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裕元年,鄴暑甚劇,三月未雨,至于八月,枯旱霜蝗,不見草木。
先逢歲旱,又遭蝗災,軒轅珷為著這事,很是頭痛。然而,這似乎只是上天給這新帝的一個小小考驗。待他下令撥了皇宮內庫的錢糧,又是特地派了可靠的人經手發放賑災時,漢國那邊傳來了新帝繼位和“漢國公主”決意在漢國為先帝守喪三載的消息。
而沒過多少時日,梁國也是久見的,派來了使臣,請求聯姻,再續世代之好。哪怕,軒轅珷是明說了自己也是尚需守喪三載,暫且擱置了大婚,可是梁國之君似乎早就預料到他會這般推辭,直接將使臣和那位公主一齊送來,說是公主也尚且年幼,靜待三年也未嘗不可。
是以,毗鄰著康王府的鄴城地頭,在兩三個月后多了一座長樂公主府。
這長樂公主府,建造得極為奢華,丁香抹壁,胡桃油涂瓦,大門處的琉璃檐下綴滿了足金宮鈴,每有微風細雨,又或是門客拜訪,附近一條街上幾乎都能聽得到這落落清響。
至于府內是何景象,更是不需再提,總之,有這宛若云端仙人府邸似的長樂公主府在側,倒隱隱顯得一旁的鄰居――康王府略遜一籌。
若只是府邸有所相差,軒轅琲倒也不至于會在初見長樂公主的第一面就十分討厭她。可偏偏,這長樂公主,自幼是長在梁國宮室,被嬌寵慣了,雖是生得一副尚可的好皮囊,脾氣卻是壞起來,百個也不及她。
“呦,你看看,我還當是這玄國地廣物博,這公主府的地界還不及我在皇伯父那兒住的偏殿大,想不到這就是玄國的待客之道,嘖嘖嘖……”
前呼后擁,長樂公主在一眾隨侍的陪同下,乘著宮輿,與那梁國的使臣可謂是“浩浩蕩蕩”地來到了她的新居前,不料,她只看了一眼,出口的第一句便是奚落。
“公主自梁國遠道而來,想來是不知我玄國鄴城先前枯旱霜蝗,皇上與我身為皇族,素衣節流。這公主府還是怕委屈了長樂公主您,這才依著宮內規制,請了鄴城的能工巧匠來搭建的呢!”
軒轅琲撇了撇嘴,憤憤地斜了眸子看了一眼那長了她不過一歲的長樂公主和那同軒轅珷一般年紀的梁國使臣,果然不愧是兄妹,都是生的一副尖酸刻薄相,她見到這二人的第一眼就覺得討厭!
“呦,想不到玄國是正好是災荒之年,我說,怎么這一國之都,鄴城居然家戶蕭條,怕不是人都死光了?至于這公主府,依著宮內規制,本就該然,我長樂妹妹是玄國要嫁與你皇兄的,也就是玄國將來母儀天下的皇后,這等府邸,已是委屈了她,可憐見呢……”
梁國使臣大言不慚,囂張跋扈地說著,一雙吊眼,偏移過去,盯著長樂公主,手環繞在了長樂公主的腰上,但很快就察覺到這樣不太適合,很快就松開,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睥睨著軒轅琲而來。
軒轅琲雖是在鄴城出了名的“跋扈王爺”,可那也無非也只是那些個被她教訓過了的世家子弟給她的諢號,該有的隱忍,該有的風度,她是知道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她不能公然和長樂公主一干人等鬧個不歡而散。
“嘖嘖嘖,到底是要和那漢國公主有婚約的康王殿下,這康王殿下樸素無華,真是和那漢國一般無二……”
梁國使臣見軒轅琲一聲不吭,只是稍稍揚起了頭來用那一雙靈動的眸子狠狠地瞪著他,他便更是得意忘形的奚謔,比之長樂公主有過之而無不及。
“漢國雖小,但重禮數,緋姐姐可是漢國舉世傾城的絕色,又是漢國之君的親妹。不像貴國,心無誠意,只隨意尋了一位宗室王女,賜了個‘長樂’之號,便妄想玄國皇后鳳位,難不成……噗哈哈哈,梁國的那些個公主都還比不上她?!鼠眼長舌,尖頭凸背,果然是傾國傾城,怕是我玄國里也找不出這樣的一個女子來,誰要娶她為婦,只怕不是得之者長樂,而是要朝夕相對,以淚洗面!”
梁國來使,逞一時口舌之快,偏生不巧非要對已回了漢國的公儀緋評頭論足,這可是動了軒轅琲的逆鱗。是以,也不顧什么邦交聯姻,有辱王名,軒轅琲登時便頂回了嘴,把平日里游街串巷聽來的那些吵架的話,只挑了那最好聽的,一一皆是活學活用在了眼前。
縱然這長樂公主不是像軒轅琲說的那般容貌不堪,可她自小是嬌生慣養的長在梁宮,哪里受過這等侮辱,自然是立刻便紅了眼,嘴里也嘟嘟囔囔著自己要回梁國。
梁國使臣見了他這平日里捧在手心里的嬌兒被軒轅琲罵哭,自己也失了顏面,一時氣急,仗著自己比軒轅琲高了許多的個頭,一把揪起了軒轅琲的衣矜。
“都說玄國的康王最是囂張跋扈,到底是沒親父兄嚴加管教,竟學了滿嘴的混賬話,想不到堂堂玄國的皇族,竟是這般放肆無禮!”
