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湛樨
果真如當日軒轅珷所言,自聿清臨再度回返北疆,算算時日,軒轅琲一行人也才剛剛到了北疆不到一年,鄴城方面有了不尋常的動靜。
迫于軒轅珷的皇威,日追夜趕,修建了幾年的摘星樓和矜渠終于是一前一后完成了,軒轅珷龍顏大悅,立刻選定了一個日子,在摘星樓宴請了一眾王公貴臣,甚至凡是有些名氣的世家、文人也在應邀之列。
勞民傷財,揮金如土,興建摘星樓與矜渠本就惹得怨聲載道,更何況,軒轅珷還讓眾臣眼中不知根底,來路不明的折瓔珞一同坐在了上首御席。
看到妖媚婀娜的折瓔珞,在場之人自然明白了軒轅珷的心思,只是,這樣一個女人,如何能母儀天下?
若是這樣的一個女人成為了玄后,豈不是要讓全天下的人都會恥笑玄國?
酒過三巡,一班文人中有人終于站了出來,絲毫不顧忌地站在了軒轅珷的面前。
“古有桀紂,今有隆裕!”
“啪!”
特制的細瓷酒盅被大膽上前的文人狠狠擲碎在了地上,這一摔,頓時鴉雀無聲,更是幾乎讓在場的所有人的肝膽都要碎了。
“陛下,想來他也是一時醉了,這才有些放浪形骸了……”
隨侍在軒轅珷身側的丹玉顫了顫,他也不知自己是哪里來的勇氣,居然敢出言為一個素不相識的文人求情。
“哈哈哈哈!”
出人意料地,軒轅珷不見惱怒,反而大笑不已。
可也正是這看似豪放寬容的笑聲比起方才擲杯在地的聲響,更讓丹玉惶恐不安。
丹玉看見軒轅珷放在膝頭的那只手的手指又在無意中敲打了,只有長久侍奉在側的他知曉,那是軒轅珷動了殺心的征兆。
“有此忠諫,有此良臣,玄國之幸。來人,賜酒!”
不多時,便有一位內侍托著一杯酒來到了文人面前,文人欲飲,軒轅珷卻突然起身,來到了他的面前,親手向他敬了這一杯酒水。
但這文人此刻偏偏又頂撞了軒轅珷一句:“有君如此,國將不國!”
“既是國將不國,你就更該飲下這杯朕敬你的酒來踐行。”
軒轅珷的指頭在玉杯的杯口來回地摸了摸,玉杯上隆起的不平花紋磨著他的指腹,他知道,想要讓這些花紋變得圓潤,需要長久和堅持不懈的日夜盤磨。
可他,顯然不擁有這樣的耐心。
“蒼天有眼,惡有惡報!”
慷慨大方,文人接過了軒轅珷手中的玉杯,仰頭痛飲下了眾人皆知的毒酒,入喉,霸道的藥性便先灼傷了他的咽喉。
真是心胸狹隘,睚眥必報的君王……
如是想著,方才大膽進言的文人靜靜地伏在地上不動了,但不斷涌出殷紅的五竅表明他還在茍延殘喘。
“你說你還同朕有話要講?嗯……嗯?好,好好好,不過是個小小的請求,朕一定滿足你的心愿。”
隨著軒轅珷從那掙扎在生死邊緣的文人身邊起身,他拍了拍手掌,很快就有禁衛將文人拖了下去。
去哪里?自然是按照老規矩沉進矜河,也就是如今的矜渠。
“如此忠君明義,朕心甚慰,方才已賜其做了矜渠大夫,不知各位愛卿……可還有自薦的嗎?朕今日,做一回伯樂又何妨?”
話音落下,軒轅珷轉身又再次回到了上首的御席,張狂大笑的同時,又將折瓔珞抱在了懷中。
旁若無人,盛裝打扮的折瓔珞也緊緊依偎在了軒轅珷的肩頭,嘴中,是素來不變的浪蕩輕浮。
“嗯∽今夜陛下在摘星樓設宴,群英匯聚,妾身既為陛下左右,也是要好好招待諸位王公貴臣,這真是……讓臣妾,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折瓔珞,朕再給你一次改口的機會……”
此刻,仿佛故意忘記了自己還是一國之君的身份,軒轅珷挑起了懷中折瓔珞的下頜。
他,是此間的帝王,何人能再對他說半個“不”字?
