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過去說話聲氣低弱,尊卑不分,時常“我啊我的”的,此時用起“本宮”二字,后宮之主久居上位的氣勢自然流露。
連皇帝都從未用過這樣的口吻對他說話,謝安此時卻絲毫沒有慍怒,頭上冷汗都下來了。
謝蔚一生好強,
卻始終斗不過軟弱可欺的皇后,他過去認為是妹子缺少心機謀算,只會一味手段蠻橫,惹得皇帝更為不喜,維護皇后借此打壓她。
謝安看在眼里,不過是懶得為這些女人家的爭風吃醋浪費心力罷了。
到現在他才知道這女人的厲害,
反咬一口入骨三分,謝蔚被人教唆以血養顏,
再被扣上妄行邪術的大罪,就此香消玉殞——
還是他親手將人送上死路的。
更不用說,連帶著他在謝逸平面前灰頭土臉,折損大半身家保命,還要被不聞不問當作棄子。
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女人帶給他的禍端,偏他來前還想著,這對軟弱無能的帝后,終于要對他伏首稱臣了……
想起謝蔚臨死前嘲諷的話,謝安的心慢慢下沉。
遠在萬里之外的爛柯山,季舒玄對離彩衣的到來并不驚訝。
算算日子,她也該來了。
然而對她一來就追根問底,含了抹云淡風輕的微笑。
“怎么,這么多年,你和小樓還未將事情查明白?這么說,倒是愧對了為師那枚存真之心。”
季舒玄相貌儒雅,四十許年紀,頜下三縷長須顯得仙氣十足,眉目溫慈,
果真當得起南澹萬民之師的稱號。
離彩衣這些年心中對他存了很深的芥蒂,此刻雖說禮數恭順,卻存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決心。
“是不是小樓他爹,帶走的七星醉月?”
“花開時,他不在山上。”
季舒玄神情納罕,“為師不是跟你說過,蓮池遭竊,不知是何人偷采走那花。”
“是他留下人手做的。”
離彩衣語氣堅定,然說出這話時,心痛如刀絞。
這些年,她一直自欺欺人。
季舒玄默默注視她良久,語氣低沉,“彩衣,你和小樓這么多年相處,你信不過他?”
“他……”
離彩衣脫口而出,然而只吐出一個字,再說不下去,眼眶迅速溢滿淚水。
季舒玄深知這個弟子存了多年的心結,溫聲道:
“彩衣,景峻是為師最要好的知交,他的人品,為師最清楚不過,小樓肖父,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你難道不也是最清楚?”
淚水絕堤而出,離彩衣緊緊閉上眼。
季舒玄的目光落在她肩頭,與那具虛幻無形的靈身視線對上。
從上了山,離鳶始終隱靈,沒想到他竟能看見自己。
“原來棋圣修為深厚,百聞不如一見。”
南澹四圣在鎮妖塔眼皮子底下,絕不敢修出靈臺,這人的修為卻早過筑道。
季舒玄溫文一笑,“太子殿下未與同行,某深感遺憾。”
離彩衣以為他說的是景琛,這才出聲介紹,“這是殿下的刀靈。”
季舒玄哦了一聲,點頭微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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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季大師打聽個人,從前這山上是不是有位師姐,名叫尚琪?”
其實她早已從小和尚那兒,打聽到些關于尚琪的事,此時不過是個拋磚引玉,就看這季舒玄老不老實。
離彩衣聽了師父的話,心頭又燃起些希望,聽她問起這人頗感詫異。
“怎會問起尚琪師姐?”
季舒玄說到棄徒,面色有些冷淡:
“確有此人,她當年犯下過錯,已被逐出門墻。”
“不知犯了何錯?”離鳶追問。
季舒玄推翻前言時,仍顯得平靜從容:“她將蓮池的隱秘泄于外人。”
“秦致吾!”
離彩衣立刻醒悟。
這么多年,他始終對此事避而不談,如今卻肯說出實情。
然而離鳶想得比她更深一層,玩味笑道:“她把離火族相克之物告訴外人,離了爛柯山,卻在皇后身邊當了個宮女,這件事,季大師竟全然不知?”
“當啷”一聲,離彩衣失手打碎面前的茶盞,隔著裊裊茶煙,與自己叫了二十年師尊的人四目相對。
秦致吾站在謝安身后,盯著皇后旁邊的一個女官,樣子像見了鬼。
“尚……尚琪,你是尚師姐……”
二十年前,他憑借在南疆施醫送藥的名望,登爛柯山拜見棋圣季舒玄,想入醫庫一觀,始終未得允準的那些日子里,便在山上四處尋路子。
這時,有位熱心腸的師姐,無意間告訴他棋圣替離火族培植白水蓮的事,以及伴生花七星醉月與火毒相沖的隱秘。
秦致吾那時剛投在謝安門下,苦于沒有拿得出手的絕活,這才動了心思來觀摩醫典,竟意外得知南疆首領一族的秘聞,立刻寫信報于謝安。
這正是他平步青云的起始,這些年每每回想,都覺這般機緣,不費吹灰之力降臨在他頭上,或許正是昭示前途無量的征兆。
然而當年這消息傳到謝安手上時,他覺得并沒什么用。
皇帝剛娶回離火王的親妹子,萬般寵愛于一身,連國事都無心顧及,全交到他這個新上任的相國手上。
至于天虎元帥景峻,那人驍勇善戰,卻無意以武力平定南疆,打定與離火族結盟的主意。
他將這事當逸聞說與二人聽,誰想過了沒幾日,皇帝私下里找到他,暗示此事可行。
只需讓秦致吾采下毒花,投于擎空崖,便可令離火王族死絕,從此南疆百族一盤散沙,南黎不必耗費一兵一卒,便可成就豐功偉業。
這事當然可行。
謝安都覺得自己看走眼了,胸無大志的皇帝竟有如此遠見。
這件事后,他握住了皇帝的把柄,成為日后奪權,無往不利的手段。
他今日進宮,正是打算用這個來威脅皇帝,交出宮禁銘符……
如今想來,這女人始終隱于暗處,十多年來以萬人獻祭,連柳希元也是她的幫手之一,若無她的授意,皇帝怎敢動她的族人?
謝安正想著,一個人從后無聲無息潛至近前,一柄短刀抵在秦致吾的咽喉處。
“當年讓你入閔安大營投毒的人,是謝安,還是……她?”
景玉樓語聲冰冷,看向上方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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