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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池頭三月三,柳毿毿。
香塵撲馬噴金銜,浣春衫。
苦筍鰣魚鄉味美,夢江南。
閶門煙水晚風恬,落歸帆。”
行云流水,落筆如云煙,一首《夢江南》落于紙上,墨暈微染間,濃淡枯濕斷連輾轉,粗細藏露氣象萬千!
看著這幅字,許小閑露出了笑臉。
放下手里的毛筆,他站在了墻邊,墻上掛著一面銅鏡,銅鏡中是一張清瘦還略顯稚嫩的臉。
這臉上,卻有一雙深邃如淵的眼睛。
那眸子黑得發亮!若是仔細看去,仿佛還帶著難以言喻的神秘威嚴。
許小閑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這面銅鏡,低聲一字一句的笑道:“許小閑,你好!”
銅鏡里的人兒也翹起了嘴角,嘴兒開合,似乎也在向他說:“許小閑,你好!”
聳了聳消瘦的肩膀,揚了揚那雙筆直的眉,“好個屁!”
他一聲嘆息,又來到了書案前,抬頭看著窗欞外漸漸明亮的天光,昨兒一宿春雨,天井里的那顆老柳樹抽出了鵝黃的嫩芽兒,那處假山上也冒出了許多嫩綠的野草,他才忽然發現,春已來到。
三月三了,來到這個世界三個月又三天了。
他出了門,來到了院子里,坐在了涼亭下,再一次的打量了一下這宅子。
這宅子挺好,但作為這宅子唯一的主人,他卻住在偏院!
那便宜老爹在十四年前死在了辰朝邊境上陽縣,把他這個孤兒給丟在了這里——這里是:
大辰皇朝,
北涼府,
涼州,
涼浥縣!
簡稱涼涼。
他的名字叫許小閑,字繁之……所以這個爹當初取這名字的時候,究竟是希望他閑呢還是忙呢?或許那時候那人的內心是極為矛盾的。
大名為閑,還被丟在這辰朝的北境,想來是希望他能得閑的。
剛好煮上一壺野草茶,那月亮門里風風火火跑來了一個穿著一身綠色裙兒的女子,她穿行在回廊間,衣裙飄舞,就像一只翻飛的蝶兒……明兒得讓她換一身黃色的衣裳。
她叫稚蕊,是父親曾經撿來給他作伴的妹妹,和他相依為命一起長大,結果長成了他的丫鬟——因為這些年若不是稚蕊的服侍,這前身恐怕早就死了,不知道會便宜哪個穿越者,但肯定輪不到自己。
“少爺、少爺……”
稚蕊慌慌張張的跑到了許小閑的面前,胸口起伏不平,她咽了一口唾沫,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聽少爺說話了。
少爺的聲音很平和,卻和以往極為不同,因為那平和的聲音里帶著一股她無法抗拒的味道——這種感覺怎么說呢?
稚蕊覺得這聲音若春風卻不漂浮,似天籟極顯穩寧。
“坐!”
就一個字。
稚蕊乖乖的坐在了少爺的對面,抬眼看著服侍了十二年的少爺,愈發覺得有些陌生起來。
這種感覺難以言喻,這三個月來,對面的這個少爺和她腦子里的那個熟悉的少爺總是無法重合在一起——
以往的少爺只知道讀書,性子極為懦弱,他是斷然不會在這空庭閑坐喝茶的,而且見自己如此慌忙的過來,也定會嚇得失了顏色,以為是這府上的張管家又要尋他麻煩。
但自從少爺的病好了之后就仿佛變了個人似的,他極少再看書,但時常會寫寫字——那字比以往更漂亮!
他也時常會在這庭院里坐坐,煮一壺他自己在這院子里采摘的野草——他說這是草茶,然后靜靜的喝著茶,靜靜的看著梅花開、雪花落。
那雙原本已顯灰暗的眼睛也變得明亮起來,漆黑的眸子似乎還有一種洞悉心底的魔力,若是和他對視,自己的視線總是會不自覺的移開。
倒不是害怕,而是稚蕊總覺得少爺的眼底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憂郁。這憂郁飄飄渺渺,仿若深秋時候被云霧鎖住的、將現未現的瞿山。
似乎里面蘊含著些什么,似乎能將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給看透。
“對了,你去幫我把張管家叫過來。”
稚蕊還沒來得及說話,許小閑卻說話了。依然淡然,如這和煦春陽,卻若有一記春雷炸響在稚蕊的耳畔,令她目瞪口呆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因為少爺說的是將張管家叫過來!
