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跟她單獨談談。”
陳知惠出去,給小兩口騰了地方。
陳野渡沒有著急開口,就那么盯著秦響看。
秦響很擔心他的傷,手抬起來又落下,到底忍住了,沒有過去扶:“你先躺倒床上去。”
陳野渡確實頭暈,推著輸液架躺回病床。
他的目光很深邃,像織了一張網,牢牢地罩著秦響:“你叫什么名字?”
“秦響。”
她坐在床邊,坐姿很端正,像個正經好學生。
“我們是怎么認識的?”
陳野渡剛問完,秦響眼睛就紅了,眼淚越蓄越多,但沒有掉下來。
她想忍的,可是孕婦的情緒很難控制,不是因為委屈,是看不得他頭上的傷。自橫臭美,要是知道為了動手術把頭發都剃了,他肯定要罵醫生了。
她眨了下眼,拼命忍著的淚滾了下來。
陳野渡一下被她弄得手忙腳亂:“喂喂喂,我才剛開始問,你哭什么?”
秦響趕緊別開臉。
陳野渡看了眼她的肚子,孕婦不能哭吧。
活到“十四歲”,陳野渡還沒哄過人,很嘴笨地說:“我不問了,別哭了行吧。”
哄中帶著些些投降的意味。
他本能地想碰秦響的臉,想給她擦眼淚,在想的時候鬼使神差地伸了手。
他回神,猛地把手縮回去,然后扭頭看別的地方,剛好看到了桌子上的棒棒糖。
他拿過來,往秦響那邊一扔:“給。”一副你愛要不要的口吻。
秦響擦了擦眼睛,撿起了糖,笑了。
陳野渡心想,怎么會有這么好哄的人。
都不說話之后,氣氛有點尷尬,陳野渡尋思著那隨便聊聊吧,也不能太隨便,免得又把人聊哭。
他就問:“你的手機也是智能的?”
“嗯。”秦響剛剛掉了淚,眼尾還有點紅,不是很紅,像打了一層薄薄的桃花眼妝。
“也可以指紋解鎖?”
“嗯。”
陳野渡白著一張沒有血色的臉,強打著術后的jing神,亂七八糟地說:“這些年手機行業發展的還挺好的。”
秦響是很認真地在聊:“是的。”
“拍照也挺清楚的。”
“沒錯。”
“還能前置。”
“是啊。”
后面他們聊了會兒帶搜索功能的電視機,又聊了會兒智能馬桶。
陳野渡舔了舔唇,口干得很。
細心的秦響起身倒水,兌好了溫度把杯子給他。
不知道是不是肌肉記憶,他接得很順手,喝完遞得也很順手。
秦響把空杯子放下:“你頭還疼嗎?”
陳野渡:“嗯。”
他眼皮耷拉,虛弱無比。
“那你躺會兒。”
“好。”
陳野渡是有點頭昏。
秦響幫他把升高的床頭調平,又將墊在他背后的枕頭拿開。
她手腕的袖子擦過了陳野渡的耳朵,離得太近,他還聞到了她洗發水的味道,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耳尖瞬間通紅。
(啊,十四歲的小雛鳥,沾不得一點女人味啊……)
“秦響。”
“嗯。”
陳野渡想問,他之前是不是很喜歡她?不然怎么會她一靠近他就反應這么大。
想了想,根本不用問。如果不喜歡,依他的性子,不可能會娶。
心頭的感覺太奇怪,他干脆閉上眼:“我睡一會兒。”
“好。”
秦響坐在旁邊守著。
陳野渡從重癥室出來沒多久,jing神確實熬不住,沒一會兒就昏睡過去了。
這一覺,他睡了將近三個小時。
他醒來的時候,秦響還趴在他身邊,床頭的柜子上放著她織到了一半的嬰兒毛衣,她手很巧,毛衣上的櫻桃織得可可愛愛。
這一刻,陳野渡心里酸酸脹脹的,像被什么沉甸甸的東西塞滿了。
下午五點左右,景召過來送了一次湯。陳野渡跟他不熟,沒話說,等他走了,用手機查了他。
六點左右,陳知惠以不能占用醫院的病房資源為由,把秦響睡的病床推到了陳野渡的病房里,獨立病房夠大,能放得下兩張床。陳野渡雖然不自在,但也沒反對。
康主任下班之前,找秦響過去談了談,主要是為了寬慰她,怕她心情太沉重會影響寶寶。
趁秦響不在病房的這個空檔里,陳野渡有些事情要問陳知惠。他不喜歡稀里糊涂,他要盡快了解、適應目前的狀況。
“你對秦響了解得多不多?”