噤若寒蟬,直至酒宴持續到了夜半時分,一個個又驚又寒,身子抖得如同篩糠似的王公貴臣這才被軒轅珷各自“放了回去”。
是夜,受了一夜高樓冷風,肝膽驚懼,文人雅士中便有幾位年歲頗長的老先生痰濕攻心,當晚不待請醫診治就駕鶴西去。
接后的十余日,列位世家之長中,凡有了些年紀的,也因在當日受了風寒,一一退下了家主之位。
前前后后不過一月光景,等到了年宴之時,前來赴宴之人,不見昔日白頭,盡都換成了新面孔。
這班年輕后輩,或是承襲了祖蔭封爵,或是得了軒轅珷一旨,順接頂了家中已退隱長輩的官祿,真正可造之材寥寥無幾,卻大多是昔日同齊王軒轅理飲酒作樂的一幫紈绔子弟。
一時間,朝堂也漸漸如同白玉上生出了惹眼的烏瑕,百姓更是怨聲載道,隱隱有了逆上的心思。
軒轅珷的瘋癲無狀,隨著新一年到來的春風,傳遍了大江南北,千秋九州。
就連身處最是偏遠的北疆的軒轅琲也聽聞了軒轅珷一日盛似一日的離經叛道之行,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至于早在一年多前就已同玄國開戰了的梁國,聽聞這等消息,卻不見有什么動靜,換作往日,此刻玄國境亂,可是派出死士暗中擾亂人心的好時機。
可如今,梁國內也漸生波瀾了。
大概是在為自己的第一個孫兒舉行了抓周禮后的不久,梁帝的身子骨便每況愈下了。
時節轉換時,他得了一場風寒,風寒后來雖是痊愈,卻遺留下了氣喘之癥。梁帝多年享樂,遍嘗肥膏美酒,體格早已不及當年征戰之時那班強悍,而是肥碩圓隆到每每制成的新衣都不大合身。
自有恙后,梁帝平日里愈加不肯多挪動一步,每日一睜眼除必要的上朝外幾乎只待在自己的寢宮里,若要飲食,身旁就有十數宮女奉上美酒佳肴,若要玩樂,每日恭候在偏殿的歌姬就會魚貫而入一展妙姿。
漸漸地,梁帝氣喘之癥不見起色,又是平添了目眩,消渴之疾,等到再開春,楊柳飛絮之時,梁帝已然不能理事,整日纏綿病榻,太醫們開的湯藥也是喂進去一碗,轉而便吐出來大半,飲食上也漸漸不進,只靠些補湯吊續。
等到初夏時,原是小山一般的身形已經形銷骨立,即便再是不懂醫術,明眼人也看得出來,梁帝時日無多了。
按理來說,這時候,至關重要之人,將接大任的梁國儲君夏正韜是該寸步不離的侍奉在側,代理朝政。
然而,此刻的夏正韜卻是身在遙遙之外的劍碑兵獄,如今在梁國皇宮里代政之人,卻是臨賀王夏正德。
梁帝不喜長子夏正韜,故而命其常年領兵駐守劍碑兵獄的大營,夏正韜亦是對自己只懂貪圖享樂的父皇無可奈何,甚至心中對其所作所為頗為鄙夷,可這般緊要關頭,他如何會坐視不理仍遠駐在外?
一切緣由自該歸結于如今的臨賀王夏正德和臨賀王妃張婉兒當年所做的好事,這二人無才無功無德,偏偏卻盡數發揮了無恥的能為,挑起了玄梁二國之爭。
軒轅珷當年下令讓齊王軒轅理領兵駐守臨川,聯漢攻梁,雖然師出有名,興師動眾,到了劍碑兵獄卻是每日混水裝樣,直至近來數月,卻頻繁派兵滋擾梁國邊境,以致夏正韜不得不回返劍碑兵獄率兵御敵。
至于朝政,梁國素來信重宗族,無論文武要職皆是由皇親貴胄擔任,夏正韜領兵在外,數過了一圈,代政之事到底還是落在了夏正德的肩上。
眼下有了如此良機,在眾多兄弟中,既不居長為嫡,又無賢德美名的夏正德自然動起了歪心思,更何況,這機會本就是他一手促成的啊……
初時,身為人子,身為手足,他也有過一絲渺渺的愧疚,每日親奉湯藥前落毒的手也會不覺地在發顫。
他很清楚這些從千里迢迢外的玄國秘送來的藥粉有什么效用,他在親手將自己的父皇慢慢地推上死路。
他夏正德,其實從來都沒有這么大的膽子,可他身邊一直不乏“教唆”他的人。
“王爺,陛下苦病已久,這些藥粉,也只不過是加快了病程,您這是在幫陛下早日脫離苦海。”
“王爺,您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該想想妾身和禮兒啊~如果來日太子登基,妾身自知身份低微,又惹了事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可禮兒呢?禮兒還小,年紀小小就沒了娘親就太可憐了,況且……況且太子對您和臣妾這般不喜,禮兒又占了皇長孫的名分……王爺,王爺您要果決啊~”
“王爺,您這怎么會是謀逆?天下間,恐怕沒有比您更孝順的兒子了……”
“王爺……”
“王爺……”
一日日的附耳和枕邊風,終是讓他穩了落毒的手,是啊,他問心無愧,既然能讓他的父皇脫離苦海,早登極樂,那么他現在做的一切,都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