以前可都是少爺戰戰兢兢的去主院見張管家的。
難不成我聽錯了?
稚蕊緊張的捏緊了衣擺,小嘴兒輕啟,弱弱的問了一句:
“……少爺,你說什么?”
“我說去把張管家給少爺我叫過來!”
“哦……”稚蕊遲疑了五息,這才慌忙起身,捏著裙擺的手似乎忘記了松開,她向月亮門跑去。
正月初一少爺大病一場,那張管家是巴不得少爺死了,若是少爺死了,這府上的一切只怕都會落在張管家的手里。
其實就算少爺沒死,這偌大的府邸也掌握在張管家的手里。
老爺去世之前給少爺留下了足足五千兩銀子的巨款!若是經營得當,足以讓少爺衣食無憂一輩子!
但這些銀兩卻都掌握在張管家的手里,少爺連荷包都沒一個,口袋里自然也沒半個銅板。
張管家用屬于少爺的銀子養了十個家奴,平日里出去可都會乘車坐轎,反倒是少爺,出行僅有一輛老馬拉的破車。
惡奴欺主,滿城皆知,少爺懦弱不堪,也成了這涼浥城的一個笑話。
稚蕊是怒其不爭的!
這一切本應都是少爺的,卻被那惡奴給占了,只因少爺是這涼浥城出了名的無能書呆子!
她撇了撇嘴,心里再次為少爺鳴不平,心想啥時候少爺才能有少爺該有的樣子呢?
許小閑坐在涼亭里喝了一杯茶,那雙秀氣而平直的眉微微皺了起來,對于而今這個身世他頗為疑惑。
這三個月里他大致弄明白了一些這個世界的情況——大辰建國十六年,武將繁多而文臣凋敝,當今太玄皇帝極為重文,文人之地位極高,自己哪怕沒有中舉人卻也是個秀才身份。
按照道理,無論如何這管家也沒可能敢如此明目張膽的騎在主人的頭上。更何況這原主人明明高中,但放榜的時候莫要說解元,居然連名兒都沒有!
他覺得這事兒的背后怕是有些文章,而且這文章還很麻煩。
現在自己占有了這具身體,那當下就得弄清楚背后的事,不然自己一個穿越者被人給陰死了找誰說理去?
所以這第一步就得收回這府上的權力,還得弄明白張管家敢如此囂張的緣由。
看了看自己這單薄的身子骨,想了想,那惡奴身材魁梧還不講道理……自己現在這小身板若是打起來可是要吃大虧的。
他起身走回了房間,從床下拖出了一個鼓鼓囊囊的登山包——這年頭,穿越總得帶點啥來。
在那登山包里掏了掏,再出來的時候手里已然多了一根黑色短棍。
將這短棍插在腰間,許小閑繼續好整以暇的飲茶。
這樣的日子他漸漸習慣,還漸漸喜歡上了。
沒了手機,沒了電視,也沒啥娛樂活動,不用為職稱阿諛奉承,也不用為應酬強顏歡笑。夜里可早睡,早上自然早醒。
日子平淡,節奏很慢,現在最主要的就是把這許府掌握在自己手里,收回老爹留下來的銀子,得去買點田地,學傅小官那樣當個逍遙小地主,小日子就這么過吧。
前世本就是個孤兒,唯一念想的是新婚不久的妻子,哎……隔壁姓王,鄰居沒找好。
這一世居然又是個孤兒,難不成我和孤兒杠上了?
他啞然一笑,抬眼便看見稚蕊緊張的帶著張管家走了過來。
張管家就納悶了,那傻子今兒是怎么了?居然敢使喚個丫頭將自己叫來,看來得給他幾分顏色瞧瞧。
稚蕊站在一旁怯怯的看著,小手兒不覺間又捏緊了衣擺。
她的視線在張管家和少爺的身上游離,不禁愈發的擔心起來——
這張管家生得虎背熊腰,還滿臉的橫肉,少爺和他比起來實在顯得單薄……稚蕊抿了抿嘴唇,心想若是張管家敢對少爺不敬,我非得撲過去咬他一口才成!
不,得放來福!
張管家背負著雙手趾高氣昂的站在了許小閑的面前,便見許小閑放下了茶盞,便聽到許小閑忽然乜了他一眼,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就兩個字:“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