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謹悶在房間里面看戶籍冊目,聽見有人推門進來,還當是慕流云跑來了,也沒抬頭,直到余光掃到來人的袍子,他才意識到并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人,連忙抬頭一看,袁牧已經到了桌旁。
他慌忙站起來,以為袁牧是要來問自己關于戶籍冊目的事情:“袁大人,玉邕縣戶籍冊目繁多且凌亂,我在縣衙整理出來,才帶回客棧來不久,還來不及理清楚其中狀況……”
袁牧立于桌邊并不坐下:“江司戶不必著急,我并非為此而來,而是另有一事與你商量。
此前圣上下旨,京畿路戶籍、賦稅之事將統歸提刑司核查管理,不知江司戶可愿調任提刑司簽判一職?”
江謹萬萬沒想到袁牧來找自己竟然是為了這么一件事,不由愣住。
調任京畿路提刑司任簽判這自然是大大的好事,任何人在自己的位置上都不可能蠢到想要把這種送上門的好事再往外推。
可是袁牧為何要把這個機會留給自己?江謹有些疑惑。
袁牧對著江謹可沒有面對慕流云時候的那般耐心,直截了當道:“我知此前驗尸也好,之后你我的一番推心置腹也罷,讓你現在有些心緒難平。
但男兒應當慎言果行,你今日所見的慕流云,便是她本來的模樣,也是她想要成為的樣子,你很清楚,這都是你無法改變的。
不管你此前是什么樣的心思,如今都應正視這一切,收拾好你的情緒。
若無法自處,明日便可放下手上一切閑事,獨自啟程去往松州拜壽。若能想得通,便打起jing神來,以常態待她。
不要因為她沒有依著你的心意走下去,便遷怒于她,此非君子所為。”
江謹也知道自己今天情緒反常,別別扭扭的,表現得的確不太上得了臺面,此番被袁牧一說,頓時羞愧地滿面通紅。
可是他又感到不解,畢竟之前兩個人在吳家后院里有過那一番對話之后,袁牧對慕流云是個什么樣的心思,似乎也沒有在他面前遮掩過。
因而現在袁牧做出這樣的決定,更讓江謹疑惑不解:“大人明明此前已經同我說過那些話,為何還愿意將我調至提刑司?您就不怕……我想通了之后,旁的心思還在?”
“你不會。”袁牧輕笑了一聲,似乎江謹說了什么傻話,“江司戶還請抓緊整理好自己的心思,調任一事你可以慢慢考慮,從玉邕縣啟程之前想好下一程究竟要怎么走。”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房間,留下江謹一個人頹然地坐回椅子上。
盡管袁牧說完一番話之后便轉身就走,但江謹依舊覺得整個人都火燒火燎的,仿佛方才被人把面皮生生扒下來。
遮掩很狼狽,可是卻也一瞬間讓江謹從原本那種別扭糾結的情緒之中冷靜了下來。
袁牧說得對,他已經把自己給看透了。
如果自己有那個直面自己心意的勇氣和魄力,又怎么會這些年來一直試圖勸說慕流云放棄那些她擅長也喜歡的事情呢?
曾經他以為自己放棄繼續考取功名,留在江州府做司戶,與慕流云作伴,慕流云便應該投桃報李,也放棄那些容易招惹是非禍端的東西,自己以好友的身份陪著她便是最好的選擇。
現在才幡然醒悟,原來自己是因為怯懦地不敢面對慕流云的志向,還想要束縛起她的手腳,掩去光華,把她變成自己的私藏罷了。
在袁牧面前,江謹感到莫名慚愧,他心里很清楚,即便自己有著和袁牧一樣尊貴的身份,他照樣沒有那種挑戰世俗眼光的勇氣。
難怪袁牧根本沒有把自己視為威脅,還大方的愿意將自己調去提刑司,放在慕流云跟前。
江謹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把臉埋進自己的手掌中,一時之間對自己的去留也有些吃不準了。
慕流云在房間里又歇了一會兒,其實心里也不是特別踏實,不過她聽著袁牧似乎并沒有在江謹那邊逗留多久便回了房間,讓她也猜不到兩個人究竟談了些什么。
過了一會兒,外面傳來了袁甲咚咚咚上樓來的聲音,她趕忙迎出去,看到袁甲汗津津地跑上樓,看到慕流云,咧嘴一笑:“推官,我把藥粉都給摻酒里頭去了,十幾壇子,莫說是十幾個土匪,便是翻上一倍,也都能給他們麻翻在地!
我這就去問問爺接下來要如何安排,推官就在客棧里頭歇著吧!這計劃也不曉得能不能通,你也不會個武功,騎馬都騎不利索,礙……哎呀,就甭跟著去了!”
慕流云瞪袁甲,他方才那句“哎呀”,分明就是為了掩飾差一點脫口而出的“礙手礙腳”!
不過,袁甲的這個提議慕流云自己都覺得無法反駁,事實的確如此,即便她很想跟著一起去,但考慮到自己實際上的斤兩,也的確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做添亂的事。
袁甲跑去找袁牧把自己做的準備回報了一遍,袁牧聽過之后,叫袁甲趕著馬車拉著酒在客棧后院里面等著,他與武師們騎馬先走,一炷香之后袁甲再出發,給他們提前到廟周圍埋伏好的時間,等袁甲到了就照計劃行事,外面策應的人隨機應變。
袁甲得令,立刻下樓去招呼那些留下來的武師,讓他們做好出發的準備,袁牧也很快就換好了一身墨色窄袖長衫出來,腰間照例掛著那一柄烏蛇劍。
看到慕流云站在走廊里,沒有下樓去,袁牧猜到了其中緣故,他在慕流云面前停下來,問:“想一起去?”
“還是不了吧,我騎馬也騎不好,又不會什么功夫,去了反而妨礙你們。”慕流云趕忙擺手。
“無妨,想去就隨我同來,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袁牧對她點點頭,語氣篤定之中,似乎隱隱還透著那么幾分殷切。
慕流云當然想去了!這玉邕縣里的許多事,都像是一條凌亂鏈條上的環,等待著他們一一理順,她是一點都不想錯過。
既然袁牧說這是他能作保,那自己還怕什么呢!
于是慕流云便不再猶豫,興高采烈的跟在袁牧身后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