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下人驅散后,柳并舟等人勉強收拾出一小塊干凈地方,以供落腳。
姚婉寧已經身懷有孕,眾人連忙扶著她坐下,她臉色慘白,呼吸時發出‘吭哧、吭哧’的氣音,似是十分難受。
“姐姐——”
姚守寧有些擔憂,握了握她的手。
“我,我沒事。”姚婉寧吃力的搖頭,一手捂著肚子,一面極力抬頭往內室的方向看去:
“娘,娘她——”
“娘會沒事的。”姚守寧知道她焦急,便應了一句。
話音一落,姚婉寧淚珠一下便滾落出來了。
“都怪我。”
她臉頰蒼白,牙齒死死咬住嘴唇,齒間見血:
“如果不是我——”
“不是這樣的。”姚守寧搖頭,急急的打斷了她的話:
“你也不是有意。”
‘河神’一事說到現在,已經無法扯清。
姚婉寧心生自厭情緒,眼中夾雜著絕望與死寂。
柳氏重傷的一幕刺激到了她,雖說徐相宜聲稱能救活柳氏,可在她看來,徐相宜也只是兵行險著,極有可能是為了安撫姚家的人。
她與‘河神’夢中成婚,婚后相戀,珠胎暗結,已經是令家人擔憂。
如今又引來禍患,使得柳氏身受重傷……
父母恩愛異常,若是姚翝回來得知這樣的消息,不知會不會恨自己。
她越想越是害怕,冷汗透體而出,呼吸也越發急促。
姚守寧意識到不對勁兒,低頭看她時,卻見姚婉寧面色泛青,似是情況十分危急。
“姐姐!”
她大喊了一聲。
柳并舟回過神來,也連忙舉起右手,并指虛空書寫‘靜心凝神’四字。
四字一成,他指尖一點,那字隨即飛入姚婉寧身體之中,她原本堵在胸間的那口氣長長的喘了出來,臉色好看了些許。
“事到如今,已不能再瞞她了。”柳并舟溫聲提醒,看向了姚守寧:
“守寧已經知道一切了吧?”
一旁的陸執聽到這話,耳朵動了動,不由看向了姚守寧。
“對。”
她點了點頭,道:
“先前我受了陳太微的暗算……”
她說到這里,陸執臉上露出后怕之色,下意識的拉她的手。
少女手心柔軟而冰涼,想起之前的情景,還在微微顫抖。
世子將手探過來時,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下意識的將他握緊。
一雙少年男女手掌交握,親密而不自知。
陸無計人高馬大,心思卻遠比長公主細膩,看到這一幕,心中很為兒子開心。
柳并舟則是看了二人緊握的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世子的心思全放在姚守寧身上,而姚守寧也沒有注意到長輩們神情的交流,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
“初時的時候,我心生自厭之感,覺得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若想要解決問題,也許阻止我的出生,便可以避免所有不幸的事。”
“不可!”姚婉寧聞言,驚呼了一聲。
她有了柳并舟言靈的庇護,此時整個人已經冷靜下來,縱使心中擔憂柳氏的傷,也仍悲痛自責,但整個人卻冷靜非常,好似情緒與身體割裂,不再像先前那樣難受。
聽到妹妹說的話,她想起了自己先前腦海里生出的念頭,感同身受,擔憂的拉緊姚守寧的手,滿臉焦急。
“放心。”姚守寧低頭向姐姐露出一個安撫似的笑容,說道:
“我那會兒覺得,表姐受妖邪禍害,落得如今妖化的結局,你也因為妖邪受到誤導的緣故,從出生就病痛不斷……”
她說話時聲音很低,帶著滿臉的歉疚。
“如果我沒有出生,也許表姐會生活平順,不會面容大變,你也不會受妖邪禍害,身體健康,娘當初自然不必再為你找上孫神醫,繼而發生‘河神’之事。”
院里安靜極了。
周榮英、陸無計等不發一語,柳并舟目光溫和,看著低垂著頭的小少女,沒有出聲。
“我那時還在想,娘心中最大的心結,原本應該是你的病。”
后面姚婉寧的病好了,柳氏的心結恐怕就變成了姚婉寧被‘河神’糾纏,以及后來身懷有孕。
“如果從源頭將事情阻斷,也許大家都會很開心。”
她那時受陳太微影響,鉆入牛角尖中,一心想要尋死。
“沒有了我,爹娘仍有一兒一女,若不曾見過我,大家也不會傷心……”
“不是的!”世子率先大聲反駁。
姚婉寧也要說話,接著另有人異口同聲的道:
“不是的!”
“不要!”
聲音是從兩個方向傳來的,眾人轉頭看去,卻見屋里長公主、蘇妙真二人踩著殘瓦碎片從屋里出來,而另一邊大門處,姚翝帶著姚若筠、蘇文房父子也站在門口處。
先前那兩聲大喊,就是他與蘇妙真發出來的。
柳氏近來久病不愈,姚翝心中擔憂,覺得家里近來并不太平,應該是受了妖邪禍害所致。
他想起上次柳氏請了青峰觀的道長前來驅邪之后,昏迷多時的蘇妙真便隨即蘇醒,便想替妻子求道平安符。
正好蘇文房父子也擔憂蘇妙真,想為她上香祈福,幾人一拍即合,便一道出門。
哪知出門不久,便見到神都現了異象,有龍影騰空而起。
接著黑氣沖天,顯然有妖邪現世。
緊接著有一處屋子垮塌,姚翝一看方向,心生不妙,當即打道回府。
回來時聽到有人說珠子巷附近的房舍有妖邪鬧事,房子都垮了,眾人加快腳步回來,姚翝果然就發現是自己家里出了事。
他擔憂家人,疾步沖回來時,妖邪已經退去,他還沒來得及出聲,便聽到了姚守寧說的話。
姚翝心潮起伏,聽女兒說的這些話,心中一陣后怕。
“守寧,不是這樣的。”
他扶著門框,搖了搖頭,又重復了一遍自己先前說的話。
直到此時,姚翝才發現自己實在疏忽了家里。
“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自己做得不錯。”他擠出一絲笑容,定了定神,往女兒走了過去:
“我不逛煙花之地,自認對你娘一心一意,從不打罵兒女,曾為此沾沾自喜,認為自己遠勝一般男人許多,是合格的丈夫與父親。”
他說完這話,世子心中突然生出緊迫之感,有些不安的想:守寧父親懼內之名在城北兵馬司無人不知,他生活、當差兩點一線,這樣的人竟然也要反省,那么將來他挑選女婿時,不知規矩會嚴成什么樣子,自己又合不合姚翝標準?
