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鑒

第六十八章 所謂賜婚(下)

御書房內,軒轅珷這般出言一問,他自在御座上瞧見了一左一右的謝太傅和左丞大人臉上神情先樂而后憂的轉變,可比那因著一出《沉香救母》而出名的梨君樓主的神色來得更有趣。

至于謝瑾和許赫,二人規規矩矩地站一側,微低著頭,讓人看不清神色。

不過,憑著這二人的聰敏,聽了自己這番話,也該即刻明白今日被召來的目的了。

雖然軒轅珷是試問他二人有何人選,可偏頭用眼角余光瞥一眼旁邊的謝瑾和許赫,謝太傅和左丞大人心照不宣,已是明白了軒轅珷的意思,這是要在這二人中選一個出來。

“皇上,依臣之見,賜婚人選既是要世家子弟,又非是現在掌控兵權的將門,賜婚之前,還要依例升位的,此人選非元成侯莫屬,皇上正可借此良機,晉元成侯為將,一分兵權。”

先進言的是謝太傅,頓了頓,他到底還是不想自家兒子謝瑾摻和進來,無奈之下,也只好麻煩世侄許赫了。

按理來說,謝瑾總歸是要比許赫要適合來當這個賜婚人選,可左丞先前被謝太傅一激,也不多加考量,不等軒轅珷有什么反應,便也進言,推薦了謝瑾。

“皇上,謝太傅此薦有失妥當,依臣看,該是賜婚于太常寺丞謝瑾,皇上大可趁這個機會,一并同元成侯提為兵部侍郎,將軍。”

這下,聽完謝太傅和左丞大人的進言,輪到謝瑾和許赫面面相覷了。

二人神色頗為的默契,都是十分無奈地看了看對方。

此事棘手,他們誰都不想對方來淌這趟渾水,可眼下,他們也都幫不了對方。

而這邊,上首御座上的軒轅珷不慌不忙地吹了吹手里茶盞中的釅釅茶湯,輕描淡寫地抿了一口。

其實,最合適的人選,早在他昨日里翻閱完兩國姻約國書,想好對策的時候,在他的心中便已有定論。

這謝太傅和左丞的進言,讓他心中本就有絲微傾斜的那桿衡器,更為地傾偏向了其中一方。

不知,另一方,現在可明白他心中所想?

軒轅珷將目光投向了謝瑾和許赫二人,這選擇,不如交由兩位人選自行定奪。

“謝瑾,許赫,你們二人可有什么看法?”

聞言而上,謝瑾和許赫又是互相看了看對方。罷了,既是躲不掉的,那便總有一個人要站出來。

“皇上,臣知曉元成侯已有婚約,所以臣愿領命!”

這邊謝瑾見著許赫剛猶猶豫豫開了口,立刻便搶白過來。

許赫不善言辭,那就讓他這貫是能說會道的來吧!哪怕謝太傅已向他投來了一道道詫異驚愕的目光。

“噔……”

軒轅珷將手里的茶盞落在了案上原處。“哦?許赫已有婚約,朕怎么不曾聽你提起過?是鄴城里哪家的姑娘?”

突然來了打聽到底的興致,軒轅珷盡數將目光都對準了愣在了原地的許赫。

如今,只要一個滿意的回答,賜婚一事即可敲定。

“先父先母在時,曾為臣在北疆與人定下了一門親事。”許赫頓了頓,鬢邊的一縷卷發隨著他的俯首從他的耳際松落下來。

若不是今日這樣一提,他幾乎要忘了這件事情。

如今看來,原本身為人選之一的他,毫無懸念地可以退出了。畢竟,他身上還流有一半北疆人的血,是他不能為將的原因,更是在玄國尷尬的存在。

然而,曾有無數個日夜,他都在想,自己如果是個真真正正的北疆人,該有多好。

“這……”謝太傅這下啞口無言了,他忘了還有這回事,亦是忘了許赫的身世。

“既然謝愛卿如此自告奮勇,那這賜婚一事便可塵埃落定了,太傅大人,左丞大人,二位可還有異議?若無異議,這便退下回府吧。”

軒轅珷左手的指節又是開始一下一下地敲打在了案上。

“是,微臣告退。”

四聲齊朗,謝太傅父子連同左丞,許赫即刻便退下了,一出了御書房,左丞便撫了撫自己及胸的長須,眼眉帶彎地快速瞥了謝太傅一眼,一番得意忘形盡數化作了一聲暢快大笑。

“老夫就在此先恭賀太傅大人和謝瑾世侄了,加官進爵,天賜良緣,哈哈哈!”

