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冬鄴三絕最新網址:
朱砂砂素來招待起自家的客人是不計工本,一到了昏曉,享頤齋門前屋內便會為客人收拾出幾張大茶案和十數張小茶案,而屋子中央的茶案上則會擺上幾只特制的大桶,桶里裝著的便是琥珀圓子和各色的湯汁,這幾只桶下都裝著火炭,保管幾個時辰這琥珀圓子和湯汁都是熱氣騰騰的。
滿滿的一碗琥珀圓子,朱砂砂只收十五錢,但也有額外的規矩,只能堂食,不得外帶,且這堂食還要自己排隊動手去撈琥珀圓子、澆蓋湯汁。
所以,往常一到了冬日昏曉乃至夜市開放,享頤齋內便擠滿了形形色色的人。
至于這琥珀圓子,是一道湯羹小吃。起源遠沒靈奉寺的菩薩粥久遠,名頭也遠比不上仙客來的乳蒸豚,可往往那些個王公貴臣早間用過了靈奉寺的菩薩粥,吃上些寺內的素點心,午時又在仙客來開懷大嚼,嘗夠了乳蒸豚,到了昏曉乃至夜間,各個都想來享頤齋吃上一碗老板娘朱砂砂親手做的琥珀圓子。
“來,不來,來,不來……”w5x.RG
今日落了雪,享頤齋內早早升起了炭火,朱砂砂看了一眼雍容華貴的幾位來客,露面都懶得露,干脆將迎客,招待,結賬事情統統一股腦兒地都推給了享頤齋內的一個少年伙計,自己就躲在了屏風后的一方暖間里,很是無聊地投起了壺。
暖間內,朱砂砂斜臥在茶案旁,手中投壺所用去了箭頭的羽箭正被她隨意地丟擲著,仿佛是借用了拈花占事的法子一般,朱砂砂借著投壺,占起了心中所念。
一聲苦笑,朱砂砂稍稍直起了身子,將手中的羽箭換了面前透著青光的瓷碗里的調羹。
不同于外間客人所用的大碗,朱砂砂用的,是一只小巧玲瓏,碗底雕著淺印梅花的青瓷碗。
是一位故人所贈,她便從此只用它來吃琥珀圓子。
作為享頤齋的老板娘,朱砂砂對待顧客是極好的,單單從給客人準備了裝琥珀圓子的大海碗這一點就能看得出來。
朱砂砂不但待客人好,她對自己也是極好的。
比如面前她用的這一碗琥珀圓子,可是享頤齋里的獨一份,琥珀圓子里加了酥酪當流心,而所謂的湯汁則是鄴城姚氏酒坊里上等的女兒釀。
女兒釀,是鄴城習俗,每有人家要嫁家中女兒時,總會在婚期將至前去姚氏酒坊定釀上幾壇子女兒釀當嫁妝。
當日,她在枯藤子面前賭氣說要嫁給隔壁開醫館的元十四,回來倒真托了冰人去問那元十四,誰成想,那元十四居然答應了。
二人的婚期沒有如她賭氣那般所言定在“下個月”,而是定在了這將近年關的時節。
“好啊好啊……下個月,我便是元夫人了……”
朱砂砂一時飲多了女兒釀做的琥珀圓子,不一會兒便已微醺,頰上泛起了云霞。
“老板……娘?!”
不知為何,在前頭招呼往來客人的伙計突然站在了暖間外頭,似乎是有很要緊的事情,一路小跑著來的,氣喘吁吁。
“娘什么娘?!我這還沒出嫁,你就想著來認娘了?我朱砂砂可沒本事生出你這么大的兒子!”
聽到自家伙計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朱砂砂本就心有郁結,這便拿起青瓷碗旁的一方帕子抹干凈了手,不等那伙計再細說什么,就用這帕子狠狠堵住了他的嘴。
“嗚嗚嗚嗚!!!”
“越發沒規矩了!當初就是看你為人誠懇老實才讓你留在享頤齋當伙計,怎么,這就敢和我頂嘴了?!”
“叫什么叫,老板娘我還沒說完呢!”
朱砂砂一邊發泄著心中火氣,一邊伸出右手的食指不停地點在那少年伙計的腦門上。
“長記性了沒有?下次你這兔崽子再叫我娘,我就收拾得連你娘都認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朱砂砂的火氣發泄得差不多,口也說干了,這才收回了一直點著少年伙計腦門的手指,捋了捋自己鬢邊的碎發之后,叉手在懷,才想起伙計方才是有事來尋她的。
“說吧,你這是又給我惹了什么麻煩?是剛才沒招待好哪家的大人、公子?還是算錯了琥珀圓子的錢?”
“嗚嗚嗚嗯……”
聽朱砂砂這般問他,少年伙計連忙搖頭,嘴里也支支吾吾的,這讓給自己斟了一盞茶的朱砂砂又有些不快。
“你倒是說啊!”
