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那人給她的感覺,似乎比喜兒要更熟悉一些,讓她從心底里,竟不自覺地產生了幾分依賴。
就仿佛初初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她一心想靠著自己的醫術改善生活,然而這個世界雖然大部分藥材都與她原來的世界相同,但還是有一些不相似的地方的。
那時候,她想方設法拿到這個世界的醫書——從垃圾堆里撿,跟別人要,甚至向別人借。
每得到一本醫書,她都珍惜得不得了,沒日沒夜地看,常常看著看著就趴在桌子上睡覺了。
那時候,他們住在破廟里,還沒有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她所謂的桌子,也不過是她用從垃圾堆里撿回來的幾塊木板改造的。
她身邊的伙伴每每看到她這個模樣,都會又氣又無奈,卻也不忍叫醒她,只拿起一條毯子,輕手輕腳地為她披上。
這種事做得最多的,是恒景。
自打他發現她有這個毛病后,每天早上出門都會特意去看她一眼,不但會幫她披上毯子,還會很細心地把她的手也收進毯子里。
也許是怕她這個小身板會被凍死吧。
畢竟那時候每年凍死的流浪兒,還是挺多的。
昨晚那個人給她的感覺,跟曾經的那些伙伴很像很像,也只有在那時候的伙伴面前,她才會毫無戒備心,安心地在他們面前熟睡。
她后半夜,甚至夢到了那時候的事情,明明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夢到過了。
可是,這個府里稱得上是她那時候的伙伴的,也只有恒景一個人,而恒景又怎么會大半夜偷偷摸摸地跑到她床前來呢?
而且,現在那個喜怒不定莫名其妙的男人,跟以前那個恒景又有哪一點相似了!
時顏不由得又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只覺得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了,再也沒有了一點憶往昔的心情。
老天啊,為什么昨晚的一切不是一場夢?
她有時間憶往昔,還不如想想怎么從昨天給自己挖的坑里爬出來。
時顏唉聲嘆氣地梳洗完,便到院子里做了一些簡單的運動,活動了一下身子。
這個蘇妙音就是個閨閣小娘子,不但體力差,體能也差,走不了幾步就要喘氣。
時顏以前也算個練家子,不管是騎馬舞劍還是射箭都是會一些的,還能耍一手好鞭法。
她做女帝時,朝堂大事基本是韓圻年在管,她天天閑得就只能吃喝玩樂,但她這廢物的形象還是挺方便她做事的,不管她做什么,在別人看來她都是一時興起,沒多少人會當一回事。
包括韓圻年。
為了保持自己的人設,時顏往往每一樣都不敢學得太深入,總是學了個五六成就以各種理由發脾氣不學了。
要不就是教她的師父不合她心意,要不就是太累了,要不就是她厭倦了。
唯有這鞭法,她算是有點天賦,她又以用鞭子打人方便為由,把鞭法作為了她唯一堅持學了下去的東西,倒也沒有引來韓圻年的懷疑。
只是,她如今換了個身體,除了要把這個身體的體能提升起來,還得找個方法,給她會武這件事尋個正兒八經的理由才行。
喜兒傻呆呆地看著自家夫人一會兒蹦蹦跳跳一會兒左右奔跑,沒一會兒就出了滿身的汗,見夫人終于停下來了,連忙拿著早已備好的干凈毛巾走上前去替夫人擦汗,一邊擦汗還一邊忍不住嘟囔:“夫人,你這天天一大早的把自己弄得滿身汗圖什么啊?每回出完汗還得沐浴,怪麻煩的。”
這怎么看,都不像是平常的世家貴女會做的事情啊!
時顏出了一身汗,只覺得神清氣爽,心里的煩悶也散去了一大半,微微笑著道:“你不懂,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有一副好的體魄……”
“才不會任人欺負,無力還手嘛,夫人,這話你都說了不下百遍了。”小丫頭嘟了嘟嘴。
時顏忍不住氣笑了,“那是誰聽我說了不下百遍,還天天問我這個問題的?”
小丫頭吐了吐舌頭,嘿嘿笑著道:“奴婢只是心疼夫人嘛!夫人,洗澡水已經放好了,你是要現在去沐浴嗎?”
一想到若是以后房娘和夏蕪之流膽敢欺負夫人,夫人一巴掌過去就能把她們扇得眼冒金星,喜兒就忍不住暗爽,覺得夫人天天一大早起來倒騰出一身汗也沒那么難理解了。
時顏沒好氣地看著她,只覺得這小丫頭在她面前是越來越放肆了,剛想點頭說是,突然,只聽門口的侍衛朗聲道:“見過都督!”
