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號:翻頁夜間第一百一十章愧疚第一百一十章愧疚→:、、、、、、
遠離塵囂,自在逍遙。除了偶爾那布滿濕滑青苔的石門后會傳出不那么讓人愉悅的聲音。
一如那濕滑的青苔,被關押在門后的妖邪的聲音生冷冷的,偏又像一條蛇似的,纏繞在脖頸上,膩得直叫人汗毛立豎。
“哈哈哈哈……在這片林子里住了這么久,你就不擔心掛念你的親人、故友嗎?”
這妖邪的聲音雖然不那么讓人舒服,可他這一句話卻是實實在在地提點了他。
然而,既然能安樂于此,他又何必去掛念那些個煩心事呢?
“世事爛柯,我既然已身處此地良久,說不定他們已然作古,又何必想呢?”
忽視了山靈非然再三莫要與這石門后的妖邪交談的警告,那時的他,倒是趾高氣昂,仿佛一點不在意地說出了這句話。
可若是有另外一人在旁,一定會看到他手里正攥著一個不過巴掌大的木雕馬。
褚相大人年輕時為了養家糊口,倒也曾同一位老木匠學了點手藝,后來便又擱置下來,偶爾動手雕琢了那么一兩件,也只是當作玩樂。
可他這“玩樂”的成品,也著實不俗。先有他在北郊那處茅草屋里的案幾,后又有他前幾日為陶非然做的一套茶具。
雖然比不上鄴城內那名家手筆,卻也是自有一番雅致。
“哦?既是爛柯,如何你還把那蠢物抓在手里不放?”
最是不留情面的一句針對,妖邪揭破了他拙劣不堪的謊言。
他記得他那時把木雕那攥得更緊了,幾乎都要把馬腿拗斷。
這對他來說并不是什么蠢物,而是一點牽掛。那時候,他的兒子褚子甫已經出生了,正是牙牙學語的年紀。這木雕馬,是他刻意做了好久想送給自家兒子玩的。
“你這妖邪,被關押在此,不思悔改,反倒管起我的事情來了!”
“哼……我是可憐,可你那家中的妻兒不是更可憐嗎?無緣無故就這么被拋下,原就是背井離鄉而來,在此地無依無靠,這母子兩個怕是要風餐露宿……”
“爾等妖邪,住口!!!”
被貫是會洞察心思的妖邪說穿了心底最不愿面對的,在那一刻,他心中的防線瞬間塌毀了。
不理會妖邪狂妄的笑聲,他一拳又一拳砸在了那道石門上,他打不到這妖邪,只好砸這石門來泄憤。
他也不知道,為何自己竟是如同著了魔一般,幾乎將自己的拳頭都要砸石門砸得見骨。
直到外出的陶非然趕回來,及時喚醒了他的神智。不然,他那一雙手可是要廢了。
“非然……我……我想回去看看他們,你放心,就幾日。自此我便斷了俗念,同你一輩子守在這兒……”
在陶非然為他輕手輕腳止血上藥,包扎傷口的間歇,猶豫再三,他到底還是將這點掛念對她說出了口。
只不過,他仍然沒有告訴她真相,那在北郊住著的可不是他所謂的“兄嫂一家”,他根本也沒有什么所謂的兄長,他就是他自己的“兄長”。
“既是如此,那便回去看看吧……你若是……罷了,早去早回……”
他不曾看見她臉上的落寞。
他想,只幾日的功夫,他去去就回,之后再也不要出這神仙洞府,他要同他的非然相守到老。
然而,他太高看了自己的淡泊,也太高估了自己的薄情。
雖然家里的糟糠妻仍舊是見他就罵,實在是惹人煩。可一見了許久不見的兒子,他整個人便不再覺得家里頭這潑婦有多聒噪了。
之前還是個牙牙學語的孩子,到如今,已經是個會招呼人的鬼靈精了。
只有一點差強人意,他兒子會叫“娘”,會叫家里的看門黃犬為“快腿”,餓了會要東西吃,渴了會要水喝……該會說的一句都不少,可偏偏就是不會叫“爹”。
“哼!你個整日不著家的死鬼,只知道躲在那林子里和不知道哪里來的野狐、女鬼享清閑,也怨不得兒子不認得你!!!”
