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慶次年,九月初。
龍華皇宮,承乾殿。
金碧輝煌的大殿上,歌舞升平,兩國大臣于兩側席地而坐,面前擺著美酒佳肴。
今日皇上宴請前來遞降書的南鄉國使臣。
蕭青衫坐在離皇上最近的左下首座位置,斜著身子,支著下頜,垂眸走神,對歌舞未看上一眼,細瘦手里轉著青玉酒杯。
作為大臣席位上唯一坐著的女子,十分顯眼,但沒誰敢輕看她。
她是龍華國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女太傅,也是唯一一個。
蕭家是龍華武功最高的驍勇世家,世代都被委以教太子武功的重任。
然而到了蕭青衫這一代,卻是滿門忠烈。
蕭家上下,從她的爺爺、到父親、再到叔伯全死在了戰場上,不僅如此,連帶著她的娘,姑姑嬸嬸,也都跟著喪生在了邊陲。
若不是奶奶以沒人陪為理由強制把她留在了家里,沒去成邊陲之地,恐怕也難逃一死。
蕭青衫繼承了蕭家武學方面的天賦,從小便能把刀槍劍棍使得極為順手,到了十四歲,幾乎打遍都城男兒無敵手。
這也導致誰都不敢娶她。
十五歲時,扛著巨大的打擊辦了幾乎滿門的喪事。
十六歲時,便被皇上委以重任,做了第一個女太子太傅。
教的就是現在的皇帝,當時的太子,孤羽豐。
蕭青衫并不是那個時候才認識的孤羽豐,而是從小就認識了,第一次見面還打了一架。
或許是因為她敢揍孤羽豐,所以皇上才將太傅位置交托與她。
也或許是因為蕭家世代都是太子太傅。
不論原因是什么,她已經做了太子太傅。
蕭青衫大孤羽豐六歲,在她的眼里,他就是個頑劣不堪的小子,甚至覺得他不配當太子。
后來對他改觀,是在他失去親生母親孝賢皇后的時候。
十三歲的少年,明明悲痛至極,卻死死忍住不肯掉一滴眼淚。
盲目的在練武場發泄,她覺得她恍惚間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
于是對孤羽豐起了惻隱之心。
然而她并不知道這一起,便是她孽緣的開始。
當時她只是覺得自己身為師父應該多幫幫他,所以對他提的所有請求,盡數都答應。
幫他殺人,幫他平亂,漸漸成為他手里鋒利的一把刀。
然而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孤羽豐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竟然對她起了不該有的占有欲!
而且表現得越來越明顯。
明顯得讓她膽戰心驚,惶惶不安。
這是不對的,他們是師徒,若是在一起,勢必會遭世人唾罵,他怎么能生出這種心思?!
可是這個時候她驚恐的發現,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養成了無法拒絕孤羽豐的習慣。
若是他強行要求,拒絕的話她恐怕也很難說得出口。
這樣的情形令她恐慌,也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
為了他,十年來她如履薄冰,jing神已經繃到了極限,可偏偏卻在這個時候,發現了這樣的事情。
她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得了多久。
就像此刻,宴席開了這么久,她能明顯感覺到皇上的目光幾乎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卻無法抬頭,更沒辦法去面對他那大逆不道的眼神。
渾身如針刺,如坐針氈。
忽然她余光中,看到有人走向了皇上。
是使臣的裝束。
蕭青衫下意識地抬起了頭,不動聲色地警惕那個使臣。
他是來敬酒的。
注意聽了會兒話,蕭青衫才知道,皇上從開宴到現在沒喝過一杯酒。
她垂眸低頭看了眼自己酒杯里的酒。
她也沒喝,喝酒易抬頭,抬了頭容易看見不想看的。
耳邊聽著使臣勸酒的聲音,似乎,皇上并不打算喝。
不對!
蕭青衫眸中jing光一閃,抬頭,仔細注意,發現那使臣不太對勁。
他在逼皇上喝酒!
“……如果,朕不喝呢?”
蕭青衫聽到了孤羽豐磁性的嗓音。
使臣回道:“只是一杯酒而已,若皇上都不喝的話,豈不是太看不起我們南鄉國了?雖然我們是投降了,但我們的尊嚴還在,若是皇上正要將我國尊嚴踩在腳底下,那我們也不會甘受此等委屈!”
氣氛瞬間凝滯。
這話看似在為已方找場子,實則字字句句都是威脅。
一個使臣,面對勝國的帝王竟敢如此囂張?!
要么南鄉國皇帝眼瞎,要么……便是南鄉皇帝授意的。
孤羽豐沉聲道:“你在威脅朕?”
使臣絲毫不懼他的龍威,笑道:“這怎么是在威脅呢?明明是皇上看不看得起我們南鄉國的問題。皇上,想必貴國雖然打贏我們了,也是元氣大傷了吧?在下已經接到了消息,東越國有意與我國交好,皇上您看,是不是要爭取一下我們?”
說著,那酒杯又往前遞了遞。
如此辱人之言,孤羽豐臉色瞬間就變了。
“使臣大人。”
一道中氣十足的女聲銜接進來,打破了他們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兩人轉頭,看到一襲青衣英姿颯爽的蕭青衫站了起來,紛紛一皺眉。
使臣畢竟人到中年,見過不少大風大浪,很快調整過來,笑道:“原來是蕭太傅,不知太傅大人有何指教?”
蕭青衫看了他一眼。
這使臣舌燦蓮花,步步緊逼,肯定早有預謀。
東越國確實一直都有犯邊的意思,而且國力與龍華相當,只是處在觀望狀態。
南鄉雖為戰敗國,但要是跟東越聯合起來,勝算確實會高出龍華許多。
光她得到的消息,自從南鄉戰敗后,東越便有十數次派遣使臣前去拉攏。
這使臣如此有恃無恐,恐怕那邊已經談得差不多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這杯酒了就是試探皇上底線的!
皇上要是不喝這杯酒,就真給了他們回頭打仗的理由。
可要是皇上喝下了,那他們勝國的面子,也被狠狠地踩在了腳底下,從今以后他該如何面對他國使臣?
有了這個開始,以后豈不是任人拿捏?
蕭青衫腦子里百轉千回,一如閑庭漫步般走過去,看也不看皺眉看她的皇上,對著使臣勾唇一笑,道:“使臣大人,你可知我太傅的職責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