退無法醫治而殞身的學子。
“唉,咱們書院有騎馬射箭的課業,算是讓他們的身體強健那么一點點,現在憂心忡忡也沒有辦法,只能吸取這次的教訓,加大孩子們這方面的鍛煉了。”
齊先生哼著小曲溜溜達達的自山下走來,看見好多同事就連陶山長都站在房檐下看著遠方,俱都面帶憂慮之色,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我說諸位,你們是不是擔心的早了點啊?”
“齊兄,你這話是何意啊?”
齊先生并不答,坐在椅子上便開始脫鞋。
“你你你,你這大庭廣眾之下的,你脫你那靴子干什么!”
“給你們看個好東西啊,我有個學生啊,學業不怎么上進,搞一些旁門左道的東西倒是十分擅長。”
他自腳底板上摳下來一個黃了吧唧的東西,“你們瞧。”
“這是何物?”
“你摸摸不就知道了”
“誰要摸你的腳底板,羞也不羞。”
眾夫子們反而掩住口鼻,離他遠遠的,被齊先生這么一打岔,他們擔憂學生的情緒果然淡了一些。
“老齊啊,我們知道你的好意了,定是來扮丑讓我們心安的,古有彩衣娛親,今有老齊脫鞋安兄,也算是一大雅事。”
“是啊是啊,此事我們承你的情。”
齊先生哭笑不得,“哪跟哪啊,你們倒是想謝謝我,可是我這受之有愧啊,我腳底下這東西名為暖寶寶,是我那頑劣的學生家鄉賣的東西。”
說著頑劣,不過是個謙詞,他是十分滿意這個學生的。
齊先生自己動手把那東西送到了其他幾人身前。
“你們摸摸,熱的,據我所知,咱們學院要臨考的學子們都是人手一個或者更多,最寒冷的時候大部分人熬一熬,只要不會病的傷了根基就行。”
他這話一說,其他的夫子們才提起興趣,紛紛忍著這是從腳底下摳下來的,上手去一探究竟,摸了一手帶著溫熱的臭氣。
夫子們眼睛都亮了,“當真是熱的,當真是大部分的學生們都有?”
“我騙你干什么,當真是都有,就是多少的問題,最差就一對足貼,能熬過最冷的時候就有希望了,反正也就是夜里難熬了些。”
齊先生又喊大家進了屋寬衣解帶的脫了外衣,他的背上也貼著一個。
“還有這種貼背上的貼腹部的,要是有兩貼這個,便能熬過去,怎么也能熬到第三場頭一天,剩下兩天考的詩詞一類不是重點,多多少少拼一拼還是有望能過的,再不濟生病兩天而已,及時醫治也不至于就落下病根。”
“這東西都是你那學生拿來的?”
夫子們眼睛都亮了,這要是人手幾個,豈不是以后深秋考試都可以不用考慮突發惡劣天氣的問題了?
“這玩意可貴著呢,五兩一貼,要不是我這兩個這是我那學生送的,我也不好這么奢侈,我這心還痛著呢。”
“這東西聽我那學生說,他們家鄉有個叫王氏小胖人的鋪子,這東西就是那家生產的,你們若是喜歡,我那學生為了感念咱們盡心盡力幫他出書,已經準備一份重禮,若是你們同意,他便要送過來。”
看著夫子們你擠我我擠你的,輪流來看這個東西,齊先生現在明白那個混小子為啥這么殷勤的喊人幫自己脫鞋穿衣的,還無償把這個東西送給自己。
這大概就是讓自己把這東西的好處轉達給自己的同僚們吧,果然很鬼。
夫子們全都沉默了,這一說出書,大家就知道那學子是誰了。
這玩意一貼就五兩,要是十貼便要五十兩銀子,文昌學院是個官學,而夫子們的月俸不過才二十兩銀子。
他們不比在家設館或者自己開私塾的人家,光見面禮便要二十四銀子,這丁點的月俸根本買不起幾貼這個東西。
齊先生見狀便轉向一直不曾說話的陶山長。
“山長,您看我那學生一片赤誠之意,偏偏他自己膽子小,不敢直面大家把敬意說出來,便讓我從中做個牽線的,我這事沒辦成,也無顏面見我那學生,這可如何是好?”
陶山長暗自好笑,那小子會膽小?
