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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老奴似是感應到浩然正氣了。”
那內侍轉過身來,猶豫了一瞬,仍是恭順開口。
他這話一出,皇帝的耳側也像是聽到了若隱似無的喊叫,形成經久不絕的音浪。
聲音是從神都城中傳來的,好像萬民共呼,似是在歡慶著什么。
而坐在他對面數丈開外,那位從始至終一直半閉著眼睛,似是入了定的道士,則是在他問話的那一刻,睜開了雙目。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彈跳而起,甚至來不及與神啟帝說話,便沖出宮殿之中。
那位佝僂著后背的內侍監怔了一怔,接著面色就變了:
“真是浩然正氣?大慶出現了新的大儒?”
若說這內侍先前還不敢確定自己的猜測有沒有出錯,此時一見陳太微的舉動,便都明白了。
只是大慶已經多年未見大儒現世了!
自二十八年前,當時名滿天下的大儒張饒之在神啟帝登基那一年隕落之后,這天下便再也沒有了儒林領袖。
自此儒家后進學子雖說不少,但沒有了大儒,儒家的沒落只是時間的早晚罷了。
這二十多年來,大慶之中雖說不少學子仍在追求儒道之心,甚至楚家那位未曾入仕的大少爺楚少廉一直閉門不出,為的就是想要踏上儒道,卻一直都未得其門而入。
卻沒有想到,在這些年的時間里,已經有一位大儒,悄然出現,并隱身于神都。
隨著歡呼聲響起,一股可怕的力量開始迅速涌動,并很快輻射至整個神都城。
神啟帝沒有再問內侍的話,陳太微疾走之后,他也面色微沉,跟著沖出宮門。
他所居的是奉天殿,位于整個皇宮最高處。
宮門之外是寬達兩丈的長長走道,中間是一條白玉階梯,長達百梯,直通下方廣場處。
左右走道兩側有扶欄,往扶欄處一站,可凌瞰整個神都。
先前一步沖出來的陳太微此時已經站到了那走道的最左端,手撐扶欄,上半身俯仰而出,幾乎要往外跌落。
宮臺離地二十來丈,狂風將他袖袍灌滿了,吹得‘嘩嘩’作響,似是要將他整個人吹得凌空飛起。
他的臉望著一個方向,皺起了眉頭。
神啟帝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隨即瞪大了雙目。
在他視野之內,民眾微小如螻蟻,原本應該是看不清的。
可此時萬民涌動。
無數人群從家中、街道兩旁的鋪子里、道觀中盡數鉆了出來,便匯聚成一大片黑壓壓的人影,相繼往城北奔走。
這些人群一再匯合,形成極為龐大的數量,幾乎將一些街道全部占據了。
有人跪地而拜,有人疾聲歡呼,陣仗極其驚人。
而他們所跪拜的方向,便是城北處。
神都城北的某一處,一尊高大可怖的金色人影正屹立于半空。
“那,那是什么?”
因過于驚駭,神啟帝的聲音仿佛都失去了控制,他瞪大了眼,那張瘦窄的面龐被映上了金光。
話音一落的同時,耳中仿佛響起了朗朗讀書聲。
一種臣服之意從他內心之中生起,令他雙膝一軟,幾乎要跪坐下地。
關鍵時刻,跟在他身后出來的內侍搶先一步,‘噗通’一聲面朝北方而跪,倒在神啟帝的腿旁。
還未下跪的皇帝伸出手,撐在了他的手背上,將自己的身體穩住。
“大膽!”
神啟帝的嘴中傳出一聲厲喝,接著他身上紫芒一閃,一條龍影從他頭頂躥起,將他整個身體盡數護于那真龍幻影的環繞之中。
“朕乃真命天子,不跪蒼生、不跪鬼神!”
他這一聲喊完,那龍影發出一聲長嘯,身上紫光大作,神啟帝的眼瞳映上紫光,逐漸站穩,將手從那內侍的后背上抽走。
就在真龍出現的剎那,北面那一尊儒道之影似是察覺到了什么,轉過了頭。
‘他’的面龐呈金色,如失去了人世的情感,但那一雙眼睛里,卻像是將世間所有的知識盡數匯聚于其中,形成極為可怕的威懾,令人在‘他’注視之下,不由自主的心生臣服。
重重壓力滾滾布蓋而下,在神啟帝的眼中,那尊幻影由遠及近,須臾便至自己面前。
他的眼里盛滿了金光,重重威壓如萬重大山,自他頭頂蓋壓而下。
好在那幻影并沒有將過多的注意力停留在這位人間帝王身上,僅與他目光短暫對視,隨即將頭轉走。
皇帝的身體挺得筆直,可此時唯有緊貼著他腿而跪的馮振才感覺得到,這位心狠手辣的一國之君此時身體因為承受了過多的壓力,而微微顫抖。
馮振不敢抬頭。
所以他沒有看到,神啟帝的身側,那環繞的紫龍身上的鱗光瞬時暗淡了下去,那原本便虛幻的身體又透明了許多。
“儒圣人!”
