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祝元看來已經收到了信,已吩咐人在惜月堂燃了火,煮了茶。他人則在長廊外侯著,連雪袍都沒有穿。他望著漆黑的夜,這十三年來的種種都浮上他的心頭,不禁感概萬千。
月祝元本就是先王蕭遠放在在落月城的一顆棋子,不用為好,一旦要啟用,則說明有大事發生了。他收到燁都的消息時,蕭越已經成功奪位,蕭遠一家已慘遭不測。他默默地暫停了大部分情報網,讓眾人蟄伏下來,非必要不出動。不久后,有人將一位小公子與蕭遠的書信悄悄送到攬月閣門前。鎮上的人都知道他的攬月閣本就收養了不少孩子,但曾有鎮上村民把家里雙親去世的孩子送到這攬月閣時,卻遭到了拒絕。但是月祝元會給些銀錢,或者托月家人幫這些孩子找到收養之家。雖然不是什么孩子都收,但在旁人看來,這閣有人送小孩上來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只有他才知道這位小公子的真實身份。小公子已有七歲,是記事的年紀了,雖經歷了這么大的變故,這個小公子卻出奇地冷靜,話語不多,對月祝元也是彬彬有禮,行為得體。月祝元知道,在他平靜的行為下,內心一定受到了很大的打擊,這樣的孩子在沒有女眷的家里,肯定無法好好長大。送他來的那位也是這樣考慮的,所以在信中也說到了,請月祝元將他送至冽國的十王爺那里,方能平安長大。
月祝元冒著風雪,將小公子送到了比凌霜山更遠更冷的冽國,這個小國被雪山圍繞著,由于雪山的阻礙很少與燁國和其他國家聯絡,蕭遠在位時,對于他們建國給予了很大的幫助。
臨走時,小公子與他行了大禮,他也含淚與小公子行了大禮。
如今,這位小公子已然長大了,并開始全局安排大事。近些年,月祝元按他的要求逐步重啟各地的情報網,替他訓練了大批可用的人。雖然常常聯絡,但是見面還是少得很,這一轉眼就已經有將近兩年時間未見過他了。
正想得老小淚縱橫,就看到院門外一位少年手拖著位少女信步走來。他立刻迎上去行大禮:“月祝元見過主上。”月九幽見狀,也松開蕭璀的手跟著跪下行禮。
“月先生,這大雪天的,還在這里迎我做什么。”蕭璀笑笑,抬手扶起了月祝元,月祝元忙把他讓進了惜月堂中。關門前,月祝元看了眼月九幽,她恭敬地帶上門。回身時月九幽見蕭璀的兩個侍從已分立在門兩側。她看著他倆頗為擔心,但一想這是在攬月閣,也便放下心來。
蕭璀站在堂中脫下雪袍隨手扔在一張椅子上,自己則坐上主位,月祝元親手奉了茶過來。
這兩年不見,小公子感覺又成熟了不少,身形與神態和他的父親越來越像。臉龐卻不是很像父親,更像他那位擁有絕世容顏的母親。
月祝元恭恭敬敬地問:“這一別就是兩年,主上這。主上說是明日才到,這提前過來是否是事情有變?”
“并無變化。”蕭璀笑著搖了搖頭。
“那,主上,有一事我還是斗膽想請教您。”月祝元猶豫了一下問道。
“先生是想問我,真的計劃這么做?”蕭璀挑了挑眉答。
“是……”月祝元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既已說了,那自然是要這么做了。大事在即,難道先生認為我在玩笑不成。”蕭璀又笑了笑。
“屬下不敢。”他忙答道,但看蕭璀無所謂的模樣,月祝元的擔心寫在了臉上。“可主上要親自去這矅國,過于危險啊!萬一……”
“這十三年來,我一直未涉足落云城與矅國,心中最擔憂的也正就是這兩處地方。”蕭璀品了口茶,說道。
“主上所言極是,我們幾人也是這樣想。矅國比鄰落云、落風兩城,一旦在我們直抵燁都時,它在后方異動,定會危及落云與落風城,無疑也會對我們的大計帶來莫大影響。”
“所以,只有我親自己去,才夠合作的誠意了。”
“只是您親自己去太過危險……”
蕭璀抬手打斷月祝元:“所以這不是問你要人來了嗎?”