說著,左丞一甩袍袖,負手大搖大擺地順著宮道走遠了,將謝太傅和謝瑾兩父子遠遠落在后面。

今日的宮道格外靜謐,偶有經過的宮人內侍們如是覺得。因為今日沒見謝太傅和謝瑾父子兩人在宮道上吵吵嚷嚷的。

往常這個時候,不是作兒子的又在頂老子的嘴,便是作老子的,拿著手里那世代承襲的太傅戒尺,說要打殺自家的“不肖子”。

這種景象才是宮人和內侍們素來見慣不驚的,如今謝太傅父子兩個這般安靜,便是新來的小宮女、內侍也察覺到不對來,遠遠的向著二人施了禮就避讓開了。

路途不長的宮道,今日在謝家父子的腳下成了一條格外漫長的青石板路。

不知經過了幾代風洗雨滌,最初兩旁鐫刻著梅瓣的青石,早就是平光如鑒,是以,沒了往日父子間的吵嚷,二人一前一后錯落的腳步倒格外清晰。

“走快些,要到了宮門上鑰的時辰了。”謝太傅晃了晃身后手里的戒尺,催促了一聲。

“父親不怪我嗎?”

這邊眼見著快到了宮門,謝瑾停了腳步,聲音不大地問向了謝太傅。

謝太傅卻沒有回頭,但本就拖延的腳步卻是徹底擱置了下來。在他身后的謝瑾,聽見了謝太傅一聲長嘆。

“我謝氏一門世承帝師之責,所以阿瑾你可知曉為父手中這戒方之名?”

謝太傅說著,轉過身來,將那精銅所制約有小臂長的戒方捧在了手里。戒方上墜著的朱紅流蘇,在搖擺幾下后便靜在了那里。

“丹鐵為尺,以戒天子。是謂‘天子戒’。”

“是了,既持天子戒,就該行戒懲之道,你祖父還在時,常會獨自一人坐在書房里跪在這天子戒面前痛心自責,直到他抱病而終,所以為父這才承了天子戒。”

謝太傅緩緩說著,擺擺手示意謝瑾隨他一同出了宮門,直到搭乘上了回太傅府的馬車,謝太傅又看了看手里的天子戒,抬頭望了一眼根本就望不到的御書房的方向。

“你祖父與為父做不到的,愿你這代圓滿。以戒天子,就要隨時準備作出犧牲,平心而論,如果能辭官遠走,為父是斷不想讓你涉足廟堂的!”

謝太傅又是一嘆,其實,還有很多事情,他不能現在告訴謝瑾。

除卻帝師之責,終有一日,他也不得不像他當初那般,在接過天子戒的同時,一并為玄國世代帝者去分擔那不見天日,浸透骨髓的一隅黑暗。

“阿赫,方才在御書房,你認了你有婚約,怎么從前不曾聽你提起過?”

軒轅珷不緊不慢地從棋奩中夾出一顆黑子,落于棋盤。他許久不曾同許赫手談一局了,還記得在很久前,許赫承自他父親許將軍的棋藝已遠在謝太傅之上。

謝太傅的棋藝,軒轅珷不敢妄評,也只從左丞大人的調笑中聽來過,當年謝太傅還年輕,尚未出仕前,在鄴城里,和另外二人并稱“玄都三少”。

三人都是宗室世家子弟中出挑至極的人物,三人皆擅長棋藝,曾在三日之內一舉贏遍了鄴城中的所有應戰的棋手。只不過,謝太傅在這三少之中,卻是名副其實的“三少”。

文采第三,樂藝第三,畫藝第三,棋藝第三,就連年紀,也是名副其實排在第三。

雖然是當朝太傅大人的獨子,可人人見了,都稱他一聲“謝三少”。

直到后來,玄都三少中最善吹簫的人去了,又過了幾年,最善下棋的那個人,也沒了。

落子無悔,黑棋敲定,輪到的白棋卻被許赫拿在手里攥了好一會兒,這才落在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登時,軒轅珷又一落子,白子便被黑子吃去了一大片。

“是指腹為婚,那時臣還年紀尚幼,后來便隨先父回來了鄴城,既是沒見過那個女子,也不知道那戶人家是不是如愿有了個女兒。”

許赫見著棋局失利,面上不見憂慮,反倒是更為氣定神閑地落下了手中下一顆白子。

“原來如此……嗯?是和局。”

棋局近至尾聲,軒轅珷皺著眉頭,仔細點算了經緯縱橫上錯落的黑白二色,不差半分。

是他的棋藝進步了嗎?軒轅珷自認他還沒這個能力,那么,唯一的解釋就是許赫在讓著他。

“阿赫,你毋須讓朕。”

失了興致,也沒了再來一局的念頭,軒轅珷倍感乏味地將黑白子各自歸到了棋奩中,招來了宮人上前收理。

“皇上贊謬了,是陛下棋藝已遠超微臣,非是臣有所顧忌。”

看著面前恭恭敬敬俯首的許赫,軒轅珷在心里嘆了無數口氣。

他變了,軒轅珷已許久沒看到過許赫以前所擁有的虬龍般的影子。

這還是當年那個為父獨闖皇陵,打翻一片的許赫嗎?!還是那個在北郊荒林,一人憑著手里的白虬槍護得他和軒轅琲周全的許赫嗎?!

物是人非,究竟是自己變了還是周圍的人、景都變了?

或許,早在他當初“殺了”自己的那一刻,讓人懷念的一切就同那個自己一樣消弭于世了。

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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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聿清臨(吃糖中):太傅人稱“謝三少”,我知道了,原來太傅名為謝曉峰!阿玄(捂臉):(/∇\)不是,真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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