高高揚起的拳頭,狠狠地落下,打在了軒轅琲的肩上,突然挨了這一下子,軒轅琲也不見喊疼,也不見低頭認錯、服軟,兩手牢牢抓緊了梁使的手,一腳狠狠踩在了梁使的腳上。
梁使一陣吃痛,手上便松了勁。軒轅琲趁著時機,毫不客氣地還了他一拳頭,只不過,她這一拳頭是打在了梁使的眼上。
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兩人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拳腳施展得讓周遭的隨侍,宮人們都遠遠躲開了去。二人打得激烈,卻是沒一人敢上前去。
“你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的梁使,看今天本王不把你打成豬頭!”
軒轅琲雖是年紀,個頭都不比梁使,可她是誰?她可是聿清臨教出來的好徒弟,她又是生來氣力比常人要大些,那只是學了些花架子拳腳的梁使怎么能從她這里討得了便宜?
不多一刻,梁使便漸漸處了下風,軒轅琲本想把他按在地上好好扇上幾巴掌,但礙著身份,自知今日自己這一打已是捅了簍子,她恨恨地朝著梁使背上踢了一腳,將他踹回到了那長樂公主旁邊。
也正是在這時,丹公公姍姍而來,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似的,瞇著眉下的那兩條刀口般的細縫,看了看兩邊,都是披頭散發,滾了一身泥水。偏生,他還拖沓地扯著尖音明知故問,“呦?!康王殿下和梁使這是怎么了?”
沒人回應,尷尬得緊。
“不怎樣,方才梁使聽聞康王好武,便提出要切磋切磋,讓我們開開眼界!”
爽朗之音,自公主府大門傳來,等丹公公抬頭去看時,那方月白色的身影便瀟灑地從天而降,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聿清臨將手里的扇子爽快地一合,捅了一下身邊亦是姍姍而來,“毫不知情”的劉時。
“煩勞丹公公掛心了,梁使方才說要好生討教討教,長樂公主也是極其贊成的,拳腳并用,武道入神,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冷不防地,被扇子一戳了脊骨,劉時臉不紅心不跳,恭恭敬敬地走出來向著灰頭土臉的梁使和忍不住嗤笑的丹公公行了個禮,扯的謊話張口即來,偏生又是這一副彬彬有禮的正經模樣,吃了一嘴泥水的梁使,也不好發作,只好從牙關齒縫中擠出來咬牙切齒的一句。
“康王殿下好身手,我夏正德佩服至極,來日定是再來討教一二。婉兒,我們入府!”
雖是當場不了了之,但到底是當街鬧出了這般大動靜,事后,軒轅珷借著課業不精的由頭,將軒轅琲罰到了靈奉寺里,靜心思過直至年關。
于是,劉時身為伴讀,自然也是要跟來的。他和軒轅琲,就住在那后山的靜心禪院內,除了每日要聽上一個時辰肥頭大耳的主持的教誨外,剩下的時辰,一切皆歸自己,軒轅琲倒也樂得自在。
從小到大,軒轅琲沒來過靈奉寺幾回,次數十個指頭都數得過來。整個靈奉寺,隨時隨地的等她逛,可還是頭一回。
在某一日,許赫同謝瑾前來拜訪劉時,軒轅琲自覺得沒趣,干脆又是偷溜出了禪房。這整個靜心禪院雖沒康王府大,但她也還沒翻完呢!
閑不下來的手,收不住的好奇心,鬼使神差般地,軒轅琲左轉右轉,竟是讓她摸到了那靈奉寺向來秘不示人的地牢附近。
任是哪個外人,大概也不會料想得到那寺里角隅處最不起眼的佛像之下,會別有洞天,暗藏玄機。
“唔……這佛像的樣子,好生面熟,倒有點像凈生大師……嗯?這是什么……”
軒轅琲也沒想到,她只是一時好奇地攀上了佛像,一個不小心掰彎了那佛像拈花的手指,她就險些整個人從佛膝上突然出現的那個洞口掉下去。
洞中黑漆漆的,但遠處似乎隱隱有著些許的亮光。軒轅琲小心翼翼地用雙腳勾住了佛像的手,然后將大半的身子探了下去。
“凈生那老禿驢當年果然還是功夫不到家,他以為康王生有帝皇之氣,可他萬萬沒想到,那帝皇之氣卻是這小丫頭所有,才映到了他身上!哈哈哈哈!”
來不及躲閃,回神,一個沒有臉的影子似的人突然就出現在了軒轅琲的面前,貼近了她的鼻尖,就好像是在“注視”著她一般!
饒是膽子再大,軒轅琲也是突然被嚇得心臟漏跳了一聲,整個人連忙撐起手臂,從洞口中撤離,慌慌張張地,腳下一個不穩,整個人便從佛膝上跌落下去,頭更是磕在了香案的一角上。
在昏迷前,陷入昏暗的最后一眼,軒轅琲再次看見了那三只白鶴。
鶴羽紛飛,莫名地,她覺得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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