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沒有回答,就那么定定地看著李寂。
其他人全低垂著腦袋,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含章殿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皇帝閉了閉眼睛。
若換成是別人,膽敢在他面前說這么大逆不道的話,他早就把人拖出去斬了。
可現在他卻只是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盡量用冷靜的語氣問道。
“你可知道謀殺太子是什么罪名?”
李寂不甚在意地道。
“左右不過是一死,反正被太子殺死也是死,還不如放手一搏,起碼能在死前出一口惡氣。”
皇帝被他這副無所畏懼的樣子氣得心口發疼。
左吉見到皇帝捂住心口眉頭緊皺,被嚇了一跳,趕忙上前扶住皇帝。
左吉一邊幫皇帝拍背順氣,一邊對旁邊的小太監吩咐道。
“快去把寧心丹拿來!”
小太監急匆匆地跑去打開柜子,從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盒子。
他捧著盒子跑到左吉面前。
左吉從盒子里拿出一枚褐色丹藥,遞到皇帝的面前,同時勸道。
“陛下,您別急,太醫令說了您現在一定要保持心平氣和,切不能動怒。”
皇帝服了藥后,感覺心口的疼痛稍微緩解了些。
他揮了揮手。
“你們都退下。”
左吉立即帶著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屋內只剩下皇帝和李寂兩人。
看著面前長身玉立的青年,皇帝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他輕輕嘆了口氣。
“朕年輕時也跟你一樣血氣方剛。
誰要是敢惹朕,朕便要跟對方拼個你死我活,才不管對方是什么身份。
為此朕沒少吃虧。
幸而得老天眷顧,運氣不錯,才僥幸地坐上了皇位。
但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如朕這般好運。
您明白朕的意思嗎?”
李寂卻道:“微臣身份卑賤,不敢與陛下相提比論。”
皇帝:“這里沒有別人,你無需在意身份,你就把朕當成家中長輩來看待就行了。”
李寂:“微臣不敢。”
空氣再度陷入死寂。
皇帝閉了閉眼睛,再度開口時,語氣已然變得嚴厲起來。
“朕最后再問你一遍,太子的死是否跟你有關系?”
李寂不答反問:“微臣若說沒有關系,您會相信嗎?”
皇帝沉下聲音:“你只需要回答有,或者沒有。”
李寂毫不猶豫地回答。
“沒有。”
皇帝沒有說話,也不知道他是相信了,還是沒有相信。
李寂繼續說道。
“微臣的確是太子起了殺心,但微臣并未來得及對太子動手。
陛下若覺得微臣有殺害太子的嫌疑,大可以命人將微臣收押。”
皇帝感覺心口又有些隱隱作痛。
但他卻沒有伸手去按心口,而是皺眉看著李寂,緩緩地說道。
“朕愿意相信你說的每句話,但保護太子是你的職責。
如今太子被人殺害,此乃你的失職。
你先去領二十軍棍,然后回昭王府閉門思過。
在太子被殺的案子沒有查清楚之前,你不能離開王府一步,也不能見王府外的人。“
李寂平靜應道:“微臣遵旨。”
他等了片刻,見皇帝沒有其他的吩咐,便提出告辭。
皇帝卻在此時忽然問了句。
“你在對太子起殺心的時候,可曾想過他是……”
李寂安靜等待他的下文。
然而等了許久,也沒能到下面的話。
最后皇帝只是擺了擺手。
“罷了,你走吧。”
李寂拱了拱手,默默地退了出去。
走出含章殿后,陽光重新將他籠罩,可他仍未感覺到暖意。
剛才皇帝那句未說完的話,像是一根刺,狠狠扎進李寂的心里。
李寂能聽到別人的心聲。
剛才他就清楚地聽到了皇帝心里的話——
“你在對太子起殺心的時候,可曾想過他是你的手足?”
李寂忍不住勾起嘴角,譏諷一笑。
什么手足?
不過是一群流著骯臟血脈的蟲子而已。
蟲子之間談什么血脈親情?
真是可笑!
含章殿門口已經有飛龍騎的人拿著軍棍在等待。
他們見到昭王來了,紛紛抱拳行禮。
“王爺,請恕卑職得罪了。”
李寂什么話都沒說,轉過身去,背朝著含章殿的方向,脫掉外衣,隨手丟到一邊,漫不經心地道。
“快點打完,本王還趕著回家。”
那兩個飛龍騎掄起小臂粗的軍棍,狠狠朝著昭王背上打去。
棍棒砸在肉上,發出沉重的悶響。
吳忘站在旁邊監督。
他光是聽到這聲音就覺得疼,可昭王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在打到第十下的時候,有一隊人朝著這邊匆匆醒來,
吳忘定睛看去,竟是皇后娘娘乘坐的鳳輦!
他趕忙迎上前去,恭敬地見禮。
“奴婢拜見皇后娘娘。”
皇后端坐在車里,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眶紅通通的,像是剛哭過。
她沒有理會吳忘,視線直直地看向昭王。
此時飛龍騎已經打到第十三下了。
吳忘見狀趕忙解釋道。
“昭王因為沒能保護好太子,犯了失職之罪,圣人命人杖責二十。”
皇后輕笑一聲,語氣中充滿嘲弄之意。
“本宮唯一的兒子沒了,圣人卻只罰他杖責二十,未免也太寬容了。”
吳忘不敢接話,忙低下頭去,裝作什么都沒聽到。
皇后站起身,在宮女的攙扶下緩步走下車。
她一直走到昭王的面前。
此時李寂已經被打到第十九棍,只剩最后一棍。
他后背的衣裳已經滲出血跡,眉頭微微皺著,但身體依舊站得筆直,仿若一桿頂天立地的鋒利長槍,無人能令其折腰。
皇后說了聲:“停。”
那兩個飛龍騎立即停下動作,齊齊看向皇后。
皇后上下打量昭王,那目光看似輕飄飄的,卻是淬了毒,帶著陰狠的意味。
“本宮的兒子慘死在了山匪手下,而你卻平安無恙地回來了,就連你的雙腿也恢復了。”
李寂的后背已經鮮紅一片,神態卻依舊泰然自若:“這只能說明我命不該絕。”
皇后逼問:“那本宮的兒子就該死嗎?”
李寂:“太子的死于我無關,您就算沖我發火也沒用。”
皇后冷笑一聲,完全不信。
當初李澄離京前,她就看出兒子想要對昭王動手。
她竭力勸阻,那時李澄是答應了的,并表示自己不會亂來。
但以她對兒子的了解,李澄不一定能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