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天王寨。
距上次使者到來商討招安條件,已過了幾個月,近日終于有朝廷欽差到來,代表官府正式詢問天王寨眾人意向。
盧龍川與山上統領,出迎幾位朝廷欽差,在忠義廳宴請欽差。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朝廷欽差放下酒杯,望向盧龍川,拱手道:“盧寨主,諸位頭領,秦相知天王寨有報國之心,特地在圣上面前美言,為爾等斡旋。如今朝廷已有正式招安之意,只要愿助朝廷平定燕北、泰東匪患,此事便成了大半,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盧龍川肅然抱拳:“圣上降恩,我等草民自然全心報國,這兩地匪患,我天王寨必平之。”
朝廷欽差笑著點頭:“如此甚好。”
盧龍川頓了頓,隨即問道:“不知招安之后,朝廷要如何處置我天王寨?”
“哈哈,且放寬心,等平定匪患,盧寨主多半能封個兵馬都統制,掌數州之兵,或一地安撫使,諸位頭領也各有官職封賞。若能讓朝廷看到諸位的拳拳報國之心,日后封個節度使也并非不可能,畢竟此事早有先例,秦相自會為爾等美言。”
朝廷欽差笑道。
大夏立國近一百八十年,鬧過許多匪患,招安這一辦法用過太多次了,曾經便有不少顯赫一時的綠林豪強受了朝廷招安,四處建功立業,最終封了官,甚至當上節度使,一部分人得了善終,傳為佳話。
所以在這方面,朝廷是開過先例的,不然綠林中人也不會覺得招安是一條不錯的路子。
盧龍川站起,魁梧的身子彎了下來,語氣感激道:“大人此去,請代我謝過恩相愛護,待日后進京,我再親自登門拜謝。”
“好說好說,我這便回去稟報秦相,圣上目前正在南巡,暫不在京中,所以此事還需要稍待數月。大概要等到明年開春之際,圣上才會下旨招安,賜予封賞,赦免往日罪行,還爾等一個清白之身。屆時,爾等也要入京朝覲。”
“多謝大人。”盧龍川再次拜謝,
談妥了意向,眾人吃吃喝喝,賓主盡歡。
一連留了三日,欽差才下山離去,盧龍川等人送出二十里才回寨。
路上,有直性子的頭領悶悶道:
“大哥何等人物,如此巴結那幾個欽差,看得我好生憋屈,對這種撮鳥,何必如此客氣。”
盧龍川搖頭道:“招安茲事體大,我既是為眾兄弟尋求出路,放低些姿態又如何?”
“哥哥,那秦相乃當朝七賊之一,我們卻要攀附此人,豈不遭天下好漢恥笑?”
“兄弟此言差矣,如今奸臣當道,誰也無可奈何,即便我們有報國之心,可若不走權臣的路子,又怎能受朝廷招安?唉,大丈夫當忍辱負重,眼下只能如此了。”
盧龍川嘆氣解釋。
大多頭領開口附和,紛紛表示理解。
如今在寨主的努力下,招安之事已經推進到了臨門一腳,眾人即將能得到招安的好處,從草寇變為正規軍,此時自然沒有反悔的道理了。
有人嘀嘀咕咕道:“自從和朝廷打交道,行事就這般不爽利,不如以前逍遙了。想那南方的陳封,替天行道,殺個痛快,豈不自在?”
陳封的行徑,在天下綠林間傳揚,天王寨上不少頭領,都頗為敬仰陳封此人。
若不是早在天王寨入伙,當了多年的弟兄,不少人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去南方,跟著那陳封一起替天行道、混跡江湖。
盧龍川摸了摸胡子,沉吟道:“那陳封除奸討惡,確實是一號人物,讓人心折,有我年輕時風范。只是……此人行事太過肆無忌憚,暴虐成性,屢屢挑釁朝廷,斷了后路,多半是不可能受招安了。”
眾人無言。
這時,項天杰咳嗽一聲,移開話題,問道:
“朝廷要我等平定燕北、泰東匪患,哥哥與諸位軍師可有定計?”
聞言,旁邊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開口:“我天王寨雖是北方綠林扛把子,可北地動亂,大寨眾多,想平定也不容易。不過,我天王寨一旦得了招安,有朝廷大義,或許可以說降一部分關系不差的寨子,而其余一些頑固之輩,少不得要做上幾場了。”
“不錯,平定燕北、泰東,需要剛柔并濟,只要兩地匪患消除,這北方也就安定了大半。”
盧龍川點頭。
他不想一味打仗剿匪,若是拼光了家底,即便受了招安,用處也不大了,說不定會遭朝廷卸磨殺驢。
在他看來,只有保持著武裝力量,讓官府治理起來很費手腳,又不犯朝廷忌諱,朝廷才愿意拿出實在的封賞繼續拉攏他們天王寨,如此間接成為盤踞一方的封疆大吏,地位不再僅限于綠林,而是走上正路了。
坐船航行了好些日子,周靖一伙人終于來到湖陽地界。
此地民間風貌,與江春、廬河大有不同,遠不如那兩地繁華富庶,衣不蔽體的流民隨處可見,鄉野村夫更為骨瘦嶙峋、面黃肌瘦,生活狀態更差。
放眼望去,一派凋敝之景。
“哥哥,我們眼下去哪?是去縣城除奸討惡,還是拜會高手,抑或是去拜訪綠林同道?”