不禁一愣,有些難以置信地轉頭看向穿著一身黑色勁裝正往她院子里走的男人。
她的院子先前除了她被軟禁的時候,是沒有侍衛把守的。
時顏今早起來發現院子門口多了兩個侍衛,雖然有些驚訝,但想到昨晚的事情,又覺得預料之中。
沒想到恒景這家伙比想象中還要在意自己的名聲呢。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男人的尊嚴?
此時見到這男人一大早就來了她的院子,時顏不可思議之余,想到的是——這家伙不會放了兩個侍衛在這里還不放心,還要親自來查崗吧?
看到徑直走到她面前,一雙漂亮鳳眸幽深似海地看著她的男人,時顏下意識道:“都督這么早過來可是有事?虞郎君今天早上沒有來這里。”
恒景微愣。
面前的女子因為剛剛操練完,白皙柔潤的臉頰透出健康的淡粉色,在清晨干凈的陽光下,仿佛一顆飽滿誘人的水蜜桃。
額前鬢邊的頭發都被汗水濡濕了,一絲一縷地貼在她白皙無暇的皮膚上,整個人顯得生機勃勃,渾身上下都是讓人飛蛾撲火的活力。
小巧的鼻尖上墜著一顆小小的汗珠,要落不落的,陽光透過它反射出淡淡的光芒,無端地亂人心神。
恒景喉結不自覺地滾了滾,垂在兩側的手緊握成拳,十分艱難才按下了替她抹去鼻尖這一滴汗珠的欲望,看著她淡聲道:“我知曉。”
他輾轉反側一整晚,雖然一大早便起來了,但因為擔心擾她睡眠,忍耐到如今才來找她,為的,不是跟她討論一個無關緊要的男人的。
恒景頓了頓,低聲道:“你方才可是在晨練?”
時顏這才想起自己如今的狀態,連忙輕咳一聲,點了點頭道:“是。”
隨即,她十分義正詞嚴地把方才跟喜兒說的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之流的話,做了些修飾,又跟恒景說了一遍。
她本意是向恒景解釋她為什么一大早在這里操練身體,說著說著,她突然想到,這不正是個替她會武這件事找個理由的絕佳時機嘛。
因為她要跟留侯府斷絕關系,以后走上不靠天不靠地就靠自己的自強道路,所以,她想學一身武術傍身。
這個理由,應該還算合理。
聽完時顏的話,恒景似乎有一瞬間的恍惚,“你想學武?而且,尤其想學鞭法?”
時顏點了點頭,做出一副感懷的模樣道:“是,想學鞭法是因為……我的一個故人耍得一手好鞭法,我學鞭法,也算是對她的一個緬懷。”
時顏及時把嘉興帝三個字吞回了肚子里。
好險好險,差點忘了自己跟恒景之間的恩怨。
雖然他肯定已經從從陳應那里得知了她編撰的那個故事,但要是她大剌剌地在他面前提起嘉興帝,他肯定也要翻臉罷!
畢竟,那是自己那么討厭的人。
恒景這回沉默了許久,時顏不住地偷瞄他,忍不住又在心里慶幸,幸好她及時剎住了車。
瞧,她只是提了一嘴故人,這男人就明顯不太高興,連話都不想說了呢!
好一會兒,恒景才又開口說話了,說出口的話,似乎有些低沉而艱難,“可以,我讓……人來教你。”
頓了頓,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我麾下的一個士兵。”
時顏連忙點頭,“沒問題,我也不好太占用都督的人手,都督隨便派一個小兵來教我便是!”
恒景特意強調他派來教她的是他麾下的一個士兵,不會是以為,她會要求他派他的得力臂膀來教她吧?又或者,要他親自教她?
嘖,她是這么任性的人嘛!再說了,他若是要親自教她,她才要被嚇一跳呢。
不過,這也進一步說明了,他昨晚雖然說了會重新考量跟她之間的關系,但心里對她確實是完全沒有男女之間的感情的。
這么看,他還挺可憐,瞧他這勉強的小模樣,就像風玄知說的,若他不是處于這個位置,可能就會更容易對別的女子敞開心扉罷。
也不用明明不喜歡她,也逼著自己跟她相處了。
時顏這樣想著,看著男人的眼神就不禁帶上了幾分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