世子越想越覺得心涼,下意識的抬頭去看自己的父親。
但陸無計娶長公主時,慶豐帝已經去世,他與長公主一見鐘情,不懂陸執此時的煩惱,見到兒子求助的神色,露出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陸執神情木然轉過頭,又有些苦惱的看姚守寧。
而姚翝則陷入自責的情緒之中,道:
“這些年來,我一心撲在差事上,縱使衙門無事,也少于顧及家里。”
他面露羞愧:
“你跟你娘有矛盾時,我嘴上認錯,但半點兒也沒改正。”
家里發生了幾樁大事,無論是蘇妙真中邪,還是姚婉寧與‘河神’之間的孽緣,他都是說得多,做得少。
甚至去年發生洪災那日,他也是奔波在外,家里全靠柳氏主持。
“我想了想,興許是我這一生不得志,心中憋著一股氣,總想較個勁的原因。”
柳氏嘴上雖說自己當年低嫁有些不服氣,但心里卻是很體貼丈夫,因此從不數落他,而是將家中事務一力挑起。
她生兒育女,將姚若筠教得很好,到了姚婉寧時,因為女兒病重,便將心思全放在了長女身上。
待到姚守寧出生時,她健康活潑,乖巧還很聽話,柳氏精力有限,就疏忽了這個孩子。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活潑外向的孩子,竟會生出不愿出生的念頭。
“是我的錯,我嘴上說得好聽,卻極少陪伴你們。”姚翝嘆息了一聲,回想自己這一生,此時竟覺得自己浪費了十年的時光。
他胸懷大志,不甘心一輩子只止步于六品兵馬司指揮使,一心一意想要更進一步,想出人頭地。
忙碌了十年時間,仍留在原地,卻錯過了兒女成長的時間,也沒能陪伴自己的妻子。
“守寧,我跟你娘都很愛你。”姚翝說到這里,面對女兒心生愧疚:
“你娘懷你時,曾很是歡喜,早早想好了你的名字,只是,只是后來……”
他低垂下頭,不敢去看女兒的眼睛:
“我們都犯了錯,但我跟你娘絕對不愿意失去任何一個女兒。”
“家里有困難,可以大家一起扛,婉寧生病,我們可以找大夫去治,但我跟你娘都不能失去你們任何一個人。”
姚翝說到這里,有些哽咽:
“爹錯了,爹錯了!”
姚婉寧眼睛泛紅。
原本因為言靈術平靜的心情再度泛起漣漪,她吸了吸鼻子,也道:
“我也愿意,如果健康的代價是失去你,那我愿意一直生病……”
“姐姐不要亂說。”姚守寧急急的道。
“我也不想要失去你。”陸執緊跟著表態,“我想與你相遇、相識,我愿意,我愿意妖蠱纏身!”
世子很是堅定。
“……”姚若筠恨恨的看他,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恨自己一時嘴笨,只好求救似的看向柳并舟:“外祖父,守寧這樣的想法不對!”
柳并舟眼圈微紅,卻含笑點頭:
“若筠說得對。”
姚若筠一被夸獎,頓時腰背挺得筆直,站到了柳并舟身側。
“守寧。”
蘇妙真急急提裙從臺階上下來,走到姚守寧身邊時,她低垂下頭,眼眶含淚:
“我,我的臉跟你沒有關系……”
她妖異化的唇鼻高突,頂著面紗,顯得有些怪異。
自蘇文房當日打開她心防,逼迫狐妖現形,將妖狐驅趕出她身體,使她顯出妖化的面容時,她便一直以自己的臉感到自卑,平日避著家里人,極少與人說話,一般就躲在自己房里。
但她沒有想到,除了自己與父親、弟弟在意這件事外,她受妖狐附身一事竟會被表妹記掛于心里。
她想起當日自己受妖狐蠱惑,曾認為這個表妹愚蠢自私,心中便羞愧難安,小聲的道:
“我,我被妖狐附身,也是我的錯。”
當日在蘇文房的引導與關懷下,蘇妙真雖說認了錯,可那時認錯多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此時的話才是真正發自肺腑真心:
“守寧,我真的錯了,我爹說的對,是我心胸太狹窄,想法偏激,才會令妖怪有機可趁。”
她想通了這一點,再回憶過去的事,越發覺得自己不對:
“我心懷不甘,又生貪念,才會被妖怪蠱惑,為此欺騙了姨母,傷了你們的心,還傷害了世子……”
清醒之后,蘇妙真再想到世子數次發瘋的情景,不敢去看陸執臉色,只是真誠的道歉:
“這些都是我的錯,跟你又有什么關系呢?我做錯了事,傷了大家的心,你們不怪我就已經很好了,我很喜歡你這個表妹,清醒之后,也是你先安慰我,陪我說話,我,我真的很開心……”
她情緒激動,說話也毫無章法,想到哪里便說到哪里。
說完之后,才意識到這里很多長輩,她激動時忘了自己面容妖化,此時有些不知所措,捂臉抬頭去看柳并舟,怯生生的喊:
“外祖父……”
“你們都是好孩子。”柳并舟安慰了她一聲。
蘇文房也含笑看著女兒,眼里帶著驕傲之色。
蘇妙真眼里的忐忑逐漸褪去,乖乖的靠向蘇文房,站到他身邊,小小聲的喊了一句:
“爹……”
“你們關心則亂,只聽到了守寧前半段話,還沒聽她后半段呢。”柳并舟嘆息著搖了搖頭:
“一個個的就滿臉自責,急著上前解釋了。”
“守寧,之后的事,你趕緊說給大家聽聽,你爹和姐姐都著急了,妙真也很擔心。”柳并舟嘴上雖說嘆氣,但心中卻對家里人的表現很是滿意。
姚守寧也覺得心中溫暖,連忙就道:
“對不起,都怪我話只說了一半。”
她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揉揉眼睛,但兩只手卻都分別被姚婉寧、陸執抓住,兩人都握得很緊,不愿意放開。
她只好作罷,只眨出眼中水氣:
“我當時想法偏激,見到面前出現了一條‘路’,陳太微的聲音在我腦海里響起,催我趕緊回到‘過去’,掐滅源頭,保護家人,逆天改命。”
大家聽到此處,結合柳并舟所說的話,都隱約猜到了一點:
“是他蠱惑了你?!”
