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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然粲然一笑,如名花傾城,繼續道:“我跟太夫人說,《評鑒闡要》曾記錄本朝太宗與文德皇后夫妻恩愛。”
“太宗說:夫閨門,王化之始也。詩三百而必以關睢為首。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女子天真爛漫,太過拘束,反而失了生活意趣之美。皇后識見廣博,言辭詼諧有趣,觀之可愛可親。”
“及后《起居注》中又記文德皇后遵太宗詔編《女德》,太宗閱后夸:皇后讀書循理,恭順節儉,固足為賢,而《女德》,識見卓越,當為后世婦人表。”
“當今圣上一直仰慕佩服本朝太宗,言行處處以之為榜樣,皇后及宮中各貴人自然相隨。京中命婦們皆言跟著天子行事,總沒有錯……”
孫希聽得云里霧里,頓感自己在古代,簡直是個文盲。
什么評鑒闡要,什么起居注,聽都沒聽過。
詩經的關雎倒是背過,但這種用法,沒法貫通。
京中風尚,更是一無所知,祖母聽了這小子的話,放她出去長見識,也算與時俱進了!
孫希自穿越回古代以來,思想還停留在現代,認為背古文是科舉貢生們的事,且她聽孫府眾人言語,也都是大白話,哪有文言?
她沒有立志要成為李清照那樣的才女,最大的愿望就是嫁入一個普通的富足之家,做一個衣食豐足的小媳婦。
現在看來,是她日子過得太平順。
孫家驟逢大變,允良整頓家風后,秩序井然。
兄友弟恭,姐妹和順,更沒有刁奴敢欺她這個主子。
她懈怠至今,從未發覺,有何不妥。
但她罔顧了一個事實,伯爵府嫡女,將來論及婚嫁,便是門第再低,也低不到哪去。
累世官宦,逃不了。
屆時人家全是之乎者也一通,再來個引經據典,她恍若文盲,肯定被大大笑話一場。
想我莫南前世何等要強,三好學生、復旦大學一等獎學金,哪樣落下過?
到了古代,怎能做差等生?
萬幸如今才五歲,盲羊補牢,為時未晚!
崔然看孫希臉色,一會兒欽佩,一會兒失落,一會兒又好似斗志昂揚,不免覺得好笑。
不知這福娃娃腦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才會出現這等變幻莫測的表情。
孫希當然不會告訴他,她原本以為自己領先這個時代這么多,過起日子自是如魚得水。
但經這家伙一比,立馬自慚形穢。
現代生活里的常識,常言,那是歷經千年,諸事提煉,方成大眾共識。
古人尚未教化,怎會隨意認同?
有句成語叫“抑郁而終”,如果在宅斗里天天被堵的說不出一句話,肯定短命。
孫希心想自己若真的要在這個古代社會活得順心順意,就必須打起jing神學習古人的規定俗成。
她走下圓凳,斂衽整裾,鄭重其事地福了福,一派天真爛漫:“子期哥哥真是厲害,妹妹真心拜服。”
說完再拜。
崔然冷不防她來這么一手,備好的說辭倒不好往下說了,只好訕訕道:“能幫到妹妹,是我的福氣。”
“不知子期哥哥可否告知,女子于內宅行事上,有何書籍可學習借鑒?”孫希真心求教。
崔然哂笑:“妹妹這話岔了,我堂堂男兒,女兒家事,怎會知曉?”
孫希也覺自己魯莽,趕緊岔開話題,“子期哥哥家里除了甲魚,可還有其他有趣的?”
“自然有,妹妹去了便知。”崔然添上一句:“我家都是兄弟,妹妹去了,肯定眾星拱月。”
孫希黑眸清澈,盯著崔然,不置可否。
日暮飛鳥還,行人去不息。
帝京冬夜,寒氣逼人。
申太夫人并孫希一行人到達東京忠勇伯府門前,只見府門洞開,兩邊燈籠照如白晝。
崔然等人拜別申太夫人,打道回定國公府。
早有允善媳婦李氏領著眾姨娘丫鬟等在大門口。
老太太等下了車,便由李氏扶著坐上輦轎。
一路穿堂過道,至垂花門前緩緩落下。
眾婆子上來打開轎簾,李氏上前扶老太太下轎。
進了垂花門,兩邊是抄手游廊,正中是園林假山,山下有洞。
穿過山洞是一座平廳,廳后是正房大院。
正面六間上房,皆是雕欄畫棟,對聯匾額,字字貼金。
眾人走進朝暉堂,伯爵府大公子現任忠勇伯孫允善居所。
老太太快步走到床邊,見允善躺在床上,眼睛半閉,臉色透著不正常的白。
兩頰潮紅,直喘氣,旁邊彩環拿著痰盂立在床頭,彩霞拿著錦帕在揩拭允善嘴角。
老太太再也忍不住,大哭道:“善兒啊,你怎么了?”
林媽媽趕緊領著秦大夫過來為大公子把脈。
允善雖襲了忠勇伯,但因常年纏綿病榻,未領實職。
看到母親,他便想強撐起來,奈何一用力,又咳嗽起來。
老太太按住他:“你別動了,躺著,讓秦大夫好好看看。”
朝暉堂左廂房。
老太太坐在暖炕上,大娘子李氏侍立在旁,雙眉緊皺,常年的憂慮,讓她比同齡婦人更顯蒼老。
“老夫人,請恕老夫回天乏術,伯爺,怕是就這幾天了。”秦大夫為難道。
申太夫人雖早有心理準備,聽到這話,一下心神俱碎,坐不住往后仰倒。
眾丫鬟媽媽趕緊撐住老太太,扶到炕上躺好。
孫希爬上炕,握緊老太太的手,哭道:“祖母,你別嚇我。”
老太太緩了口氣,拍著炕沿,訓斥李氏:“允善病成這樣,為什么不早點來信?”
李氏垂淚:“母親息怒,您一定要保重自個身體。原本秋日里伯爺吃了二爺尋來的張大夫開的藥,已有所好轉。太醫們來瞧,也都說伯爺熬得過今年冬天,過了開春,繼續調理好的話,還能,還能再撐幾年。”
“既如此,為什么又會這樣!”老太太垂淚哽咽道。
李氏斟酌著說辭,繼續道:“可不曾想,過了冬至,伯爺突然就沒命的咳嗽起來,太醫們都說是寒氣入體,導致病入膏肓,藥石無靈,張大夫也無能為力。所以我才急派孫管家前往江寧,請老太太回來主持大局。媳婦怕您驟聞此信,身體不支,才瞞著……。”
“寒氣入體?你們怎么照顧的?”老太太坐起來,厲聲道,“荀媽媽呢,趕緊給我滾過來。”
李氏趕緊跪下,荀媽媽匍匐著跪到炕邊,害怕得渾身發抖。
眾丫鬟媽媽也跟著烏泱泱跪了一地。
老太太目光凜冽如臘月凍霜。
荀媽媽聲音顫微著:“老奴悉心照顧伯……爺,不敢有絲毫懈……懈怠……怠,冬日房里三個大銅火爐,窗戶也是拿紙糊得嚴嚴實實,外圍還釘著毛……毛氈……皮襖子,就怕漏風,朝暉堂就連門簾子也是里三層,外三層的襖子。”
“既如此,怎還會寒氣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