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平兄,你若想要臨陽的差使,不妨跟慕哲師兄說一下,讓他給咱倆換換,顧某是無所謂。”
謝逸平是在顧明澄這番看似大度,實則奚落的嘲諷中,離開簪寶閣的。
這廝是暗示他這些日子總跑臨陽城,搶了風頭。
他這次給一夜風雨樓設下陷阱,料定顧明澄為免泄漏事機,會親自出手阻撓,誰想到竟一下來了三四撥人。
天凰石之前只說是貢品,謝逸平并未太過放在心上,直到昨日才收到慕哲的消息,命他直接帶回塔里,如今他辦事不利,少不得要惹師兄不快了。
謝逸平趕回井木塔,一路上心下忐忑不寧。
他未曾料到的是,景玉樓壓根沒想過靠顧明澄擺平這件事。
最后一批藍玉苗,他也沒想到是謝安上貢給井木塔高層的,簍子捅得有點大,這節骨眼兒上,還是和顧明澄撇清干系得好。
簪寶閣曲終人散,再次冷清下來時,“楚辰王夫婦”沒回王府,跟著太子和小圓兒去了東宮。
梟和景玉樓之所以沒被謝逸平半道追上,是因王宮有條密道,直通城外。
王宮造圖在東宮留有存底,梟早看得爛熟于胸。
一旦進了宮,有宮禁銘文在,謝逸平查不到他二人的氣息,就算知道,也無法強闖。
連景玉樓都不知王宮還有這么一條密道,走在里面時,忽有所悟問道:
“小六,上次我要宣靈臺地宮的圖紙,賈平說被燒了,這事你……”
梟避而不答,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綿軟無力,景玉樓這才發覺他氣息微弱。
“你……受傷了?”
連忙攙住他,抬手時扯到胸前被火燎過的傷口,也嘶了一聲。
“我修為可比不得王爺,之前布置雷陣損耗頗大……”
景玉樓將信將疑,密道里微弱的火光映得他眼神閃爍不定:“之前的雷電真是你操控的……”
梟平攤開手掌,一簇細小的電光游走其上。
“你是……雷靈根!?”景玉樓難以置信到失聲。
身旁的人不答,沉默的態度令景玉樓醒悟,他自己也隱瞞了真實修為,大家各有秘密不能宣之于口,怎好一個勁追問。
此時此刻,一則消息已從陶然館后院悄然遞出,經過層層轉手,如一只飛鳥跨越南疆千山萬水,輾轉抵達南澹禺州半島的眠龍江畔。
大希山巔,聽春臺上,三重八組六十五座青銅編鐘齊聲長鳴。
九九八十一響歸山鐘,昭示昔日尊主回歸。
梟和景玉樓回到東宮,進了清暉殿,景玉樓看一眼剛進來的老太監,眼神帶了些似笑非笑。
賈平被他看得心里發毛,堆出笑臉一揖,“王爺,您有何吩咐?”
“賈大總管……”
景玉樓陰惻惻沖他一笑,隨后虎著臉一揮手:
“去,給咱們弄桌吃的,把你們殿下的玉蘭香也搬幾壇子來。”
賈平:“……”
這都快亥時了,深更漏夜的酒肉齊開,老太監聽了這無理要求,反而激動得老眼快泛出淚花來。
東宮的膳房,好說得有一個多月不怎么大興爐灶了。
六爺說太子爺閉關期間,飲食要清凈,忌食葷腥,平日間只在小爐子上弄些清淡粥食。
照說半仙是不辟谷的,六爺卻似乎對吃飯這件事可有可無,給他端來就隨意動幾下筷子,用得極少,從不自己叫傳膳,就像壓根不需要一日三餐似的。
賈平過去最著意太子殿下的飲食進補,近來無用武之地,主子吃得少,連帶著一宮的人吃飯都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
老太監偷眼去瞧六爺,見他坐在蒲團上閉目不言,這才帶了幾分莫名的興奮應聲:
“奴才這就叫膳房備一桌豐盛的來。”
景玉樓卻不滿他先偷眼請示,后面那位又不是他真主子,哼了一聲:
“酒要三年以上的,別拿些新釀的糊弄爺。”
賈平趕忙賠笑:“不敢不敢。”
眾人跟在景琛身后到來之時,正看見里面兩個人對坐舉杯。
梟如今只是靈竅存不住太多靈氣,回補起來卻也不需花太多時間。
其實一路上他手握靈石,已把之前控雷消耗的補得差不多。不過是不想回答景玉樓的問題,這才示弱回避罷了。
顏若依雖是早已猜到近日頂著太子身份的,是他的雙生兄弟,但當終于見到并肩而立兩人時,仍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景玉樓迎上前牽住她的手,知道這一幕對于妻子而言,是她一向諱莫如深的禁忌。
他默契地不提這對雙生子,就像這已是眾所周知的一樣,問她:
“今晚如何,沒穿幫吧?”
顏若依回過神來,強自鎮定對他一笑,“今夜我這邊也算是一波三折……”
小圓兒見了謝逸平殺氣騰騰追到簪寶閣找人,便知他們得手了,這會兒一回來,忙就先把事情跟六爺說了一遍。
聽說孟冉自導自演了一出下毒、栽贓和嫁禍,景玉樓還未意識到,這人就是今夜兩次交手的黑衣人。
顏若依道:“剛才回來的路上,城防司傳消息過來,郭興被人殺了,尸體就拋在何家門口。”
景玉樓詫異,“孟冉做的?手腳挺利落。”
“他手腳利不利落,你不是剛體驗過。”
梟的語氣輕描淡寫,景玉樓一愣,回過味來,“你說今晚那個黑衣人?”
又問:“你怎么知道?”
“他和柳希元見面的時候,我聽見的。”
“今晚柳大學士也去了?”
小圓兒驚咦,隨后惋惜大嘆,“那豈不是很熱鬧。”
眾人落座,看著桌上滿滿的菜肴,她又氣得肝疼,沖景玉樓磨了磨牙:
“王爺今晚收獲甚豐,擺慶功宴都不肯自己掏腰包。”
她自己沒得吃,只能干看著,你說氣人不氣人。
景玉樓和她一向有些八字不合,也不知是怎么了,見面總是互掐。
這會兒卻不跟她斗嘴,嘿嘿一笑,舉杯道:
“這趟論功勞,當屬……小六,來,我敬你一杯。”
玉蘭香是黎王宮的專釀酒品,大片玉蘭林就在東宮之畔,夏夜里幽香襲人,釀制成酒清冽甘甜,回勁柔和。
往年景琛都是親自采花釀制,太子釀的玉蘭香,乃是宮中一絕。
梟過去善飲,品酒更是天下一絕,然而如今這副身體,酒到舌尖卻沒了敏銳的味覺,不過囫圇咽下,只覺滋味寡淡。
轉頭看見伏在桌邊,可憐巴巴望來的小圓兒,挑了挑眉,“想喝?”
“嘁……”她轉開頭,嘴硬道:“我才不稀罕。”
杯中尚余半盞,他指尖凝結靈力,淡金色的酒液打起旋兒來,“張嘴……”
“啊?”
小圓兒猛地扭回頭,就見杯口騰起似露似霧的一團,倏忽朝她飛來,只吐出半個“啊”字,被灌了滿口辛香撲鼻的暖融氣息。
酒水化霧,只一口就上頭,她頭回飲酒,只覺醺然欲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