“主上要人,我安排人過去即可,何苦翻山越嶺從冽國過來。”
“我今日見到幽兒凌霜池練劍,當真嚇了一跳,以前雖聽你提起,沒想到她會這么厲害。”蕭璀的臉上顯出一絲愉快的神色。
“是啊,也長成大姑娘了。自己上次您走以后,也有好幾年未與她見過了。除了她,我再幫您挑幾個嗎?”月祝元問。
“先生送的未必是我想要的,我就是想下山來親自看他們完成任務,再挑選我中意的才好。”蕭璀挑挑眉。
“是屬下思慮不周。”
月祝元明白蕭璀的用意,冽國那邊常在身邊的人不動為好,除此以外的論能力、論忠心、論面孔生熟也就只有他這里的人最為合適了。建閣、守閣、訓練死衛,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這七個孩子之所以能活著,不就是為了主上嗎?
現在看來,主上早就從冽國出發了,只帶了兩個貼身侍從,一邊下達任務,一邊觀察他們以挑選最合適的人一同前往曜國。最后一個任務是三天前的,本預計三天才能完成,但由于月九幽悄悄下山參與,硬是提前完成了,所以主上才會提前到閣里來。
“他們幾個我不全要走,人不用多,有用就行。”蕭璀將杯中茶飲盡,月祝元想添,被他搖頭阻止了。“我今天先走了,明日入夜,讓他們到鎮上找我,一同出發。”
“那……主上要挑的是哪幾個?”
“月冷河、月冷淵,還有幽兒。”蕭璀起身,邊走邊說,“我們順道會去月家,蕭玴一直就在落星,讓月冷沙去落雪,月冷池去落風。”
“主上英明。”月祝元親手為他披上雪袍,將他送到車邊,然后目送馬車遠走。將出山門時,蕭璀挑開窗簾回頭看了一眼:雪停了,一輪彎月掛上閣檐,那位紫衣少女立在檐頂,正目送他的馬車遠行,不由會心一笑。
月祝元也看到了月九幽。她生長的攬月閣,好男兒眾多,就那五位哥哥,也都是俊俏挺拔、英偉不凡之輩,但她卻從未對任何人側目過。怕是只有這位才能入得了她的眼吧,可是這位是何等梟雄,又企是她可以高攀的。不過有這份心也是好的,會為了這份心更盡力的去護他吧!
從入閣時他們就知道,這位主上便是他們要以性命去守護的人。月祝元怕他們不夠堅定,一遍又不遍地讓他們去記得。五年前,他們初見時,月九幽不過十二歲,他也不過是一位十四歲的少年。月祝元讓他們牢牢記住主上的樣貌,其實不用他說,這眉眼,只一眼,就深深刻進了月九幽的眼里、心底。自此只要他的義父再問,她都會回答:請義父放心,我會為他拼盡我最后一滴血。
無論月祝元用什么樣的極端手段訓練他們,讓他們的肌骨和心都如鋼鐵一般堅硬,殺人就如殺只雞一樣沒有感覺。但是這兒女之情是如何都斬不斷,避不開的。
此后的五年,他們再未見過,直至今日。
檐頂的月九幽手中還留著蕭璀的手溫,那是一只柔軟的手,帶著暖暖的溫度,輕柔地握著她的手。而她的手,因為長久的練劍變得粗糙不堪,無論腹中有多少詩書,彈出的琴音如何動聽,女紅做得怎樣jing致,這也都不是一個尋常女兒家該有的手。她的手永遠都是冰冷的,如同她的表情、她的語調、她的心。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舉起右手的酒壺狠狠灌了一口。最后一個任務時她大概猜到了主上會來攬月閣。
但今天真的是偶遇嗎?
飲盡壺中的酒,她翩然飛下閣檐,回到自己的院子中。院子里本來住著她和月無間。但一年前,無間已經以落月城最大家族月家庶女月銀朱的身份,選秀進了宮,現在應該尊稱她一聲云妃。這一去便是一年,攬月閣沒有發送任何消息給她,或是收到她傳遞回來的任何消息。為了安全起見,沒有重大事情,她被要求不得傳遞任何消息。她過得是好是壞,都是通過她與月家的官家書信得知,宮中傳遞出宮的官家書信,有專人閱讀后才送出,所以真假便也不能確定了。只能說,一切都在計劃之中,未有意料之外的事發生。
月九幽走到院子中,拿出蕭璀送她的劍,脫掉靴子,光著腳在雪地里練起劍來,這劍并非男子用的重劍,而是稍輕,劍鞘為皮革制也就更為輕便,更易佩帶,非常適合女兒家用。揮動間,劍發出錚錚聲,確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好劍。正練得起興,就聽到有人走近。她開門便見到月祝元站在門外,忙讓了進來。
“九幽,主上命你跟隨他去,你準備一下,和冷河、冷淵一起,明天入夜啟程。”他說完就充滿深意地看著她手中的新劍。
“遵命。”月九幽頷首領命,此刻的她表面看起來只是一個死衛在接受任務,但心里卻開出了花。
無論如何,都能多伴他幾日了,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