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你說過什么?一是要在別人心里算是還了,第二,要在自己心里算是還了。我問問你,你覺得在你心里頭,欠鐵狼的人情你還清除了沒有?”
“沒有。”白乞兒握緊拳頭,自然沒還,那些殺害他們的人還沒死,那些知道真相卻視而不見的人還沒有付出代價,那些尸位素餐的人還身居高位,還有那些北蠻……
“好,那老婆子也算沒白養你些年歲,在老婆子眼里也沒有還,況且,這姑娘又遭受了這般的苦楚……還不是你沒有盡心盡責的緣故?”
“丫頭,你聽白乞兒講過鐵狼的事情沒有?”婆婆對著樸蘿說道,完全沒有了初見時候的嘴硬心軟,婆婆現在仿佛一個渾身是刺的人,她柔軟的部分只留給了白乞兒,和她左手邊這個叫鐵蘭的女子。
樸蘿點頭。
“那你也不希望白乞兒變成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對嗎?”
樸蘿搖頭,“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可是對于如何報恩他有自己的做法。”
“有自己的做法?”婆婆聽到后半句冷哼了一聲,“那你倒是說說,是什么做法?”
樸蘿直視婆婆的眼睛,“那婆婆希望他如何做法呢?以身相許,對嗎?”
“你!”婆婆怒喝。
樸蘿的眼睛不受控制的閉了起來,她感受到一股很強大的氣息突然從這個老人身上爆發了出來。
云姨和晴姨面對婆婆的起勢如臨大敵。
“我也不同你這小丫頭計較,”婆婆道:“白乞兒,北州軍已經在前線潰散了,全部龜縮回了中州的邊界,剩余的半個北州在民眾自發組織的游擊軍隊中勉勵支撐,其中就有一個是于你有大恩的樊將軍。何去何從,你自己選擇吧。”
“本就是來見一面婆婆,然后去殺蠻子的。”白乞兒說,“只是,我也同婆婆說清楚,樸蘿是我的……”
“好。”婆婆打斷白乞兒的話,“多余的話不必說,多余的人我也不想管,我們現在便啟程。”婆婆轉頭對樸蘿道:“我們就不與你們同行了。告辭!”
突然之間,幾人面前的桌子化為齏粉,四散崩裂。
云姨和晴姨連忙護著樸蘿后退。
樸蘿冷不丁吃了一嘴的木屑,止不住的嗆咳。
等到塵埃落定之時,婆婆、白乞兒和鐵蘭三人早已不見蹤影。
晴姨面對著武功出神入化的婆婆感慨道:“原來前輩的武功這樣的強啊……”
云姨扶著樸蘿站了起來,“盟主說過,前輩是千年一遇的奇才,可是當時還有一個人,評價更高……”
“是誰?”
“傳說中,是更早的一位姓白的前輩。”
“啊,那個,倒是聽聞過,可似乎沒有人見過。”
云姨、晴姨同樸蘿一起走出了小屋。
在林子里走了一陣,卻突然聽聞身后傳來一聲巨響。
“是那小屋塌了。”云姨眺望身后,“看來前輩的武功又進益了。”
白乞兒走了,樸蘿決定先前往皇都,那里有她的仇人,也或許可以追尋囚車的路線前去尋找母親。
因為有兩位高人相護,樸蘿早就把小玉交還給了白乞兒。
如今她身上只有四本書冊,一枚玉盒。兩本是道書,兩本是蠱族的原冊和譯本。
除此之外,周身上下竟沒有留下任意一點白乞兒的物什。可是身上衣服,頭上的發簪,腳底的鞋子,都是二人一路上所買,沒有多華貴,卻踏踏實實的、無處不在的,就如同白乞兒的心。
樸蘿相信他們終有一日會再見面,到那時,婆婆不再會以還債的事情逼迫白乞兒遠離她了。
也有一件值得幸運的事,這些日子的精心照料下,玉盒之中的種子發芽了!
雖然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開花,可是,總不會遠了,不是嗎?
