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湛樨
邊塞尚寒,軒轅琲雖然并不覺得有多冷,可雁夫人每每總要收拾出一兩件長袍來讓她出門時換上。
“王爺,王爺?這是雁姨給我們做的新袍子,這件是你的,至于這件是阿瑾的,一會兒我便送去給他……”
近來軒轅琲年紀已經大,再過幾年光景就要行冠禮了。是以,自來了白狼城之后,原本常年睡在軒轅琲臥房外間的劉時便另尋了屋子搬離了出去。
如今軒轅琲雖然是一人住著,劉時卻也就在她隔壁的屋子,雁夫人這幾日忙著為軒轅琲等人做了新衣,劉時正是過來送衣裳的。然而,他一進了屋子,便看見軒轅琲在發愣。
準確點說,是盯著腰間的玉佩穗子發愣。
劉時雖然不認得那條已有些泛舊了的紅穗子,但他有聽聿清臨說起,那是軒轅琲還被軟禁在掩云殿時的某日,丹玉丹公公悄悄送來的,說這是已故的玄后褚非然為她親手編織的成人祝禮。
“阿時,是我害了非然姐姐……是我害了皇嫂!”
軒轅琲突然抬起了頭,看向了劉時,只見她雙眼紅腫,水潤潤的,已然是自己大哭過了一場。
“是我的錯……我不該……不該告訴非然姐姐說我其實是女兒身!是我害了她!!!”
哽咽著,下一刻軒轅琲便一頭扎進了劉時的懷里,劉時也半跪了下來,輕拍起了軒轅琲。
劉時想,玄后褚非然一定是個極其溫柔,待軒轅琲極好的女子。不然,軒轅琲也不會如此輕易地將自己的秘密告訴了她。
可恰恰也正是如此無間的親密與投緣,讓本來掀不起什么風浪的閑言碎語成了軒轅珷鏟除褚相的一把快刃。
突然間,劉時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將軒轅琲從自己的懷中輕推了出來。
“皇后之死,是皇上除去褚相后無可避免的事情,您不要太自責了。”
劉時半跪著,低眉俯首,刻意拉開的距離讓軒轅琲感到了異樣的生疏。
“無論何時何地……您都要記得,您是大玄的康王……”
“是不是我到死也只能是你們口中被趕來邊關駐邊的康王殿下?!明明我是個女兒家!與其這樣躲躲藏藏一輩子,我寧愿堂堂正正地告訴他,做回女兒家去死!!!”
盡管劉時語意深掩,可軒轅琲卻猜出了他的意思。
既是把女兒身的身份泄露給了玄后褚非然,如今玄后已故,香魂已殞,就不必擔心還會有其他的外人知曉此中內情了。
雖然知道劉時是為自己的安危考慮,可如今軒轅琲正自責萬分,哪里還會在意這件事?
“王爺,還請三思慎言!”
明明知道軒轅琲如今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時候,可劉時卻還是在那一刻不假思索地選擇了近乎冷漠、不近人情的勸誡。
他并不是一個冷血的人,可如今的局勢情形,逼迫得他只能越來越淡漠。
或許,從他和軒轅珷合謀,毫不猶豫地派人落毒,燒死乳母一家的那天起,他的血中,就已經摻雜進了無情。
“你……莫要攔我!!!”
再三哽咽,軒轅琲的眼淚剛打了個轉便被她抬手抹去了。仿佛橫沖直撞的蠻牛一般,軒轅琲一把推開了劉時,這便跑了出去。
軒轅琲在這燕王府里不辨方向地悶頭跑了許久,沒人攔他,更何況,這燕王府里本就沒有幾個家丁、護院。
也不知道是巧合之下謝瑾也恰好瘋跑出來亦或是有其他的原因,軒轅琲和謝瑾在燕王府的馬棚里遇見了對方。
這兩人不約而同地都想要騎馬出門,更巧的是,兩人偏偏都瞧上了同一匹,獨獨額上生著一點白記的黑馬。
“是我先來的!”
還紅著兩個眼睛的軒轅琲顧不上自己有些不體面的模樣,用力地將韁繩和馬籠頭拽向了自己。
“是阿瑾先來的!”
這邊又不知從哪里天翻地覆了一通而渾身邋遢的謝瑾毫不退讓,一邊頂著如同雞窩一樣的亂發一邊將馬籠頭和韁繩反拽向了自己。
“我先來的!臭阿瑾!”
