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猜測太過震撼人心。
便連恒景也忍不住僵在了原地,雙手一點一點緊握成拳,嘴角緊抿道:“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
那模樣駭人得仿佛在戰場上殺紅了眼已經神志不清的兵士,風玄知卻清楚地聽出了,男人話語里的那一絲輕顫。
他直視男人近乎瘋狂的雙眸,聲音依然淡定地道:“瞧都督的模樣,屬下這個猜測,都督也覺得有理,不是嗎?
方才,陳管事向都督匯報了……夫人為什么會追著虞歡喜而去并救下了虞歡喜,屬下瞧都督眉心微鎖,顯然是覺得夫人給出的理由有不妥之處。”
恒景一顆心顫得厲害,十分艱難才保持住了尚存的理智,啞著聲音道:“是。
雖然阿顏當年去大相國寺時,我不在她身邊,她從寺里回來后,便開始……與我生分,我也無從得知她在寺里是否曾經認識蘇妙音。
但我了解阿顏,她最是重情,若她當真跟蘇妙音有過那一段情誼,不可能這六年來,都與那蘇妙音形同陌路。”
何況,留侯一直都是韓圻年那一派的,阿顏與蘇妙音交好,反而更能迷惑韓圻年。
只是,沒有,阿顏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透露過,她與那蘇家娘子相識。
蘇妙音也不是沒有參加過宮廷宴席,阿顏若是有心,怎么會沒有機會與她相處。
便連蘇妙音被所有人暗地里嘲笑她母親不知廉恥,被留侯夫人明著嫌棄欺辱的時候,她也沒有站出來說過一句話。
恒景直覺,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女子會做的事情。
只是,他與她到底生分太久了,她那些年心里想的是什么,性情是不是有了變化,他統統不知道。
因此,方才這個疑惑只是出來了一瞬,便被他拋到了腦后。
要不是風玄知突然提了出來,他可能就要忘記這一閃而過的疑惑了。
風玄知暗嘆一口氣,他覺得,他今晚嘆的氣都要比他前半輩子嘆的氣多了,“所以,都督心里其實是有答案的,不是么?
今天那個看似荒唐的猜測,便是屬下不提出來,都督也遲早會想到。
只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都督身在局中,一時看不清真相。
屬下這個旁觀者反倒比都督早看清一些罷了。”
恒景全身的肌肉緊繃,整個人仿佛一張滿弦的弓,仿佛下一息,不是會發出危險的利箭,便是會整個人崩塌。
只是,最終,他也只是一言不發地坐了下來,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般,整個人沉寂得可怕。
風玄知暗暗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好險好險,他方才都要以為都督要失控了。
都督一個挺拔健壯的大男人要是失控起來,哪是他一個弱書生能承受得了的!
然而,看到都督這模樣,他也顧不上自己,皺了皺眉道:“都督……”
“玄知,”恒景一雙鳳眸又紅了些許,只是這抹紅跟方才暴怒時的那抹紅不一樣,透出幾分仿佛孩童一般的惶恐和無措。
“你可知道,我不敢輕易相信你說的話。
若給了期望又毀滅,這種滋味,可不好受啊……”
就仿佛,他初初從邊疆回來那一晚,正好趕上阿顏十六歲的生辰。
他十五歲那年便被阿顏指派去了邊疆戰場,到回來那一天為止,已經快三年沒見過她了。
那時候,他特意熬了整整三天的夜,給她雕刻了一根jing妙絕倫的梅花發簪,在上面鑲嵌了若干顆他從青耳族皇室那里得來的嬰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
當時他柔情滿意,阿顏先前總說他送的生辰禮太寒磣,這回,她總該會喜歡了罷。
只要想到她收到這根發簪時的模樣,他就忍不住嘴角微揚,覺得這三天的夜熬得一點感覺都沒有,他甚至可以起來再連夜打幾套拳。
然而,當他在皇宮燈火通明的宴席上,滿懷期待地呈上他準備的生辰禮時,卻只是換來那人嫌棄的皺眉,以及一聲——“咿,這是什么,簡直俗氣得很。”
隨即,他看到那人毫不珍惜地把那簪子拋回到了托盤上,單手托腮,美艷的臉上浮起幾分不屑,誘人的紅唇微揚,道:“恒景,幾年沒見,你這品味可是更俗了。
你這簪子啊,送給我們虞歡喜他都嫌棄。
這品味,倒是跟你那卑賤的出身挺相符呢。”
站在她身旁的那個絕美男人聞言,呵呵低笑幾聲,眼帶挑釁地看了他一眼,拿起一盞清酒遞到女子嘴邊,抿唇笑著道:“陛下不會真的要把這簪子送予小的吧,那小的還真不要。
陛下若不喜歡,隨便找個沒品味的侍婢賞了便是。
光是沖著這簪子上的幾顆夜明珠,那些人都要高興得暈倒了。”
那女子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酒,點了點頭,眼簾微垂似乎有些沒勁,“你說得對,青婉,把這簪子拿下去隨便找個人賞了。
下一個送禮的是誰?上來罷。”
那時候,恒景只感覺自己的心頭仿佛被一盆冰水潑了個正著,明明是站在熱鬧奢華的酒宴中,他卻感覺自己如墜黑暗,耳邊聽不清任何聲音。
眼里,除了那個跟過去相比似乎陌生了幾分的女子,再也看不到其他。
這是他的阿顏。
又似乎,不是他的阿顏。
這種從高處跌落地面的感覺太難受,恒景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承受一次。
那回宴席后,風玄知還一臉難以描述的表情跟他說,都督,這也不能全怪陛下,你這簪子的品味,是真的挺俗……
想到這里,恒景不禁眼眸沉沉地瞪了面前的某人一眼。
只有沒有任何期望,他才能平靜地面對任何事情。
因此,即便他心里的渴望滿得要炸開了,他也在竭力地抑制自己。
風玄知見到男人這殺氣騰騰的眼神,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有些莫名其妙。
他不過提出一種猜測罷了,都督怎么好像看仇人一樣看他?
不過,他也不是不了解這男人的心情,暗嘆一口氣,道:“屬下方才說的,也只是一種猜測。
屬下猶豫了許久,不知道該不該跟都督說出這個匪夷所思的猜測,但屬下實在不想都督再做出任何悔恨終身的事。”
方才在望京府衙門前,他清楚地感知到,都督對那女子起了殺心。
“關于夫人是不是真的是陛下,還需要進一步的查探。
只是屬下盼望,不管結果如何,都督都能平常心對待。
都督身上還背負著許多人的信任和期盼。
還有,那些正受著韓家壓迫的百姓,也在在世間某一處,等著他人搭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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