世子咬牙切齒,肯定的說了一句。
“嗯。”姚守寧點頭:
“我受他影響,便覺得我自己就是災禍的根源。”
姚翝今日出門,只知道家里出了大事,但又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他還不知道柳氏重傷垂死,從幾人對話,猜測今日家里進了妖邪,那個陳太微一并出現,險些害了自己的女兒。
“我順著那條陳太微指出來的‘路’往前跑,便真的回到了當年,我娘懷孕之時。”
她說到這里,姚翝愣了一愣。
如果說開始他還不太明白所謂的‘路’、‘回到過去’是什么意思,此時終于理解了姚守寧話中之意。
眾人面色大變。
朱姮蕊雖說知道姚守寧此時站在自己面前,陳太微的陰謀必定沒能得逞,但她仍有些后怕,咬牙詛咒了一聲:
“這妖道!”
姚守寧感受到她話中的愛護之意,泛紅的眼圈中露出感激之色,看了長公主一眼,才接著道:
“我聽到了我爹娘的對話,發現爹娘對我的出生滿懷期待與憧憬。”她將當時的情景大概說了一遍,接著才道:
“我心生貪婪,便不愿意消失。”
她低低的說著:
“姐姐雖說一直生病,但愛我、寵我;爹雖公務繁忙,但回家之時,也會聽我說話,哄我開心。”
柳氏雖說脾氣不好,可也一直將她護在羽翼之下。
“我有外祖父關心,公主你對我也很好,我,我……”她一連提了好幾個人,陸執與她手掌相貼,又緊張又焦急,忍不住搖了搖手,小聲的提醒:
“我呢?”
她眼圈紅紅,一雙泛著水光的杏眼與世子對視:
“我當然也舍不得世子啦。”
這話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
那軟綿綿的音調直直撞入世子心底,令他心甜如蜜。
“我心有牽掛,便再舍不得死,那時我便如大夢初醒,覺得先前的念頭糊涂極了。”
眾人聽聞她這樣一說,也跟著連連點頭。
“后面‘路’便消失了,我好像聽到陳太微嘆了一聲……”姚守寧面露苦惱之色。
她不知道自己血液被陳太微偷走,使他能影響到自己的神魂,可同樣的,她借著這一滴血的作用,也能窺探到陳太微的一些心聲。
當時他那一聲因為失敗而嘆息是真正為此遺憾,不過她生性豁達,很快便不糾結于這些已經過去的事,接著往下說道:
“不過我也沒想其他,因為另一條‘路’再度出現,我又往前走,便回到了過去。”
說到這里,她看向了柳并舟。
柳并舟心中一動,還沒說話,姚守寧就道:
“我回到了娘八歲之時,外祖母去世的那一天。”
柳并舟的臉上露出震驚之色。
她將自己與年幼柳氏的相遇情景說了一遍,許久之后,柳并舟才嘆道:
“沒想到竟有這樣的奇遇,難怪那天玉兒提到說你手里有我的木簪……”他搖了搖頭:“那一天之后,你娘四處找姐姐。”
她為此啼哭了許久,說是遇到了仙女姐姐,鬧得曹嬤嬤心中嘀咕,私下找到柳并舟,擔憂自家小姐中了邪。
柳并舟聽了這些話,心中警惕了許久,直到柳氏自此之后并沒有異樣,才逐漸放心。
家里人見她安然無恙,便拿這些事打趣,初時柳氏還激烈反駁,后來便絕口不提此事。
自此之后,她像是變了一個人,眾人還當她是經歷喪母之痛后懂事了,知道長姐如母的道理,照顧妹妹,試著學習管家理事。
時間一長,她似是將當年的這樁事遺忘了,記不得自己年幼時發生的事,但對于神仙鬼怪的反感卻刻烙在心里,直到柳并舟因應天書局的事干涉她的姻緣,才勾起了她心中積怨,因而徹底爆發,與父親決裂。
柳并舟若有所思:
“既然你曾回到你娘年幼之時,那么你娘便不是撒謊,她那時說你答應陪在她身邊,還說送她禮物……”
“我初時是想陪她的。”姚守寧想到自己的‘毀約’,有些愧疚:
“不過我沒有辦法留在那里,”她低聲道:
“娘當時看到了我手里的木簪,我發現那木簪有了異變,結出了新枝。”她想起柳并舟提過,這木枝是帶她尋找空山先生的‘引路鑰匙’,當時便知道自己離開在即。
“我離開的時候,送了她一簇命魂之火。”
“難怪——”
柳并舟的眼睛一亮,想起了柳氏先前明明受了狐王一擊,卻命魂之火不絕的情景。
長公主夫婦、周榮英也想到了這一點,都覺得這一切不可思議:
“原來如此,難怪你娘保存了一絲氣息。”
當時大家都覺得柳氏命大,卻沒料到緣由竟在于此。
姚翝初時聽得入神,接著又聽大家說什么‘命大’、‘重傷’,頓生不妙之感。
他顧不得再聽姚守寧接著往下說,連忙打斷她的話,問道:
“你娘受傷了么?”
姚翝話音一落,眾人頓時不出聲了。
一種不妙的預感涌上心里,姚翝眼皮亂跳,頓時就急了:
“到底怎么回事?”說完,不等姚守寧說話,他急著往屋里沖:
“我去看看。”
說完,已經上了臺階,沖進屋里了。
“外祖父——”蘇妙真有些擔憂的看了看柳并舟,后面的話她沒說出口,但柳并舟已經明白她意思了。
“他擔憂你姨母,不看一眼是不放心的,這種事瞞他不住。”柳并舟話音一落,姚若筠也不安了:
“娘怎么了?”
