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守的州軍一擁而上,沖過來就要擒拿二人。
奄奄一息地韋猛大吼一聲,他眼中兇光畢露,那粗壯的胳膊胡亂地揮舞著,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程穹看了看圍上來的人,嘆了一口氣,他伸開了雙手,乖巧的叫人架了起來。
“不要折騰了,一會兒傷口該崩開了。左右你也走不動了,有人抬你……也算好事吧。”
程穹說著,索性了放松了身子,癱在了旁邊兩個抓人的士兵手中。
不是他說,他的腿真的很疼,今夜牢中寒氣入體,便是不死,腿怕不是也要廢掉了。
韋猛將手收了回來,他憤怒的看向了王守,“沒有程穹布陣,明日烏程城破,刺史提頭來換嗎?”
韋猛嗓子十分的粗狂,說話之聲宛若打雷。
那王守聽著,嘲諷地笑了出聲,他先是小聲的笑,隨即越發的大聲。
“真把自己當根蔥了!便是沒有你們二人,我烏程城中亦是有戰將無數,哪個還怕了那崔子更不成?今日大好局勢,全是因為趙傳神不戰而退!”
“若無你們兩個通敵之人,今日我們早就將那崔子更斬于烏程城下了。”
“帶走!”王守大手一揮,士兵們一擁而上,將韋猛同程穹押了下去。
湖州如其名,說是澤國不為過。
整個江南東道境內,到處都是湖泊河流,因此也是潮濕無比。
地牢中尤甚。
程穹一瘸一拐的掃掉了石床之上,潮濕的草,又踩死了一只蜈蚣,四處撿了撿,勉強鋪了一層薄薄的草。
他將韋猛扶著躺了下去,然后從懷中掏出了一瓶藥來,默不作聲的替他換起了藥。
韋猛是個剛硬的,他哼都沒有哼上一聲,只是靜靜地看著程穹。
“何不殺了王守,他會誤了烏程。”
程穹抬起頭來,看了看窗外的月光,“殺了王守,咱們受了傷,同樣守不住烏程。今日我之所以不停的變幻大陣,就是因為崔子更同他身邊的謀士,解陣的速度太快了。”
“我們就像是一根繃得緊緊地弦,看似能夠彈出一片繁華盛景,其實早就已經在繃斷的邊緣了。原本還能維持幾日,不過如今……”
程穹說著輕嘆了一口氣,他低下頭來,輕聲說道,“我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明日崔子更拿下烏程,你可以降于他。良禽折木而棲,韋猛,你聽我的。”
他是被王氏撿回來,方有今日的。
可韋猛不是。
“你沒有聽說過么?今日的那位段三姑娘,便是傳說中的命硬之人,煞氣重到能鎮祖墳。她是在墳頭上長大的,崔子更也容了他。”
“你去了他的麾下,就不會有人,天天指著你的鼻子罵棺材子了。”
韋猛搖了搖頭。
他天生個頭大,母親腹痛之后,生了三日三夜,也沒有把他生出來,反倒是耗盡了jing力,丟了性命。韋家人都以為是一尸兩命,可不想他卻自己生了出來,落在了那棺材里。
棺材子天生晦氣。
父族之人,并沒有因為他是個男丁而多有顧憐,想要直接把他封進棺材里。
還是做法事的老和尚,動了惻隱之心,將他帶回了山廟之中。
在他十歲那一年,老和尚病故,他便一個人下了山。
他天生個頭大,令人過目不忘,所有的人,都認出了他是棺材子。
從軍之后,盡管他神力過人,戰無不勝。可卻還是沒有人愿意同他往來親近。
除了程穹。
他不善言辭,不知道該怎么來說心中話。
他只知道一點,在周道遠讓他誓死守護程穹的那一日起,他便找到了自己活著的唯一使命。
“我跟你一起死。”
韋猛說著,閉上了眼睛。
程穹沒有說話,過了許久,方才勾了勾嘴角。
一瓶藥沒有多少,只夠他給韋猛幾處嚴重的傷口抹上。
他將瓶子蓋好了,揣進了懷中,亦是坐上了石頭床榻上,靠著墻輕輕地哼起了小曲來。
從前他總是在饅頭鋪附近乞討,想著若是有誰不小心落下了,能管個飽。
那饅頭鋪的東家娘子,總是坐在一把竹椅上,她懷中抱著一個小童,一邊搖著,一邊哼著這首江南小調。
后來做了周道遠的義子,他去過許多宴會,聽了無數的曲子。
可他覺得,都沒有這一首好聽。
因為那是阿娘,還有熱饅頭……年幼的他最想要,卻又永遠沒有得到的東西。
天剛蒙蒙亮,北風刮了一夜,天空中飄起了雪。
沒有人歡呼雀躍,瑞雪兆豐年,那都是太平盛世的事。
亂世的雪,像是黑白無常灑下的引路錢,讓人惶恐不安起來。
烏程人尚在睡夢之中,便聽到了城樓之上敵襲的號角聲。
王守一個骨碌,從床榻上翻滾了下來,他一把抓住了墻上的劍,啪的一下打開了門。
風雪一下子灌了進來,榻上的侍妾忙扯住了錦被的一角,將自己的頭埋了進去。
“這么著急來送死,便成全他們。叫張棟還有王昭良領兵出城迎敵”,王守趴在那小樓的憑欄上,朝著樓下嚷嚷道。
那樓下的親兵得令,飛奔了出去。
斥候來報,黔州軍已經拔營出擊,頃刻之間,便到烏程了。
兵貴神速。
待王守穿好甲衣,登上城樓之時,崔子更同段怡已經到了陣前,兩軍擺開了陣仗,對峙了起來。
段怡將手中的長槍挽了一個槍花,朝敵軍陣前看去,這一看頓時樂了。
“韋猛同程穹哪里去了?這烏程也就這二人算得上個人物了,其他的廢物點心,咱們還不是一腳一個?也不是所有的人,領了軍就是將帥的。”
段怡說著,長槍一抬,指向了城樓上的王守。
“你說我說得對不對?王刺史一看就對此頗有心得!”
段怡說著,陡然搭弓射箭,一柄長箭朝著那王守的方向快速地飛了過去。
王守大駭!
不是!明明昨日是烏程獲勝,這小娘們打了敗仗艱難潰逃,怎地今日她又滿血復活!
那箭快如閃電,眼瞅著就到了跟前,王守驚呼出聲,“護我!”
可今日不同昨日,再也沒有一個韋猛,平地而起高舉大錘替他擋箭了。
王守閉上了眼睛,那箭卻是擦著他的臉而過,然后咚的一聲,釘在了身后的城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