眾人望向周靖,等著他的決策。
周靖摸著下巴,沉吟道:“高手的事不急,我欲先會會湖陽綠林豪強,便去岳山湖吧,而這除奸討惡之事,正好順路再做。”
“但聽哥哥吩咐。”
眾人并無異議。
湖陽水網密布,一伙人才行了兩日,便被一座大湖攔住去路。
湖畔有漁村碼頭,停著一排排小舟,有不少在此謀生的漁夫、船家。
方真前去打聽情況,很快便回來報信。
“二哥,這里的村夫說,此湖名為小風湖,若走旱路穿過去,要繞上很遠,最好坐船橫跨。”
周靖打量著這座大湖,湖上點綴著沙洲,有著一處處蘆葦蕩,港汊眾多,水路復雜,卻是一個險惡去處。
他想了想,問道:“此湖水勢復雜,可有強人出沒?”
“我問了,村夫們說是沒有,不知真假。不過據我觀察,這漁村說不定也有些貓膩。”
方真也是個走南闖北的,自不會全信當地人的說辭。
郭海深插話道:“湖陽水匪橫行,基本上稍微險惡點的湖泊,都有水寇盤踞,一般與周邊漁村勾連,我看此地不簡單。”
周靖瞇了瞇眼:“原來如此……正好試試成色,找些船家帶我們過湖,大家且見機行事。”
眾人聞言,應了一聲,便紛紛前去租船,很快雇了數十個船家。
不多時,數十條小舟,載著周靖一伙上百人出航,在湖面緩慢航行。
眾多綠林高手分開,各自坐鎮一艘船,護著跟隨的貧民。
隨著船隊行駛,四周的蘆葦蕩越來越密集,遮蔽視線。
水面也呈現渾濁的綠色。
就在這時,船上的艄公忽然丟開船槳,紛紛躍入水中,好似一尾尾魚兒,十分靈活。
嘩啦啦——
水面泛起波浪。
下一刻,周靖一伙人坐著的小船紛紛劇烈晃動起來,似乎有人在水下用力搖晃小舟,嚇得不少人驚呼。
“嘿,果然有問題。”
周靖巋然不動,猛一探手,好似撈魚一樣,直接從水里抓出艄公,將其摔在甲板上,一腳踏住胸膛,使其動彈不得。
其余船上的同伴大多反應及時,像郭海深、段云峰、洪定先、方真、張雷等人,也都從水里撈出了艄公,輕易將對方制伏。
只有少數武藝一般的人被艄公溜了,甚至有的反被人家拽進水里,大口嗆水,拉胯丟人。
咕嘟嘟——
這時,一艘艘小舟的甲板突然滲水。
船底早就做了手腳,艄公在跳水的第一時間,就啟動了陷阱,鑿了這些小舟的船底。
與此同時,蘆葦蕩中轉出一艘艘小舟,圍住此處。
這些伏兵全是水匪,粗略一看大約有三四百人。
“小的們,來了一條大魚!”
“哈哈哈,終于開張了!”
水匪們興奮呼喊,不少人脫得赤條條,叼著尖刀竄進水里,急切往周靖一伙人的小舟摸來,都是水性不凡之輩。
周靖面不改色,反而笑了起來:
“別地的水匪,好歹還問人吃什么面,沒想到本地的水寇這么沒禮貌,連選都不讓咱們選了。”
到場的水匪聞言,紛紛看了過來,好奇打量這個毫無懼色的魁梧猛男。
眾目睽睽之下,周靖忽然一扯衣服,也跳下了水。
下一刻,水面頓時劇烈翻涌起來,嘩啦啦好似翻江倒海。
嘭嘭嘭!!
猛然間,一片片水花綻放,只見一個個水匪被扔出水面,場面如同炸魚!
轟隆一聲,巨浪排空,猶如水下有炸彈爆炸,直接將場中敵我的小舟全部沖開,亂作一團。
揚起的水花如傾盆大雨,嘩啦啦,將在場所有人都淋成了落湯雞。
這時,周靖陡然從水中躥出,砰地落在一艘水匪的船上,砸得小舟一陣晃動,嚇得船上的水匪撲通坐倒在地。
“如何?”
周靖甩了甩濕透的頭發,大笑開口。
他本身水性一般,但體魄和身體控制力足夠高,這種事稍微熟悉一下便jing通了,而且有武道氣焰的加持,在水下速度同樣遠超常人。
“你、你這廝是何人?竟能翻江倒海,莫不是千年的蛟龍化成人形了!”