他這話一問完,就見姚婉寧眼眶里又有水氣浮動:
“娘被妖怪打傷了。”她吸了一下鼻子,細聲細氣道:
“傷得很重,都怪我。”
姚若筠頓時生出不妙預感,可他看著姚婉寧傷心欲絕的神情,想要離開的腳步一滯。
就在這時,姚守寧輕聲安撫她:
“這怎么能怪姐姐呢?”
正如她受陳太微蠱惑,認為一切事端都是因為自己而起,曾生出過想要阻止自己出生以平息一切的念頭。
“可你跟表姐都安慰我,說這一切不是我的錯。”
她溫聲跟姚婉寧道:
“而你與‘他’的事,也不是你的錯。”
姚婉寧含著淚搖頭。
她仍覺得是自己身懷有孕,引來了妖邪,才使得母親遭了邪祟毒手。
“你們都沒錯。”長公主突然開口。
她不習慣有人在她面前哭哭啼啼,而姚婉寧身份特殊,她面對這個本該小了自己幾十歲,偏偏又不知比自己大了多少倍的‘長輩’格外的頭痛。
既不敢喝斥,又不愿意聽她們爭先恐后的自責,便十分直接的道:
“是妖怪的錯,您若咽不下這口氣,回頭我帶人將那妖道的老窩先端了!”
“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陸執率先點頭。
姚婉寧低頭輕輕抹淚,姚守寧就嘆了口氣,說道:
“姐姐,你知道我從娘幼年之時離開后,去了哪里,見了哪些人么?”
她還要接著往下說。
姚婉寧抹淚的動作一頓,憑借女人的直覺,她似是意識到了什么,心開始‘怦怦’的跳動。
不等她說話,姚守寧就道:
“我去了一個地方,見到了我的老師,見到了外祖父——”
說完,姚若筠心里突然生出一個怪異之極的念頭。
外祖母去世時,柳氏尚且年幼,他年紀最大,聽柳氏提到過,外祖母去世那年,柳氏還不足八歲,算算時間,已經三十多年了……
三十多年前——
他瞪大了眼睛:
“應天書局?!”
不可能吧!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姚若筠滿臉的不可置信。
當日姚守寧拐彎抹腳的曾向他打聽過應天書局,那時他對這名字十分陌生,費了許久的功夫,一無所獲,后面還是姚守寧從溫獻容兄妹處探聽了些消息,反而告訴了他一些內幕。
那時的情景歷歷在目,事情過去不過半年時間,但當時的兄妹倆恐怕做夢也沒想到之后的時間里會發生這些事的。
“對。”
姚守寧點頭:
“我去了應天書局。”她看向柳并舟:
“見到了外祖父,將上巳節那一晚,我在庭院里找到的那一支枝芽,交到了外祖父的手中。”
說完,她伸手往庭院的角落指了指。
那里曾有一棵白玉蘭樹,此時已經不見蹤影。
可上巳節那一晚的情景眾人都還記得,此時她一說,大家便都想起來了。
眾人一臉不可思議,連先前內疚自責的姚婉寧都遺忘了流淚,一臉怔愣的神色。
“也就是說——”姚若筠吃驚得已經語無倫次:
“外祖父之所以對我們家的事情如此熟悉,之所以能未卜先知,是因為,是因為你,你……”
“是因為守寧告訴我的緣故。”柳并舟接話道。
眾人目瞪口呆,久久說不出話來,各自在心中消化著這樣的訊息。
半晌之后,周榮英嘆道:
“活到老看到老,傳聞之中的辯機一族是天地的寵兒,擁有近似神靈的力量,這時空穿越的力量,實在是奇妙非凡了。”
姚守寧點頭道:
“我在應天書局上,不僅見到了外祖父,還見到了——”
她頓了頓,看向了長公主。
朱姮蕊心中一跳,開始大膽猜測自己身邊的人是不是也參與了這一場聚會——她隱隱懷疑這個人是自己的父親慶豐帝。
但不等她問話,姚守寧已經將目光移開,落到了姚婉寧的身上。
長公主還在冥思苦想答案,陸執與姚守寧心意相通,問道:
“你見到了大慶太祖朱世禎?”
‘啪!’
朱姮蕊一巴掌拍到了兒子后背心上,打出一聲沉重的悶響,驚得姚婉寧一抖。
“太祖的名字哪是你能亂稱呼的?”她斥道:
“再者太祖已經死了多少年了,怎么可能……”
“不錯。”
姚守寧點頭。
長公主還想再打一巴掌的手舉在半空,就聽姚守寧說道:
“其實我在應天書局上,見到了太祖皇帝。”
眾人怔住。
蘇文房幾人滿頭霧水,又一臉驚駭。
蘇妙真曾被狐妖王附體,對當初的事還有些記憶,隱約感應到了什么,下意識的看向姚婉寧。
只見姚婉寧咬著嘴唇,強作鎮定,下意識的坐直起身。
姚守寧補充道:
“來自大慶三年的太祖。”
姚婉寧腦海里一片空白。
雖說姚守寧說這話時,看她那一眼令她已經隱約猜到了什么,可當她真的從姚守寧口中聽到關于‘他’的消息時,她心中仍是激動無比。
“他……”
她的全身血液加速流轉,整個人微微顫個不停,想要說話,但張了張嘴,又似是發不出聲音。
周榮英等人滿臉吃驚,長公主倒是沉著冷靜,默默收回了舉起的手,問:
“那他知不知道如今的情景?如果知道了,這樣的局面,又要怎么收拾呢?”
蘇妙真見自己父女插不上話,便索性招呼弟弟進屋去搬了凳子出來,讓眾人坐著討論。
姚守寧向表姐道過謝后,說道:
“太祖總結了三點。”
其一:神啟帝昏庸無能,不配為一國之君。
其二:‘河神’危害極大,若不將其盡快處理,還會引發更大的禍患。
其三:妖族來者不善,與陳太微勾結,務必阻止其陰謀,將妖族重新趕回邊界之門內。
朱姮蕊強忍焦灼,點了點頭:
“這些問題我們也清楚,解決方法呢?”