神啟帝平復著內心激蕩的血氣,低聲開口。
萬民跪拜,天下學子臣服!
這一神跡的出現,將一些原本‘無神論’的人堅定的信念徹底打破。
“朕登位至今二十八載,竟不知道,自己的眼皮底下,隱藏著一位大儒。”
他定了定神,那環繞于他身側的龍影發出一聲長吟,接著重新隱沒于他身體之中。
皇帝提步往陳太微走了過去,地面跪伏的馮振匍匐于地面,聽他吩咐:
“查一查,這位大儒來自何處。”
“不用了。”
回應神啟帝的,是正探身往北而看的陳太微。
這位豐神俊朗的年輕道士轉過了身,那張像是已經剔除了人類情感的面龐上露出一絲若隱似無的煩躁之色:
“圣影出現處應該是在姚家。”
“姚家?”
神啟帝對這位仿佛無所不知的國師講的話信任之極,當即腦海里已經開始搜索起姚家信息了。
托代王地宮之事的福,他想起了疑似與陸執同行,闖入代王地宮的女子,似是就姓姚。
“姚守寧?原城北兵馬司指揮使姚翝之次女?西城事件,她也卷入了其中?”
這位帝王不理朝政,卻能將神都城大小主要官員牢記于心中。
姚翝不過區區六品官,此時他一提起姚翝,姚家景況悉數浮現于他心頭。
“姚翝只是沒有背景的粗人,他的岳父姓柳,來自南昭當地世族。”
陳太微點了點頭,說出一個人名:
“柳并舟。”
“此人當年曾入讀子觀書院。”
馮振也開口。
他除了是神啟帝貼身內侍之外,同時統管鎮魔司,天下事情都逃不過他的耳目。
西城案件之后,各方勢力都查探過姚家底細,鎮魔司更是將柳氏來歷查得一清二楚,連帶著查出了她的父親柳并舟。
“不僅是入讀過子觀書院,他曾是張饒之的入室子弟!”
陳太微的話一說出口,神啟帝與馮振陷入短暫的沉默之中。
天降異象!
此時與姚家相隔不遠的溫家里,早在妖氣彌漫之時,溫景隨就已經敏銳的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頭。
先前還是晴空萬里,頃刻之間便陰云密布,接著不知誰家像是起了火,黑氣翻騰——不多時,他耳中便聽到有人在喊‘妖怪來了’。
他當時拿了本書,還未來得及召喚下人打聽,心中便是一動。
一種莫名的感覺涌上他心間,只見窗外金光大作,驅散云霧,若隱似無的讀書聲在他耳畔響起,使他的意識好像有短暫的迷失于這浩瀚書海之中。
溫景隨當即推開屋門,飛快起身奔出。
只見不遠處,一尊高大的儒影立于半空,俯瞰蒼生大地。
“儒圣人——”
他喃喃開口,一股心悸之感生出,那儒圣人之影轉過了頭——
卑微、憧憬、向往等數種情感齊齊涌上了溫景隨的心頭,在這位儒家圣人的面前,他弱小如蜉蝣,微末而不起眼。
一種想要跪拜的沖動生出,他的雙膝一軟,正當要跪下去的剎那,卻被他硬生生的止住。
“不!”
溫景隨面色蒼白,吃力至極的仰起了頭。
“我跪蒼生,跪萬民,跪師長,祖宗,跪父母。”他向往學識,崇拜儒影,愿以之為榜樣,向其學習,卻唯獨不愿視其如神明,跪拜叩頭。
豪氣自他胸腔之間生起,他死死將顫抖不停的大腿掐住:
“我學習,為的是為萬民請命,為百姓謀福祉!”
他的額頭現出汗跡,似是極力在與內心抗爭著:
“……為的是考科舉,入仕途,將來位極人臣,權勢在握,不再逢人便下跪叩頭!”
“我努力讀書,不是為了見人就拜的!”