樸蘿握緊了玉盒,如今,她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當初倉皇的逃離了皇都。
如今原路返回,心境卻完全不同了。
樸蘿同云姨和晴姨仔細的講了關于蠱術的事情。請她們在不危及自身的情況下,幫忙出手,誅殺吳慕凝。
云姨和晴姨自然應允。
只是要入城的時候,三人也做了一番喬裝打扮。
雖然盟主說,中州的監管者還在,可是明面上看,中州情盟的首領是反了的。
三人扮做了一家子老婆子、媳婦子還有小女兒的模樣,她們的易容術沒有貓的面具那樣的神奇,可是也可隱藏身份,輕易不會叫人識得。
待遠遠看到了皇都那高大氣派的城門的時,卻隱隱覺得整個皇都繚繞著沉重悲戚的氛圍。
也是……
又到了一年的清明。
樸蘿感慨萬分。
自己重生歸來,可不正是清明時節,而這一年所經歷的事情卻勝似上一輩子十四年。
“來人請出示路引。”
守城的將士面容肅穆的上前。
路引對于情盟的人來說簡直小菜一碟,晴姨駕輕就熟的就過了門。
“請問將士,為何你們都頭扎白巾?”晴姨問道。
“外面才過來的吧,皇帝駕崩了,你們進城后也規矩一點。”守將掂量著手中的銀兩提醒了一句。
“什么?”樸蘿驚訝,“皇帝駕崩了?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七日前。”守將不耐煩的揮揮手。
樸蘿心中五味雜陳。
這是白乞兒的生身父親……
而七日前……唉,可是就算白乞兒來了皇都,又哪有辦法見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皇帝一面呢?
云姨在街上買了素白的衣衫和頭巾,三人戴上,融入了人群之中。
樸蘿心中忐忑五味雜陳的來到了自己的家門前,可是,“南武侯府”四個字卻不見了,換成了沒有聽過名號的什么將軍府,大約是皇后的人,就連門上的朱漆、門前的石塑都換了模樣。
樸蘿心中感慨,上前摸了摸石獅口中的珠子。
此時此刻,樸蘿真的感覺到了家鄉如陌路的感覺了。
熟悉的街道,陌生的景色。
從小長大的院落,卻不再是自己的家。
樸蘿對云姨和晴姨苦澀的笑了一下。“看來他們不在這里了,我們走吧。”
樸蘿走過了三洞橋,鼻子里突然鉆入了熟悉的香氣,樸蘿抬頭,那不正是那個賣切糕的老人?
沒想到他還是十年如一日的站在那里。
樸蘿忽然覺得眼睛有些酸澀。
她走上前去。
“小姐,買切糕嗎?”
“嗯,來三塊。”
“好嘞,三銅錢。”
這時,迎面走來一個神色憔悴的華服婦人,她身旁有一個攙扶著她的丫鬟。
樸蘿第一眼瞧見,她身上有些許黑氣,第二眼瞧見,她腹中似有病灶。
第三眼卻叫她驚訝了,這竟然是熟人。
“喂,你盯著我們夫人看做什么?”那丫鬟瞪著樸蘿。
“武思煙?”樸蘿忍不住說道。
那婦人驚訝抬頭,有些疑惑的道:“我認識你嗎?”
樸蘿欲言又止,最后看了一眼切糕老板,說:“借一步說話。”
在得知樸蘿身份后,武思煙驚訝了很久,最后是樸蘿說出了二人之間的小秘密她才相信。
武思煙帶樸蘿來到了一間茶室的包房。
丫鬟被打發去守門了。
云姨和晴姨就近隱匿了身形。
這茶室樸蘿往日來過兩次,很是奢侈名貴。
香爐之中燃的香是母親也喜歡的香種,裊裊青煙直上,淡然典雅。
武思煙點了一款不是那么名貴的茶葉。
“我知你不愛喝茶,我也不愛,我們就隨便喝點。”
“是,你我二人喝茶就如同牛嚼牡丹。”樸蘿附和道。
武思煙扯了下嘴角,似乎想要笑,可是這笑意還沒有到達嘴角,便似乎被苦澀的水給淹沒了。
“你的身體怎么了?看上去很是憔悴。”樸蘿說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武思煙干了一碗苦茶,說道:“你還記得你留信勸我不要嫁給藺憶雪的表哥的事情嗎?”
“啊,這件事,我當然記得,怎么,難道你嫁給他了?”