正如當年的張饒之所說,她是適合執行命令的將才,卻不是擅長統率、計劃的人。
姚守寧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
“針對第一個問題,便是改朝換代。”
這個問題的解決難度不小,光是聽到她這樣一說,便嚇得蘇文房父子、姚若筠等人膽顫心驚。
但朱姮蕊等人心中顯然早就有數,興許在聽姚守寧提到太祖指出的三個問題之后,長公主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第二個問題呢?”她問。
“第二個問題比較難。”姚守寧解釋著:
“太祖說他命格特殊,與世子相似,都是受天命眷顧之人。”
陸執聽她提到自己,轉頭向她露出一個笑容,她都沒意識到自己也回了他一個笑意:
“這樣的人若是心性向善,便背負天下氣運,為正道蒼生做出一番大事。”
“而若是心性向惡,便會吸收天下怨氣,成為天底下最強大的怨靈之體。”
她說到這里,姚婉寧身體一抖,卻沒有出聲。
“成為怨靈之體后,便不易殺死。天下怨氣越深重,‘他’就越強大,且怨氣相吸,每當民不聊生之時,‘他’便會出現,所到之處會帶來災劫,直到滅世為止。”
說到這里,一旁有人遞了杯茶水過來。
姚守寧正值說到口干舌躁之時,見到茶水,下意識的轉頭去看,便見蘇妙真捧了茶杯送到她面前。
她道了聲謝,正欲去接時,才發現自己兩只手都被人握住。
與姚婉寧握手也就罷了,她另一只手還與世子十指相扣。
庭院之中人多,幸虧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應天書局’及她說的話之上,興許沒有人發現這一細節。
她做賊心虛一般將與陸執交握的手掙脫,將杯子接過,借著喝水時擋臉的動作,飛快的看了一眼周圍。
大家都沒有注意到她的動作,她松了口氣,眼角余光卻見到外祖父正溫和的看她。
雖說如今姚守寧已經知道了柳并舟之所以能洞察先機是因為自己的緣故,但外祖父在她心中形象已經定格,她總覺得外祖父的眼睛似是能看破一切。
仿佛她先前與世子手掌相握的動作都全被他看在眼里。
她臉‘刷’的一下漲得通紅,連忙將頭低垂了下去。
“要,要想結束這種災劫,有兩個方法。”姚守寧不敢抬頭去看柳并舟的眼睛,結結巴巴的道:
“一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如此一來,怨氣消減,便相當于變相的削弱‘他’的實力。”
“二嘛,就是有個相同的人,以背負天命傳承之力,與怨氣相對抗。”她說到這里,忍不住抬頭去看世子。
大家的目光都落到了陸執身上,他察覺到柳并舟的視線,頓時挺直了背,輕咳了一聲,極力維持冷靜的神情。
“世子不行。”
柳并舟搖了搖頭。
“為什么!”陸執大受打擊,一時忘了要討姚守寧的長輩歡心,不服氣的問:
“我就是天命傳承之人,遲早能解決這件事。”
“世子誤會了。”柳并舟并沒有因為世子的頂撞而氣惱,溫和的解釋:
“‘他’的遺體受到褻瀆而入魔,此事可以追溯至幾百年前,這些年吸納的怨氣不知凡幾,力量非同一般。”他看向世子眼睛:
“而你年紀還小,身上又還有妖蠱未解,很難打破‘他’的命格,將他徹底消滅。”
他這樣一說,世子頓時泄氣。
陸執想起自己當日中的妖蠱,心中有些煩悶。
這妖蠱種得極深,且他雖說殺死了那蛇嫗及鏟除了佘氏,但顯然這蛇群還有漏網之魚。
長公主夫婦聽到兒子身上的妖蠱,也覺得頭疼。
“唉!”周榮英嘆了口氣:
“這兩個方法都很難,那第三個方案呢?”
“第三個方案……”姚守寧將當日朱世禎對狐妖的一些看法說了出來,最后總結:
“他的意思是,狐妖狡猾異常,又有尾巴斷后,要想將其徹底殺死很難,最好與當年的他一樣,設法將它封印,徐徐圖之。”
她沒好意思說出朱世禎的原本打算:留下這個禍害,讓未來的人頭疼。
蘇妙真為姚守寧遞了茶水之后,聽她提到了狐妖,便下意識的站在她身側。
當蘇妙真聽到狐妖很難徹底殺死時,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眾人聽姚守寧說完,都長長的嘆了口氣。
朱世禎確實說中了主要問題,也提到了解決方法,但這幾個方法一個比一個難以施行。
眾人盡皆沉默,姚婉寧則是捂著肚子,眼中掩飾不住的露出失望之色。
她知道如今天下危急,妹妹之所以前往應天書局,一是為了救娘性命,二是為了想討救兵。
在這樣的情況下,能意外見到朱世禎,并與他對話,肯定要先以大局為重,至于兒女私情,放到后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她聽了許多,姚守寧所說的事都與她無關,她雖說明事理,但仍免不了有些失落、難過。
她情況特殊,與朱世禎之間的婚禮是在他死后七百年,現在又懷了身孕,七百年前的朱世禎哪知道她是誰?
想到這里,她眼睛酸澀,連忙低垂下頭,深怕被姚守寧看出不對勁兒。
姚婉寧自認為動作隱秘,但姚守寧卻一直都在分神注視著她,第一時間就注視到了她的不對勁兒。
此時見姐姐低頭不語,感應到她心中傳來的種種感受,哪里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連忙就道:
“還有一件事。”
姚婉寧正在默默抹淚,聽到此處,心中‘怦怦’亂跳,下意識的抬頭看向妹妹。
“我跟太祖提到了,提到了你懷孕之事……”
姚婉寧心中一慌,本能坐直身體,但這一動,卻覺得拉扯到了肚子,不由發出一聲細細的喘息。
但她顧不得這些,只是望著妹妹問道:
“他,他怎么說?”