“我先來的!臭阿琲!”
軒轅琲和謝瑾兩人針鋒相對,說什么也不肯將兩人中間的這匹黑馬讓給對方,哪怕馬棚里除了這匹馬外,還有十數匹好馬。
“嘶!!!”
黑馬突然不滿地長嘶了一聲,尾巴仿佛鞭子似地甩過了幾個圈。再是好脾氣的馬也會受不了兩人的爭執,更何況兩人一直在爭搶著的,是它的馬籠頭和韁繩,蠻橫無禮的爭奪讓它覺得難受極了。
下一刻,出人意料地,黑馬突然轉頭銜住了軒轅琲的袖口,將她拉向自己。
“嘿嘿!臭阿瑾,看到沒有,這馬可通人性呢!它讓我騎!”
就在軒轅琲得意洋洋地騎上了黑馬的時候,黑馬卻又轉頭,同樣地銜住了謝瑾的衣袖,將他拽了過來。
于是,謝瑾也騎上了黑馬,坐在了軒轅琲的后頭。
“不行,不行!你下去!”
“你下去!你下去!”
這邊軒轅琲不情不愿地用手肘推擠著身后的謝瑾,謝瑾也不住地搖頭輕推著軒轅琲,兩人都想自己騎這匹黑馬而不是和對方共騎。
“嘶!!!”
毫無征兆地,兩人共同騎乘的黑馬突然揚起了蹄子,險些將還在鬧別扭的二人摔下去,驚慌間,軒轅琲緊緊地拽住了韁繩,而謝瑾,則是緊緊地抱住了軒轅琲。
“臭阿瑾!你放開!”
“前面!前面!!!看路!看路!”
謝瑾的雙手幾乎觸及了那不該觸及的地方,軒轅琲羞憤不已,如果不是她還要牽著韁繩,她一定會回頭給謝瑾一拳,打他個烏眼青!
馱著二人的黑馬狂奔而出,軒轅琲和謝瑾在馬上一動也不敢動,還在鄴城的時候,他們兩個從未領教過馬的如此野性。
自然,如今勉力互相支撐的軒轅琲和謝瑾兩人也不會曉得這黑馬的名頭與來由。
這黑馬名喚“戴星追月”,是軒轅鑠從北疆人手里用三石糧食換來的好馬,只是性子太烈,沒人能馴服得了,就連軒轅鑠也曾被這馬給摔下來過十數回。不料,今日居然被這兩人給“騎”了出來。
“吁吁~吁!吁!!吁!!!”
且說軒轅琲和謝瑾這兩人好不容易等狂奔的黑馬減了腳速,正準備下馬,突然間,也不知是何緣由,這黑馬突然發瘋了似地向著前方沖了過去,軒轅琲幾乎要拉斷了韁繩也攔不住它!
“快停下!!!快停下!!!喂,臭阿瑾你抓緊本王的衣服!”
雖然眼看馴服不了發狂的黑馬,自顧不暇的軒轅琲卻還是不忘用手肘輕推了一下她身后的謝瑾。
眼下,謝瑾更需要別人來護著。
奔馳如電,軒轅琲看不清周遭的一切,眼前的去路更是陌生,她只覺得有些天旋地轉了。
“嗯?!你?!”
昏沉暈眩間,謝瑾的雙臂突然繞過了軒轅琲的腰間,一同握住了韁繩。
幾乎是一瞬間,軒轅琲察覺到了一件事,一件她后知后覺的秘密。
謝瑾他自始至終都是清醒的。
“抓穩韁繩,我能感覺到這匹馬已經有些累了。”
“你你你……你沒瘋???!”
“是要你抓穩韁繩!現在可不是該問這個的時候!”
疾言厲色,軒轅琲順從地住了口不再多問一句,她已經知道方才自己問的那句話是多余的了。
“嘶!!!”
不知是狂奔了多久,黑馬長嘶了一聲,終于是在一處溪水旁停了下來,它這回倒是脾氣沒那么烈,將二人直接甩下去,反是等謝瑾和軒轅琲都安穩落了地這才跑去了溪邊飲水。
一路提心吊膽,腿腳也是酸軟疲乏,軒轅琲和謝瑾只用溪水洗凈了手上磨出的血痕便都癱躺在了地上。
軒轅琲偏過了腦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謝瑾,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然而,下一刻,謝瑾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卻讓她跳了起來,甚至,讓她十分后悔為何方才在馬上不把人直接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