武思煙搖頭,“那時我雖然不信你的話,可是也叫我兄長去調查了一番。”
“結果是沒有錯,可是,我兄長太蠢了些,不知怎么走漏了風聲……”
“這下皇都人人都知曉這人是個……再沒人肯將自己家的姑娘嫁過去了。”
“憶雪和我鬧掰了。她指責我為什么要毀了她表哥……”
“我說你為何要坑我?她說她并不知情……”
“她真的不知情嗎?”樸蘿懷疑。
武思煙搖頭,“這都不重要了,憶雪的母親把我家記恨在心上。當時貴妃黨當權,他們假借皇帝之名,給我和我兄長都指了親。”
武思煙低頭,“兄長娶了曹少府家的那個出了名的癡傻獨女。而我嫁給了皇都那個因為名妓和家里鬧翻了的玉公子,做了他的正妻。”
樸蘿心里不是滋味,沒想到自己的一番提醒,兜兜轉轉的,還是叫這個耿直沒心眼的女子陷入了悲運。
武思煙真的轉了性子了。
那種遇到不平便破口大罵,風風火火的性子不見了。她反而安慰起樸蘿來,“你別放在心上,雖然玉公子實非良配,那也看要和誰比了。如果當初嫁給了憶雪的表哥……”
武思煙突然打了一個寒顫,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滿門抄斬……”
“據說跟著老丞相逃出去了幾個,但是不多。反正憶雪的表哥是被斬首了,家破人亡,而憶雪她……”
武思煙嘆了一口氣,“她被充作官妓了。”
“什么?”樸蘿頗為震驚。
“是真的呢,我曾偷偷去看過她一次……還留給了她些銀子,可是她卻哭吼著甩到我的臉上,叫我滾。”
樸蘿和武思煙沉默了良久。
“說道這個,我父親曾經跟老丞也有些交情,差點被牽連了。還好我兄長那癡傻的媳婦有一個好父親……我們全家才得以幸免。不然我現在……”
武思煙嘆了一口氣,“現在也沒什么好的,不過總歸好死不如賴活著。”
“我們不說這個了。”武思煙突然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有些破舊的布袋,她從里頭倒出了很多零碎的東西,有銀錢,有一塊碎了一半的玉佩,還有一個紅玉貔貅,樸蘿認得,那是藺憶雪曾經送給武思煙的生辰禮……還有許許多多奇怪零碎的東西。
武思煙從里面拔出了兩張疊的很小的紙張,她在茶幾上攤開。
樸蘿看到其中一張正是自己曾經寫給她的信件。武思煙把另外一張遞給了樸蘿,“喏。”
“這是什么?”樸蘿問道。
“我托父親在辦公時討要的,總想著或許有一日會用到,如今果然沒白費。”武思煙臉上露出了些真切的笑容,“這是鐵塔將軍,哦不,是鐵塔解差押運囚車途經各個關隘留下的記錄。”
上頭不僅寫了好些地名,還有武思煙畫的一個歪歪扭扭的簡圖。
“喏,”武思煙指著她畫的那一團線,“他沿著官路北上,一直抵達了北州中部的定育城,便沒了后續了,也不知是逃走了,還是因為戰亂沖散了。總歸大將軍撤了之后,整個北州都亂做了一團兒了。”
“思煙。我,大恩不言謝。”樸蘿突然起身,對著武思煙的方向行了一個大禮。
“哎,你!”武思煙身體似有些虛弱,阻止不及,便假裝毫不在意的受了這個大禮。她臉有些紅,假裝喝茶,其實那茶杯中只剩下個底兒了。
“那,那你謝我的事情還多呢。”武思煙把茶杯放下,昂起頭來。
“什么事?”樸蘿看著武思煙驕傲的模樣,嘴角流露出一絲微笑。
“就是你那個丫鬟,露珠,我也有幫你照看哦。”
“真的?”樸蘿感激的說道:“她在哪里,現在怎么樣了?”
“就在我父親府上,幫著我母親的丫鬟們伺候些院子里頭的花草,拿的銀子肯定不比做你侯府嫡女的貼身侍婢那么多了,可是清閑、事兒少。”
“這就很好了。”樸蘿感激萬分,“思煙,我沒想到你……你會為我做這么多。”
“我當初也沒想到,怎么你這個潑皮倒是說的是真心話?而我從小到大的手帕交卻對我算計同我反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