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棠忙不迭點頭。陸珍又對孫恪道:“出聲就把他打暈。”
畢竟蘇景棠沒見過鬼怪邪祟,膽子比他們小。孫恪鄭重頷首。
用不著!他能管住自己!蘇景棠緊抿唇角,臉上滿滿的都是不服氣。
陸珍收回視線,屏息凝神,低聲念動咒決。隨著她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蘇景棠覺得陰嗖嗖的冷風自四面八方匯聚到他們身上。甚至天邊也有烏云堆積,緩緩移動到頭頂上方。
鄭琨不知看到了什么,驟然瞪大雙眼。孫恪亦是如臨大敵一般。
蘇景棠沒有陰陽眼,看不到地底冒出的十數個面色慘白,嘴唇青黑,頭發蓬亂的鬼靈。它們有的眼眶流血,有的缺腿少手,有的自胸腔冒出汩汩黑血。
難怪朱迎槐的結界會被沖破。如此大的怨氣,光是晨鐘暮鼓可壓制不住。鄭琨震驚之余,心下竊喜。陸五把大話說了出來,這樣一個爛攤子,看她如何收拾。
鬼靈越多,蘇景棠就越覺得冷。這種冷是冷到骨髓里的。實在是令人難以承受。他不得不抱緊肩膀,凍得發紫的嘴唇抖抖索索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陸珍用余光掃了蘇景棠一眼,伸出手指在他腦門上用力一戳,肌膚相觸的剎那灼熱暖流灌入蘇景棠體內,驅散了冰冷的感覺,頓感通身舒泰。他感激的望著顧珍,彎起唇角笑了。就沖陸五姑娘的體貼勁兒,回京之后他也會送上一份體面的謝禮。
這一幕落在一直留意陸珍的鄭琨眼中。他吃驚的張了張嘴。由鬼靈而產生的陰森之氣,傷不到術士,卻能傷到如蘇景棠這樣的普通人。陸五居然還能忙里偷閑幫蘇景棠驅散陰森之氣,看來她應付地縛靈游刃有余。
此時的陸珍全神貫注于圍繞在四周的鬼靈。因她有護法真君護持,鬼靈不能靠近。
陸珍兩手掐訣,喝聲:“急急如律令!”右腳重重跺在地面,激起一波又一波肉眼看不到的塵土。
被塵土沾染到的鬼影以極快的速度轉為淡薄。鬼影包裹之中的蘇老太爺及其仆從如同潮水退去后留在沙灘上的鵝卵石一般逐漸現出形貌。在他們腳下橫七豎八躺著幾個人。生死與否,無法分辨。
蘇老太爺雖有幸活著,但身體軟塌塌的跪坐在地,雙目無神且呆滯,想來是被陰森之氣侵擾所致。陸珍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匆匆略過,屏息凝神,念動咒決。大意是在問鬼靈們有何心愿未了。
鄭琨不由得暗暗搖頭。難不成要一個個滿足它們的心愿?陸五怕是沒睡醒吧?
陸珍的問話仿佛給方才變得淡薄的鬼影注入生機。斷掉的手腳重新復位,流血的眼眶生出新的眸子,破碎的甲片從地底冒出,一片片重新拼湊成形罩住鬼影。
它們是……兵卒?
不不,這不可能。京郊并無戰事,怎會有死于兵禍的鬼靈?
鄭琨心中所想亦是孫恪的疑問。兩人定睛細看,兵卒身上穿著的是布甲。大周士兵在戰場上穿的是明光鎧。
也許……它們是前朝兵勇?鄭琨不敢妄下斷言。
陸珍嘴唇輕啟,“你們不屬于這里。”聲音縹緲如入幻境。
一位頭戴兜鍪的年輕將領倏地飄至陸珍面前,堅定的說道:“我們要回家!”
回家!回到屬于它們自己的地方。
孫恪心下一驚。它們究竟是怎么到在五明山的?他不禁抬眼去看陸珍,問吶,你倒是問個清楚啊!他太好奇了。
陸珍沒有如他所愿問個明白,只道:“好!我送你們回家。但……不是現在。”
家在哪兒啊?問都不問往哪兒送?孫恪目露急切。陸五該不會騙鬼吧?
年輕將領注視著陸珍,像是在思考她的話是否可信。
“我乃桃仙谷裴真人弟子。”陸珍昂起下巴,莞爾一笑,“我答應了就一定能夠做到。”
少女驕傲而又自信的模樣像極了暗夜中悄然盛放的龍骨曇。她那張本就明麗的面龐因此顯得更加嬌艷。
年輕將領身后的地縛靈發出嘈雜的鬼語。像是在爭論應不應該相信陸珍所言。
陸珍也不催促,氣定神閑的靜靜等著。
商量了盞茶功夫,年輕將領抱拳拱手,“請您給個期限。吾等不能久離鄉梓。”
陸珍略略權衡,豎起手指,“七日之內,如何?”
又是一陣鬼語,年輕將領略一頷首,“可。”
陸珍解下腰間的太乙乾坤袋,袋口張開,念動咒決,將它們一并收入其中。
與此同時,頭頂烏云散盡,明媚陽光照射在不遠處跪坐著的蘇老太爺身上。他茫然的扭轉頭去看蘇景棠,像是在看陌生人。
祖父沒事吧?瞧著不大對勁。蘇景棠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嘴唇囁嚅著不敢發出聲音,只用乞求的目光問陸珍:能說話了不?他挺急的。
“愣著做什么?”陸珍扎緊袋口,“快把你們老爺子抬回家啊!地上涼,老太爺受不住。”
行吧,他有錯。蘇景棠認命的點點頭,甩開大步跑了過去。然而,不等蘇景棠跑到近前,蘇老太爺兩眼一閉,昏倒在地。
……
朱迎槐雙手捧著茶盞,顫聲道:“我五歲學御劍,從沒像今天這樣……”
踏上桃木劍升至半空,回望一眼不得不騎馬的陸珍,朱迎槐頗為得意。裴真人的入室弟子居然不會御劍,想想就好笑。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去五明山的路他不知飛了多少個來回。可是今天卻離奇的怎么飛都飛不到。
好不容易飛到了,陸珍已經收服地縛靈,回京去了。
此時已是華燈初上,朱迎槐低落的心情仍舊未能緩解哪怕半分。
隔著昏黃的燭光,鄭琨乜了眼朱迎槐,“這位陸五姑娘不簡單。她用得是天師落幡咒。”
朱迎槐詫異,“她可以對術士施法?”
給術士下咒難上加難。施術者的法術要高過對方,施術過程中絕不能被對方察覺。朱迎槐垂首盯著冒出氤氳熱氣的茶水出神。陸五什么時候給他下的咒?
“好了,好了。無精打采的做什么?”鄭琨屈起手指輕巧桌面,“再見陸五,可不能這副模樣。你還年輕,只要肯下苦功,大把好前程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