“也不算多吧。”
陳知惠之前一直在國外,和秦響相處的時間并不長。
“至少比我多。”陳野渡說,“你幫做份她的資料表,把你知道的都列出來告訴我。”
都是他老婆了,他不得了解一下。
“你干嘛不直接問她?”
陳野渡想到秦響今天掉淚的那個樣子就心里犯堵:“她有點愛哭。”
陳知惠不覺得。
秦響才不愛哭,她也就在陳野渡面前會哭。
說完了秦響,陳野渡問:“我是做什么工作的?”
“導演。”
不算意外。
陳野渡很早就喜歡拍東西。
“我沒繼承家業嗎?”
陳知惠實話實說:“家業已經被你敗光了。”
陳野渡把今天在手機里查到的新聞點開,亮給陳知惠看:“你說的敗光是指這個?”
他把陳氏集團所有經營所得全部返還社會的這件事上過新聞。
他熟練智能手機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了解這個世界、了解大陳家、了解他自己。大陳家的繼承人自然不是傻白甜,他很懂得生存規則,哪怕只有“十四”歲。
不缺少年氣,也不缺穩重老成,這是年少時期的陳野渡。
“你還查到了什么?”陳知惠覺得他應該知道了挺多,但看他神情依舊鎮定。
“陳氏大樓的跳樓事件是真的還是假的?”
受害人的遺書公開了,這件事網上也查得到。
陳知惠一邊觀察他的jing神狀態,一邊回答:“是真的。”
可能因為現在的陳野渡沒有親眼目睹那些骯臟,他雖然震驚,但不至于心理坍塌。
“我爸他——”
陳野渡問不出口,臉色越來越蒼白,握緊的指尖發青。
陳知惠接過他的話:“他是位假慈善家。”
陳野渡想起來了一件事,怪不得年初的時候,來他家做課題的一個女同學會罵陳知禮是變態,原來他外表和善的父親真的是披著人皮的禽獸。
陳知惠鄭重其事地問他:“你做好準備要聽了嗎?”
“嗯。”
該面對的他躲不掉。
陳知惠本來打算等他養好了傷再說,但他太聰明,幾天都糊弄不過去,而且陳知惠相信他,相信已經人格融合了的他。
“你初二的暑假發現了陳知禮的真面目,然后生病了。”
“什么病?”
“雙重人格。”
陳野渡眉頭皺了一下。
陳知惠盡量冷靜地、客觀地陳述:“秦響是陳知禮從孤兒院帶回來的養女。”
陳知惠說,副人格叫周自橫,自橫是他雙生弟弟的名字。
陳知惠說,秦響年滿十四歲之后,陳知禮想對她犯罪。
陳知惠說,他救下了秦響,但誤殺了陳知禮。
陳知惠說,陳尚清為了遮掩丑事,對他的病下手,催眠主人格、軟禁副人格。
陳知惠說,秦響為了保護他,認了罪,坐了牢,從此有了前科,吃了很多苦。
陳知惠說,他很愛很愛秦響,秦響也很愛很愛他。
陳野渡臉色越來越差,腦子里很多觀念、很多建設都在轟然崩塌,他就只問了一個問題:“和秦響戀愛結婚的,是主人格還是副人格?”
“是你,完完整整的你。”陳知惠不想他鉆空子,堅定地強調,“野渡是你,自橫也是你,他們都是你性格里的一部分。”
陳野渡頭很疼,整夜整夜地做夢,夢里什么都看不見,他撥不開迷霧茫茫,只有一個聲音,他熟悉的聲音,不厭其煩地一直響。
陳野渡
我聽你姑姑說,周自橫是你弟弟的名字
我既占了這個名字,就當一回你弟弟好了
雖然我很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這樣,秦響最先喜歡的是融合后完整的陳野渡,而我是你的一部分
別忘了,你是抓龍的少年,你要是敢退縮——
秦響會哭瞎眼
陳野渡突然睜開眼,從夢里醒來,病房里開了空調,他仍舊出了一身冷汗。
秦響的病床和他的隔著不到兩米,秦響懷孕后,睡眠很深。
陳野渡下床,動作很輕,他走到秦響的床邊,想撫摸她的臉。他的手剛碰到她,她就本能地握住,本能地、依賴地靠著他的手背。
他突然覺得三十一歲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不會讓你哭瞎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