“也罷,既然是學生們的一片孝心,你們也不必覺得不能收,倒是冷了孩子的赤誠之意,我做主,便叫那小子送來學院吧。”
陶山長又想到了什么,“對了,可告訴那小子,我可也有幫忙,可不要忘了我呀。”
堂堂山長跟著討要東西,簡直是絕無僅有的事,陶山長啥好東西沒見過,哪里會直接開這樣的玩笑,無非是為了讓在場的夫子們不至于心里扭捏,大大方方受著便是。
夫子們心里領情,嘴上卻說起了別的。
沒一會兒,牛毛交織的細雨便淋淋灑灑的飄落下來。
貢院內,學子們紛紛支起了油紙門簾跟號頂,油布門簾是擋在號舍門口防風的,號頂,則是罩在號舍頂上的布,和油布門簾性質相同,也起到遮風擋雨的作用。
不過“油漬為防秋雨驟,布粗難禁曉風尖”,油布門簾跟號頂的防風效果似乎并不理想。
為了不被打濕了試卷,張禮礤只得把試卷收了起來,轉而支起了小風爐,燉上了茶水,看這個天氣,晚間怕是難熬了。
喝了茶稍微暖和了一會兒,可是茶涼了還是難熬。
到了飯點,分炭的士兵一間一間的送炭過來,這時候雨勢還是不曾減弱。
眾學子無奈,又不敢點蠟燭,風太大了,只能就著爐火烤烤手,吃一些熱乎的食物。
家境好一些的,可以攜帶包子、細點心,熱一熱就行,保證自己在考場內吃得好。
還有的人家會攜帶蓮子、參片等養生食品,考試時口含參片,起到補氣提神的作用。
經濟條件不那么好的考生,只能攜帶干糧了,比如饅頭之類的。
這里邊,姜片是每個人的必帶品。
好在考生攜帶的所有食物,在進入考場時沒人粗暴的檢查,每個號間都有一名兵士死死的盯著你,如何作弊?
并且兵士他們一個時辰便換班一次,他們一點都不累,有足夠的時間盯著每一位學子的一舉一動。
但是呢,貢院里絕對不允許帶任何藥材和有味道的東西,主要是怕氣味有毒或者有的味道讓其他學子難受。
張禮礤靠在墻上與站在雨中的兵士對視了一眼,唉,他們也是可憐人,好歹學子們是淋不到的,這些兵士可難了。
這才第二場考試的第二天,好在重要的都在白日里答完了,明天白日只要放晴,便能答完這第二場!
可是夜里要如何度過呢?張禮礤打了個寒顫,雨夜的后半夜定然寒涼無比,現在他就有些受不住了,生怕睡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對面的兵士好像動了,似是進入考棚檢查了什么東西,然后又退了出來。
兵士對著來回巡檢的人說了一聲,無事,是暖寶寶。
暖寶寶?那個東西好像是小五塞給他的那個。
張禮礤連忙從籃子了翻出那個東西,果然,他門口的兵士也進來查看了。
陸陸續續地,不斷有兵士開始進入考棚翻看,但是好像都是暖寶寶,并沒什么違禁物。
張禮礤連忙撕開了一個,一開始,他沒發現變化,慢慢的,他便感覺到了這個東西似乎在發熱?
張禮礤大喜過望,小五果然沒有不知輕重的瞎胡鬧,塞給他的東西竟然是個炭火包。
他把這個東西放在肚子上,用衣服蓋住,便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蜷縮著睡去。
雞鳴時分,考棚里陸陸續續的有學子醒來。
這一夜,竟然無人因為暈倒而被拖出考棚。
天色還沒有好轉,倒是雨停了,考生們連早飯都是隨意塞了兩口,擦干了桌面就抓緊時間答卷子,果然,晌午一過,那雨水便又淅瀝瀝地落了下來。
張禮礤踩著點答完了卷子,還算是有驚無險,不用擔心試卷被雨水打濕,可有的……
他斜對面那個只能把試卷鋪在座位上,蹲在地上繼續答卷,張禮礤看見他的后背都被淋濕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人濕了,總比試卷濕了要好。
到了晚上,天氣更寒冷了,他一夜用了兩個那東西,足下一對兒,腰間一個,還剩下兩對兒足底用的。
就在他擔心剩下的兩對兒能否撐過之后的三天的時候,天氣竟然放晴了……
可是,一早起來,兩名學子就被拖了出去,張禮礤知道,這想必是昨日里便凍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