水匪頭目驚得結巴了,難以置信。
他本以為來了條大魚,沒想到是條鯊魚。
周靖一笑,抖了抖胸肌,豪氣道:“爺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作陳封。”
“你是那混世魔頭陳封?!”
水匪頭目忽然臉色一變,轉頭大聲呵斥手下:
“住手!全都住手!”
眾嘍啰的動作被喝止,不知所措。
緊接著,水匪頭目直接朝著周靖納頭便拜,面露喜色,激動道:
“原來是陳封哥哥,久仰大名了,怪不得有這般本領!哥哥在上,且受小弟一拜!”
其他水匪嘍啰見狀,也丟下兵器,紛紛拜倒。
周靖環視一圈,挑眉道:“哦,你知曉我的名號?”
水匪頭目語氣興奮:“哥哥在江春的事跡,綠林道誰人不知,我等無不敬仰。我前段時間聽聞哥哥離開了江春,沒想到來了湖陽,今日見到哥哥,實乃三生有幸!哥哥怎地不早點報上名號?差點大水沖了龍王廟!此前刀劍相向,望哥哥莫怪,若哥哥不嫌棄,不如去我寨子里吃酒,讓我為哥哥接風洗塵。”
陳封目前的聲望,就像是綠林的超級巨星,到處都有粉絲,尋常好漢見到他,就像是見到偶像一樣激動。
現在他就算不動武,光刷臉,也足以讓許多綠林山寨將他迎為座上賓,排面比郭海深還大了。
“如此也好。”周靖也沒猶豫,直接答應了邀請。
他正想找本地幫派,打聽打聽湖陽目前的形勢,此時可謂是正中下懷。
水匪頭目喜不自勝,趕忙招呼嘍啰補好周靖一伙的船只,拉起落水的人,護送一行人進了隱藏在湖中的水寨。
此處水寨環境臟亂差,條件相當有限,也不適合養雞養豬,大多時候是打漁為生。
水匪頭目設宴,拿出庫存的吃食,款待眾人。
周靖、郭海深等人綠林高手盡數入席,按照道上的方式,各自介紹了一番。
水匪頭目也自報家門,名為盛榮,是此地寨主,有個諢號叫“水飛子”,贊他水性過人。
這伙盤踞在小風湖的水寇,總人數大約七八百人,規模不算大。
湖畔漁村的船家與是水匪一伙的,負責把渡河的客人拉到湖中港汊,然后鑿船,等水匪們過來捉人。
不過這個買賣很長時間才能開張一次,因為湖陽水匪多,已成了共識,一般人都不愿意在這里走水路,所以水匪只能坑到一些外地的小魚小蝦。
像周靖一伙上百人的大魚,他們還是第一次遇到,于是之前便迫不及待出手,生怕錯過。
席間,周靖問起這周邊綠林形式,倒是得到了一個讓他頗感興趣的回答:
“不敢相瞞哥哥,在湖陽這處地界,能占據一湖一河做買賣的水匪,大多是拜了碼頭,背后有靠山的,我這伙人雖不多,但也是拜了‘金鱗大王’范宗的碼頭,是他麾下二十二路水將之一。”
這“金鱗大王”范宗,便是湖陽三蛟之一,是此地的綠林大寇。
湖陽水匪,團伙眾多,又因為地形復雜,所以與一般山寨入伙的形式不同。
這里的水寇拜碼頭,結構類似松散的聯盟,靠在湖陽三蛟的名下,借助靠山的招牌保住地盤,才能與其他團伙秋毫不犯。不然沒有這個招牌,不管你占了什么地盤,別人只要看上,就能來找你麻煩,不用顧忌其他。
老大有需要的時候,麾下投效的水寇團伙就會聽命行事,平時這些團伙則待在自己的地盤,干自己的買賣,自行發展。
湖陽三蛟互相爭地盤,許多時候都是挖對方的墻角,讓對手的水寇團伙轉頭效力于自己,以此壯大勢力與話語權。
周靖問了個清楚,心中一定,突然起身,舉起酒碗,朗聲道:
“各位弟兄,我欲進駐湖陽,在此嘯聚山林,不知諸位可愿意隨我一起干?”
“哈哈,早該如此了!”
方真大笑。
眾人也是興奮,群起響應。
在來的路上,周靖已經對眾人提起過在湖陽立棍的意向,是以大家此時都沒有多驚訝。
接著,周靖看向水匪頭目盛榮,笑道:“兄弟,你意下如何?”
盛榮有點意外,但稍微思索了一下,便不再猶豫。
只見他豁然站起,喝干碗中的酒,大聲道:
“承蒙哥哥看得起,我愿尊哥哥為頭領,從今往后,唯哥哥馬首是瞻!”
反正混跡湖陽,都是要拜碼頭,自己在范宗手下,只是個排在末尾的小透明,轉頭跟著這名聞天下的陳封,或許不失為一個更好的選擇。
在盛榮看來,以這陳封的本事,八成能闖出一番天地,打破目前湖陽綠林三足鼎立的局面,日后說不定與“湖陽三蛟”并駕齊驅。
趁早投效,未來更有出頭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