他一聲怒吼。
生平所學知識在這一刻化為熱流,將內心的懦弱及對神圣之像與生俱來的畏縮一并擊破!
才學激發浩然正氣,匯聚成淡金光芒,與那四周無處不在的金光相結合。
那睥睨萬物的儒圣人低下了頭,目光與溫景隨相對碰,接著嘴角一勾,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伸出手,一粒金光從他掌中逸出,在萬千金芒的擁護下,飛往溫景隨處,與他身體內的才學之氣相結合,最終隱入他的身體之中。
那種來自于靈魂的可怖顫栗感消失了。
溫景隨氣喘如牛,佝僂了腰背,驚魂未定的按壓著自己的胸口。
金芒一入他身體之中,便如替他點了悟。
以往一些晦澀難記,需要反復閱讀的文章,此時一一浮現在他心頭。
那些多年苦讀所積累的學識、才氣,此時化為儒家浩然正氣,蟄伏于他心里,隱沒于那粒埋藏于他心中的金粒之中。
儒圣人在他的心底種下了一粒種子。
溫景隨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他再看這位似是可頂天立地的圣人之影時,不再像先前一樣惶恐、害怕,反而心生親近、敬畏之感了。
“弟子拜見恩師!”
這一次,年輕人沒有再抗拒,整理衣冠,雙膝一軟,沖著儒圣人的方向,遙拜下去。
姚家里,姚若筠還在叩頭。
對于儒圣人的敬畏壓過了他對于妖邪的恐懼,從蘇妙真變異再到儒圣人現世,他陷入對柳并舟狂熱的崇拜之中,對儒圣人的威壓半點兒抵抗的心理都沒有。
但此時沒有人去注意他的舉動。
因為無論是柳氏還是蘇慶春,亦或曹嬤嬤及冬葵等,此時在神跡顯現之下,都一一跪伏于地,不敢抬頭。
姚守寧則是先前在儒圣人出現的剎那驚了半晌,卻因為早就見識過邪怪,知道這世間有神鬼異志一說,也早知道外祖父本事,因此縱然人前見圣,卻并不大驚小怪。
再者她力量雖說因為耗盡而暫時受到壓制,可辯機一族的血脈天賦極強,儒圣人的威壓對她不起作用。
她看到周圍人‘刷刷’下跪,轉頭的時候卻看到姚婉寧還手扶著門框,一手虛搭著腰腹,臉色蒼白的站著。
“姐姐——”
她伸手去扶姚婉寧,卻在碰到她身體的剎那,感應到她的身體在顫抖。
姚婉寧額間那粒朱紅小痣此時紅得似是要滴出血來,她身體忽冷忽熱,在姚守寧扶住她的剎那,她松了口氣,倒進妹妹的懷中。
“老酸儒,老酸儒!”
蘇妙真的嘴里發出尖厲嘶吼,欲施展渾身解數,欲將柳并舟勒死。
那妖蛇臨死反撲,力量極強。
黑氣大作之下,將柳并舟身上的光罩勒破。
但在光罩破裂的瞬間,那如小山般的儒圣人低垂下頭,伸出一只手,如捏一只蟲子般,一把將妖蛇的頭捏住。
“啊——”
‘嘶哈!’
伴隨著一聲凄厲的慘叫及不甘的鳴吼,儒圣人捏著這妖邪腦袋輕輕一拉——
一股黑氣被‘他’從了蘇妙真身上拽了出來,化為一道巨蟒之影,被‘他’抓在了掌中。
蘇妙真的身體像是被抽走了骨頭,軟軟的從半空之中跌落,下方的柳并舟伸出手,將這個外孫女托住。
“放開我,放開我!”
那蟒蛇之魂不甘的咆哮,本來應當是奇大無比的可怖怪物,可此時與儒圣人相較,又顯得迷你而嬌小了。
蛇魂在儒圣人掌心之間穿梭,‘他’將掌心一合——
金芒迸射開來,浩然正氣強勢至極的將這妖氣輾壓。
妖魂的慘叫聲消失了。
儒圣人揮了揮手,金光將所有陰云驅破,讀書聲響于每個人的耳中,把妖邪帶來的陰影一并壓下去了。
眾目睽睽之下,那如泰山般偉岸的巨影化為萬千光輝,消失于無形。
但神都城中每一個親眼目睹了神跡的人,耳中仿佛還能聽到那敦敦教誨,心靈仍是沉浸于那儒圣人出現所帶來的震撼與順服之中,跪拜于地,久久不敢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