家里的這兇狠狠的鳩盤說的這句話也真沒有說錯,委實是他離家太久了。
于是,就這樣,他留了下來。
一天與兩天有什么分別,兩天與三天有什么分別……
不知不覺,他便停留盤桓了幾個月的功夫,總算兒子學會了叫他一聲“爹”。
然而,他還沒有準備好要遁隱山林,這幾個月間的功夫,他不光只是教會了自家兒子叫他“爹”,他又去參加了鄴城的官試。
雖然,他已經考了多年都沒有考中,但在離去之前,姑且就讓他再考這最后一回,等上幾個月,讓他徹底死心。
況且,眼看著家中又要多了一個叫他“爹”的人……
多半年過去了,到了放榜的日子,他意外地在那一長串的名錄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姓。
沒過上幾日,他又添了一個女兒。
登得廟堂,兒女雙全。那時的他,真可謂是春風得意。得意到,甚至讓他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曾想要與那陶非然歸隱山林,白頭相守。
就這樣,他帶著家里那還是喜歡嘮叨罵人的鳩盤和一雙兒女搬進了鄴城里的一所宅院。
又是不知過了多久,他在鄴城里摸爬滾打了好些年,這才成了吏部尚書,就連他住的宅院也是搬了幾回,擴建了幾回。
如果不是她突然找過來,他都不曾想起當年的事情來,他甚至以為那只不過是一場虛無縹緲的美夢。
“非然,你的樣子還是沒有變啊……”
“非然?那是我的名字?那你一定知道我是誰了?”
佳人面目不曾被歲月摧揉,一如當年那般的出塵。只是除了幾分仙氣,她臉上盡是茫然的神色。
明明記得他的名姓,卻是忘記了他和她的一切。
褚相大人也是后來再度前往那處神仙洞府時才從那依舊被關押在石門后的妖邪口中知曉,這一切皆是因為他。
“凡人皆寡情,男人皆薄幸。這凡間的男子嘛……自然也不少你這一個薄情寡幸的……哈哈哈!”
撫摸著石門上突兀而生的綺麗花紋,看著周遭已然變幻成一片桃花林的神仙洞府,他從妖邪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她等了他許久,她還記著他會回來找她。
然而,他卻再也沒了人影。
“莫不是出了不測?”
“凡人生老病死,實屬平常。可你么?難為你竟動了凡思……”
“不行,我要去尋他,可……”
心中掛牽遲遲未歸的摯愛,卻又因為山靈之神和看守妖邪之責而不能隨意離開北郊的梅林。
兩相猶豫間,竟真讓她想出了個妥帖的妙法。
雙姝異命,一魂兩分。
既是要守著北郊被關押著的妖邪,那便留此半身。
她想尋他,那便讓這半身去尋。
是以,半身化緋,永守北郊;半身為梅,尋君四方。
不過到底這也是逆了無常天命的禁術,怎會沒有什么代價?
守住北郊妖邪的半身雖然靈力俱全,卻全無一點神思,只是一尊守在那里會動卻有形無實的神像。而這出來尋他的半身雖然會笑、會哭,有著七情六欲,卻也同凡人沒什么兩樣,甚至除了他的名姓,其他的完全都不記得。
礙于身份與聲名,褚相大人作出了一個他后悔了一輩子的決定,他將陶非然安置在了一間外宅里。這一回,他仍然對她說了一樣的話,他會回來見她的。
這一次,他并沒有食言。只要一得了空閑,他便會去那座宅子里去見她。
他教她詩書,他教她琴棋畫藝……
只是,這一回他只告訴了她,他與她曾是極好的故交知己。他想尋一個合適的時機,與她真正的做一對神仙眷侶。
他仍然記得,她同他說,她最愛白梅,所以他和她在那所宅子里植下了許多白梅。
他以為,這樣的日子,他與她還可以過很久。
然而,不知是天意弄人,又或是不知從何人嘴里傳出了風聲。那時的皇上,如今玄帝軒轅珷的皇祖父偶然微服街巷時,竟遇上了出游北郊的陶非然。
就這樣,陶非然糊里糊涂地入了宮。從此失卻了陶非然這一名姓,成了鄴城皇宮里的羅浮夫人。
祖皇待她極好,知道她喜歡白梅,便派了人將北郊山頭上的梅樹盡數都移來了城中,宮中。
甚至為她在御花園里建了一方梅園。
在那時,褚相想過,既是入宮做了皇妃,定是一生無憂。這樣想著,他心中的愧疚也減輕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