“姐姐,太祖說他愿意負責,并由外祖父作主,定下了你與他之間的親事。”姚守寧笑著說道。
“什,什么……”姚婉寧怔了一怔。
她沒想到會從姚守寧口中聽到這樣一個答案,不由有些慌亂失措,心瞬間似是弦了一根細弦,扭頭去看柳并舟:
“外祖父——”
雖說知道妹妹性格絕對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與自己開玩笑,但姚婉寧內心仍覺得有些不可置信,想從柳并舟口里得到確切的答案。
“是真的。”
柳并舟點了點頭,姚婉寧那心中大石瞬間落地。
她幾乎是喜極而泣。
這些日子以來的忐忑、不安與羞恥,在此時統統似是找到了宣泄口。
她拉著姚守寧的手,第一次放縱自己小聲的哭泣。
周圍蘇文房等人還在,周榮英、長公主一家人都在這里,她本不該如此失禮,可她心中積壓了太多的東西,此時根本難以控制自己。
“他,他說緣份乃是天注定。”姚守寧雖說心中仍為姐姐感到有些不值,但她感知力過人,在說出這樁婚事早就定下的時候,她感覺得到姐姐這一刻的放松與放心。
仿佛緊繃的弦終于松懈下來,她整個人都變得安寧而又踏實。
自從姚婉寧發現自己身懷有孕以來,無論她表面表現得多么平靜,甚至期待她腹中的孩子,但她內心深處仍是充滿了擔憂與不安。
家里人得知她懷孕的消息之后,沒有人責怪她,可柳氏的病倒倒如插進了她心里的一根刺,她可能為自己愛上了‘河神’而感到痛苦與羞恥。
這門婚事見不得光,當她懷孕的消息傳開后,家里也會因她而蒙羞。
隨著肚子一天天變大,她表面越鎮定,心中就越不安穩。
聽到妹妹回到三十三年前的應天書局上,見到朱世禎的時候,她既期盼聽到關于太祖的消息,卻又害怕聽到自己與他的事。
怕他不認同這門婚事,怕自己成為他的麻煩與頭疼……
“他說,他相信自己,縱使死亡,縱使受妖邪之法擺布,但他性格不會改變,他既然與你成婚并且使你有孕,那么必然是與你有了感情。”
‘嗚……’姚婉寧極力隱忍,但仍發出細碎的哭泣音。
姚守寧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摸她的頭發:
“他說他很高興,能在七百年后找到自己的愛人。”
姚婉寧眼淚流了又流,一雙細瘦的胳膊用力的抱緊自己的妹妹。
“當時他說要定下這門婚事,要娶你為妻,開始我還不愿意呢。”
看姐姐哭得傷心,姚守寧故意逗她:
“他已經三十多了,長得也不俊美,但外祖父看他有誠意,才應下這門婚事呢。”
‘噗。’
姚婉寧破涕為笑:
“你不要,不要這樣說你姐夫……”
她細聲細氣的,說話時還帶著哭音。
姚守寧皺了皺鼻子,道:
“當時他說自己三十三歲,從未經歷過感情,身邊也沒有女性,僥幸有朋友相助,打下了一份家業,身家絕對清白干凈。”
姚婉寧此時又羞又歡喜,認真的聽妹妹說著,深怕錯漏了一個字。
“他還向我們道歉,說是無法親自上門提親,請爹娘諒解。”
“真的嗎?”姚婉寧抬頭看她。
姚守寧就點頭:
“當然是真的!”
說完,她又手腕一轉:
“他還說要給聘禮,但因為當時來得匆忙,所以身上沒什么有紀念意義的東西。為了以示誠意,他便給了我這個東西,作為聘禮。”
說完,她攤開了掌心。
只見那掌心之中,躺著一枚古舊的銅錢,錢幣之上蘊含著龐大的力量。
長公主眼睛一亮:
“這就是先前那一股化形的龍氣?!以言靈力量,險些殺死了陳太微,逼他現出原形的那個東西?”
她曾師從張饒之,感應得到這錢幣上的力量既有真龍之氣,又帶著儒家之力。
姚守寧點了點頭:
“對。”
她說道:
“我跟他提到家里發生的事,他為了幫我們解燃眉之急,與張輔臣祖祖一起為這錢幣力量加持。”
姚婉寧聞言,吸了吸鼻子。
而世子則是一臉嚴肅,望著錢幣,皺了皺眉。
姚守寧沒有注意到他的不安,拉起姚婉寧的手,將這枚錢幣放進了她掌心里。
“姐姐,所以你不要自責,這樁婚事,不能怪娘,也不能怪你,說來說去,也有我的原因。”
‘唉——’柳并舟嘆了口氣,說道:
“三十三年前,守寧意外闖入應天書局,帶來了未來的消息,也提到了你的親事。”
也正是在幾十年前,姚婉寧的終生大事早就已經有了定局。
“說不定正是因為應天書局上的婚約,才使得娘受妖邪蠱惑后,定下了你與‘河神’婚事。”
而如果不是這樁婚事,可能姚守寧不會因此與世子交好,共同查找‘河神’身份,繼而發現真相,并最終因姚婉寧的肚子出現異象而回到過去。
“一切早就命中注定。”姚守寧說道。
姚婉寧點了點頭,用力將那枚代表著婚約的錢幣握緊。
就在她將錢幣抓住的剎那,那枚銅錢似是顫了一下——緊接著姚守寧就見到一道柔和的光暈從姚婉寧指縫間迸照而出,她驚得喊了一聲:
“姐姐——”
眾人被她喊聲吸引,低頭去看。
只見姚婉寧指縫間鉆出數道霞光,她仿若抓了一顆光芒萬丈的夜明珠。
這一異變令得姚婉寧吃了一驚,下意識的攤開了手。
卻見她掌心之中,那枚銅錢緩緩浮起,錢幣之上的光芒越來越亮,所照之處,逐漸幻化出一個男人的影子。
“太祖?!”姚守寧瞪大了眼睛。
柳并舟也有些意外,喊道:
“皇上——”
姚婉寧則是望著面前的人,喃喃的張嘴:
“夫君……”
那人影轉動了一下腦袋,看了看在場的眾人。
他年約三十,留了短須,神態不怒而威,正是姚守寧與柳并舟在應天書局上曾見過的朱世禎。
朱世禎目光所到之處,眾人下意識的低垂下頭去。