朱砂砂摔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瞪向了伙計,這一瞪,頓時讓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因為那伙計嘴里還塞著那塊帕子。
“老實本分也要分時候,這會子倒學會一動不動了……”
笑罵著,朱砂砂拿掉了伙計嘴里的帕子,隨后施施然地又在那茶案旁坐了下來。
在她看來,這種時節,可不會有什么了不得的要緊事要來找她的。
她不怕有人鬧事,上一個鬧事的已經被她用棍杖伺候從享頤齋大門一直攆到了北郊城門。
也不十分擔心伙計粗心算漏了琥珀圓子的錢,少收的那么一碗幾碗的,大可統統記在那些個達官貴人身上,畢竟他們不在乎也不會記得他們那一班人究竟是吃了多少碗琥珀圓子。
除非……
除非是那個人破天荒地出了宮來尋她,又或是她那已當了甩手掌柜,天天跑去仙客來與大廚李五味喝酒的老爹突然說要娶紅玉楚館的姑娘給她當二娘。
后者不可能,而前者比之后者,更是絕對不可能。
“是一位公子和一位小姐,說是老板娘您的熟人……”
“那你不早說!!!”
沒等小伙計說完,朱砂砂便將他一把推開,急急忙忙趕去了前院招待客人的廳堂。
不同于朱砂砂自己待著的暖間那樣安靜,廳堂內人來人往,十分熱鬧,朱砂砂一路走過來,已左轉右轉和好些個相識的老客們問候了十句、百句。
縱然形形色色的客人實在太多,可朱砂砂在享頤齋里轉了不到半圈,便在享頤齋的一角,臨街窗下的那處尋到了人。
一張不大的茶案周圍,已坐了三人,朱砂砂只看了一眼背影,便認出來了伙計口中的公子和小姐。
是玉晏良和玉紫蘿這一對兄妹。
雖然玄國內各個州府動蕩不安,可鄴城中心,一班王公貴臣們窮奢極欲的生活仍在繼續。
時節上一過了下元,吃食上,便是冬鄴三絕該出場的時候了。
且再來說這仙客來的乳蒸豚,可是鄴城中的王公貴臣們宴席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一點不亞于自家神仙宴的名頭,每日只供一饌。
或許,這是鄴城里唯一一處眾生平等的所在。
可今年的享頤齋,比之往年要落寞了不少,來人皆是王公貴臣,朱砂砂素日看厭了的,各個收了錢便迫不及待讓伙計領到邊邊角角的茶案處坐著。
何謂冬鄴三絕?
北街仙客來的乳蒸豚、西街靈奉寺的菩薩粥和百年點心店享頤齋的琥珀圓子。
心思煩亂,羽箭一支未中。
“哈……哈哈哈哈……”
天未明,仙客來的大廚李五味便會親自上手,抓來一只滿月乳豬,灌以烈酒斬殺,洗凈后放入竹籠蒸煮到五分熟,再浸于獨門秘制湯汁一個時辰,隨后,又在這乳豬腹內填滿拌了姜絲,蔥白和桔葉的高粱飯。如此這般再蒸上一個時辰,最后,又淋澆上一層加了少許飴糖和酥乳的秘制濃郁湯汁,饌成。
肉塊香滑軟嫩,幾乎入口即化,腹內填塞的高粱米飯更是飽斂湯汁,一口下去,齒頰留香,讓人魂牽夢縈。
一碗熱氣騰騰的琥珀圓子自然不單單是一碗煮熟的琥珀圓子那么簡單,其中有三分造化來自湯汁。這湯汁又分上許多種,有混著荷葉蓮花香的藕汁,有混著棗花蜜的湯汁,也有桂花香的湯汁,更有獨到非常,加了西域香料和魚胙的咸鮮湯汁……
琥珀圓子是朱砂砂的獨創,正如其名,圓潤如珠,色如琥珀。
朱砂砂幼時喜食祖母做的糯米浮圓,可那時年紀小小,一張小嘴張大了,也只能咬下大半個浮圓。她的祖母便常常特地為她做了指肚大小的浮圓。后來,學藝有成,朱砂砂便試著在這小浮圓里額外加了龍睛粉和紅糖,小浮圓便成了如今琥珀圓子的模樣。
歲寒,宜飲溫酒,忌冷食。
一到了冬日,鄴城上下凡是有人聚處,吃食茶水便換了花樣。
先來說這西街靈奉寺的菩薩粥,源自已圓寂的老主持凈生大師,原本是無名的。早在祖皇在時,每每到了冬日,天寒地凍,烈風砭骨,凈生大師便會命寺中僧人在寺前支灶,搬出素來供奉在菩薩前的米糧,混著各色雜豆,從天明煮到夕陽西下,且煮且施。
這豆粥味道雖頗有些寡淡,可這常年供奉在佛堂內的米糧大抵也收羅了萬千香火,自有一股清香。時日一長,百姓為求福佑,鄴中風雅文人為品清淡,都會來靈奉寺領上一碗豆粥,各個都戲稱這是“菩薩粥”,如此這般,名聲也漸漸傳開了去,更有外鄉之客,也會不遠千里來靈奉寺親自一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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