長公主這一生行事恣意,天不怕地不怕,但面對那男人幻影,卻感受到了天生血脈帶來的壓制,本能的將頭低了下去。
陸無計、周榮英低頭折腰,向這位七百年前的君主行禮。
蘇文房等人受壓制更深,已經本能的半跪下地。
在場人之中,除了姚家人外,唯有世子仍強撐著沒有低下頭去。
他雖說是朱世禎的后代血脈,但不知為何,陸執卻并不愿意向他跪拜行禮,他以一種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倔強之感,頂著這股壓力,吃力的站在原地。
這只是朱世禎的一縷幻影——也可以說這是朱世禎以自己的血液封存于銅錢內的一縷神識。
那朱世禎的影像目光從長公主等人身上掠過,最后與姚守寧、柳并舟兩祖孫點了下頭,接著徑直走到了姚婉寧的身后,將她嬌小的身軀環抱入懷里。
“你……”
‘他’當著眾人的面,卻毫不忌諱,姚婉寧臉蛋泛紅,正欲說話,卻只見朱世禎身形由虛化無,抱住她的剎那,化為光暈,消失于她身體里。
她生來便有惡疾,自從柳氏陰差陽錯定下了她與‘河神’的婚事之后,因有‘河神’陰魂相助,她這才‘恢復如初’,可以自由行走。
但先前妖狐一來便將‘河神’陰魂打碎,她失去依恃,隨即癱軟在地。
不過因為家中生了變故,姚婉寧雖說意識到了身體在變差,但她并沒有說出來讓家里人擔心。
而此時隨著朱世禎的幻影抱住她消失后,她只感覺到身體暖洋洋的,仿佛恢復了之前的狀態,甚至比之前還要好一些。
“他人呢?”
她坐直起身,焦急的四處尋找。
失了錢幣,又失去了朱世禎幻影的姚婉寧心中一沉,顧不得矜持,問了一聲。
姚守寧沒有說話,她的目光落到了地面上——姚婉寧的腳底之下,有一道影子。
那陰影極深,似是有兩層覆蓋的樣子,明顯不是女子纖細的倒影。
隨著她視線移過去,那陰影似是察覺到了她的注視,輕輕動了動,接著姚婉寧的身后浮現出一道陰影,將她托在懷里,一如當初的‘河神’。
朱世禎以這樣的方式,在守護著姚婉寧。
“在這里。”
姚守寧察覺到這一點,松了口氣,指著姚婉寧腳下的影子說了一聲。
“他融入了你的影子中,自此可以與你形影不離,貼身保護你。”
姚婉寧腹中懷有龍胎,已經引起了妖邪及許多有心人的注意,在孩子出生之前漫長的幾個月時間中,她可能會遇到很多危險,如今有朱世禎的陰神守護她,是再安全不過了。
姚守寧松了口氣。
朱世禎的幻影其他人看不到,但周榮英、長公主夫婦及柳并舟因為修為高深的緣故,自然是感應得到端倪,聞言都點了點頭。
姚婉寧愣了一愣,松了口氣。
她并不知道朱世禎就陪在她身側,而是不停的提著裙擺看地上的影子,仿佛借此在與他交流似的。
“這樣也好,我也能放心……”
長公主說話時,神色有些糾結的看了姚婉寧一眼。
她與朱世禎定下了婚事,從輩份來說,這是七百年前老祖宗的妻子,而陸執也曾提到過,姚守寧猜測她腹中的孩子就是天元帝——如此說來,姚婉寧也是長公主的老祖宗……
可她年紀還小,長公主與她相識時,她又只是晚輩身份,這讓長公主心中覺得有些別扭,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位‘長輩’。
不過長公主性情灑脫,想不通就索性不想了,看向姚守寧:
“守寧,這件事情干系重大,我與你陸叔回去之后,需要調遣一隊黑甲守護此地。”
此時可不是客氣之時,姚婉寧的安危大過一切。
更何況柳氏性命垂危,要麻煩將軍府的地方還很多,沒必要在此時見外。
姚守寧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好。”
朱姮蕊神色一緩,又道:
“你娘那邊的事,我會派人即刻去辦。”除此之外,她還要調遣晉地駐兵回京,為日后做準備。
今日天現異象,妖邪摧毀姚家的消息傳開,神啟帝恐怕會很快得知此地發生的事。
此人心胸狹窄,為人陰狠,恐怕會對姚家不利。
朱姮蕊轉頭與丈夫目光相對,二人此時心中都想起了姚守寧轉達的太祖的話,他說:皇帝昏庸,便將其取而代之。
大慶朝傳承到七百年后,神啟帝與他之間除了血緣的聯系之外,已經不是他意志、思想的傳承。
“唉——”長公主罕見的露出憂愁之色,仰頭看了一眼天空,心中在想:爹,當年您在去世前,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們姐弟會有兵戎相見的那一天,所以才特意為我留了擁兵十萬的權利?
這是慶豐帝留給她的保命符,也是她的父親留給她的一道訊息,允她在關鍵時刻斬殺昏君,推翻大慶!
先帝目光深遠,行事果決。
大慶三十一代而亡,這辯機一族果然一語成讖。
“我們走!”
長公主并非扭捏之人,她想明白事情前因后果,很快下定了決心,不再猶豫。
她還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做,權柄的交替,必須要平穩的進行。
大慶朝如今就如一個病危的‘老人’,外有妖邪虎視眈眈,內有百姓怨聲載道、‘河神’即將再次來襲的陰影,若是再生事端,恐怕會讓妖邪找到機會。
長公主等人起身告辭,徐相宜因為還有事要做,便先暫時留在姚家里。
幾人走了數步,朱姮蕊意識到不對勁兒,回頭一看,見兒子仍站在姚守寧身側,一臉糾結,不由喊了一聲:
“兒子!”
她濃眉一挑,問道:
“你還不走,留在那里干嘛呢?”
姚家出了這樣大的事,自己人恐怕有話要說,陸執留在這里像什么話?
朱姮蕊折轉回身,一把揪住兒子衣領往外拖。
“我還有話要跟守寧說!”陸執雙足死命踩地,極力與長公主的力量相抗衡:
“我等下再回去。”
長公主臉上浮現怒容,伸手想要打他:
“守寧才剛‘回來’,正是要休息的時候,你不要給她添亂。”
陸執抿了抿唇,一臉倔強之色。
他不想走。
他想到陳太微先前的話,那一刻他深刻的感覺到了可能會失去姚守寧的恐懼。
就算她已經平安‘回來’,且并沒有失去兩人之間的記憶,可那種恐懼感卻仍烙刻在陸執心里,難以揮去。
他迫切的想要留下來與姚守寧說說話,以撫平內心的忐忑。
“你——”
長公主見他冥頑不靈,正欲發火,陸無計一把將她手掌抓住,包裹進自己掌心里:
“好了,兒子想留在這里,你就讓他留一會兒。”
“可是——”長公主不明白丈夫此時為什么幫著陸執說話,正欲出聲,陸無計卻一把攬住她肩膀,以她無法推卸的力量推著她往外行:
“沒事的,姚家受妖邪力量沖擊,正需要收拾善后,兒子留在這里幫幫守寧收拾也是好的,讓他晚點回來就是。”
說完,他回頭看了陸執一眼,向他使了個眼色。
父子倆目光交匯,陸執眼中露出感激的神情,連忙大聲道:
“我留下來幫守寧收拾殘局,順便守在這里,等黑甲過來。”
他這樣一說,長公主倒點了點頭,又看向周榮英:
“兒子這話說得對,為免妖邪去而復返,不如拜托周師叔也暫時留在這里。”
周榮英倒無所謂,點了點頭。
長公主夫婦很快離去。
姚婉寧面露疲色,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她身體雖說得到了恢復,可心里的疲憊感卻揮之不去。
再加上她知道朱世禎的陰神隱藏于她影子中,她也想要與‘丈夫’安靜的呆一會兒。
正巧逢春等人回來,姚守寧便讓逢春先帶姚婉寧離開這里,找個清靜之地休息。
蘇氏父子、姚若筠準備進屋去看柳氏,柳并舟也關心女兒,準備去找徐相宜問問這移魂之術的事。
最后只留下了蘇妙真、姚守寧及陸執三人站在破敗的庭院中,三人有些尷尬,沉默了片刻。
蘇妙真本來留下來是想與世子道歉的。
她受妖邪蠱惑,曾幾次三番向世子下咒,令他丑態百出,聲名掃地。
可當她面對世子的時候,過往的回憶涌上心頭,世子的沉默給了她極大的壓力,讓她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消失殆盡。
“我也去看看姨母……”蘇妙真心虛的輕聲跟姚守寧說了一句,得到她點頭之后,便不敢再去看陸執的臉,提著裙擺飛奔進屋里。
她一離開之后,陸執這才看向姚守寧,松了一大口氣。
所有人都走了,就留了一對少年男女站在原地。
“守寧——”
陸執有些扭捏的喊了一聲。
他原本有許多話想跟姚守寧說,但當姚守寧真的轉頭看他,那雙大眼睛映上他的面容的時候,他又下意識的別開了頭,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你不是可有可無的,”世子故作鎮定,說話時雙頰逐漸浮起紅暈:
“我很在意你——”真心話毫不猶豫脫口而出,接著他很快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臉上露出慌張之色,又如掩耳盜鈴一般的補充道:
“大家都很在意你的,你爹娘,你哥哥、姐姐,我,我們都很在意,不想失去你。”
“我知道。”
姚守寧早已經知道他的心意,看他結結巴巴的解釋,她本來以為自己會羞澀,可看到世子暈紅的臉,強作冷靜的樣子時,卻又覺得很有意思。
當她從過去回到現在,經過了許多心路歷程,再回頭看世子時,卻不忍心看他為難的樣子。
“我也很舍不得你們,當時我只是受了陳太微的影響,所以才一時想法偏激。”
陸執就咬牙道:
“總有一天,我要替你出這口氣!”
她點頭,說道:
“我當時在我爹娘房里,聽到他們懷孕的消息時,想了許多事,也想到了你,想到了我們一起去代王地宮,一起查‘河神’,我就不想要消失,也不想讓你們忘記我的存在……”
她想起當時的情景,心生感慨,陸執的耳朵里卻只聽到了自己想聽的消息:
“你真的想到我了?”
“……對。”
姚守寧點了點頭。
“你想到了些什么?”他眼睛發亮,“有沒有想到我當時英勇非凡,拿劍殺蛇?我們配合無間,破解了蛇靈聚。”
姚守寧滿心惆悵被他打散,頓時轉過身,他不死心又繞了上來:
“還有我們在齊王地宮時,我跟陳太微作戰,對了,上巳節時我們一起游街……”
“你還想到了什么?”他喋喋不休的追問。
“……你好煩。”姚守寧不理他。
他長腿一跨,跟在姚守寧身側:
“你說嘛,再多說一點給我聽。”
“我不說!”姚守寧臉頰微紅,心臟‘怦怦’跳個不停,既有被世子追問的羞窘,又有被步步緊逼的不知所措。
不知為什么,她想到了應天書局上,朱世禎提起她與世子時,神色怪異的看著她笑的情景。
她臉頰更燙,加快了腳步往前跑。
“你去哪里?”世子見她突然溜走,不由喊了一聲。
“我去收拾屋子。”妖邪的到來引發了大戰,使得姚家的房舍受到沖擊,大部分屋子受到了影響。
她的房間一角也遭了殃,姚守寧倒無所謂,但姚婉寧身懷有孕,白天又受了驚嚇,她不想姐姐睡得不舒服。
“我也去——”世子追了過來,與她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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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最近狀態不是很理想,寫寫刪刪的總覺得不是很滿意,不過有些情節又必須要過渡,所以湊了一個大章先傳上來。
另外,我想很多童鞋應該也看出來了,《男主發瘋后》已經臨近尾聲,預計會在二月結束。
一到收尾階段,感覺我的更新就亂了——嗚,對不起大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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