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今生不行善

第四百四十五章 敞開心扉

魏寶令的罪,罪不在眼下,也不在將來,是在過去。

她有過那樣的企圖,本就是罪無可赦。

晉和帝賜了鴆酒。

至于魏氏族中,他說以后再發落。

他畢竟不是那種暴君。

魏寶令人都要死了,也沒必要把她從前經歷過的那些遭遇鬧得天下皆知,叫世人于她身后評說。

所以魏晏明為了她而草菅人命的罪狀,也暫且押下,以后慢慢發落處置,秋后算賬就是。

最要緊是裴高陽不愿意讓裴清沅墜崖的真相和那些陰謀牽扯到一起去。

他更情愿世人口中他女兒不過是一場意外,可憐無辜。

陰謀擺在那兒,似乎人人都無法獨善其身。

他管不了別人的嘴,索性不給他們議論的機會。

何況這里面還有趙然的事兒。

兒女情長,兩情相悅,本是一段佳話。

但說不好,外頭傳成私相授受都有可能。

當日韓家執意退婚,現在魏寶令為了要擠掉元娘的位置而下此毒手,短短一年的時間里,很難不讓人聯想到,說不得當初是韓沛昭發現了元娘和趙然有私情,才非要退婚。

這才在福寧殿求了情。

晉和帝準了他,便只賜鴆酒,讓趙行把東西送到顧家。

又讓他代為安撫。

魏夫人畢竟出身會稽魏氏,只是今后無論魏家如何,不會牽連到她,更不可能牽連顧家。

顧懷章在旁邊聽著,又謝過恩,才跟著裴高陽一起退出了大殿。

他們走了,趙行卻沒走。

晉和帝要拿奏本的手一頓,瞇著眼看他:“你還有事?”

“您叫李內官把鴆酒送出去,交給趙然,讓他去傳旨吧?”

晉和帝索性把奏本放了回去:“他有心結?”

趙行搖頭:“不是心結,是兒臣能明白他的心。他本來想一起進宮的,被皇叔攔下了。

其實自從裴大娘子出事,他一顆心都放在裴大娘子的病情上,等到人醒過來,精神又不好,他每天陪著,除此之外,什么也不顧。

魏寶令的事情是姜三郎一手調查的,他也沒出什么力氣。

說起來,為心上人所做的,竟只有這些。

不是說趙然能力不足,是因裴大娘子命懸一線,他顧不上別的了。

把人救回來才是最重要的。

您知道他,是個癡情的人。

他現在沒有心結,以后可說不準。

賜鴆酒嘛,誰去傳旨都一樣,就叫他去吧。

魏寶令是真的想謀害裴大娘子一條性命的,手刃仇人,也免他今后心中憋悶。”

這本不是什么大事,晉和帝就說了聲好,沉聲叫李福。

李福會意,領了吩咐辦差去了。

趙行正要告退,晉和帝又叫住他:“這一年多,你確實長大了不少。”

他微怔,忽而笑了:“兒臣以為,從無荒唐不懂事的時候。”

“你從前心里是沒有別人的。”

晉和帝揉著眉心,緩緩站起身。

他背著手,踱步往西次間去。

這是要談心。

趙行想了想,跟了上去。

晉和帝在羅漢床上坐下,歪靠在軟枕上。

趙行卻只是坐在一旁官帽椅上面。

晉和帝幾不可見搖了搖頭:“二郎,你母后的死,你心里怪朕。”

他語氣平緩,并不是在問趙行。

太冷靜了,平靜地在陳述著一個事實。

趙行抬頭看過去:“您怎么會這么想?”

“你是朕親生的骨肉,朕難道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晉和帝哼了聲:“自從你母后走后,你很少進宮,朝政上的許多事,也只去肅王府跟你王兄說,真有非要到御前回稟的,能讓他代你回稟就讓他替了,實在不能的,迫不得已,才會到福寧殿來說。

公事公辦,說完就走。

你的態度擺在那兒,還需要朕說什么?”

趙行就不吭聲了。

晉和帝瞇了眼,袖口下的那只手收緊了些:“你覺得當年是朕先做錯……”

“不是。”

趙行斬釘截鐵否定了:“我從沒有那樣想過。”

他咬了咬后槽牙:“當日知道事情真相后,阿兄問過我同樣的問題,我的回答也是一樣。

您是王,是未來的天子,母后嫁給您的時候就應該知道,她以后會面對的是什么。

在王府的時候,您力排眾議,不納側妃,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只有母后一個人。

貴妃與和嬪,都是皇祖母撥到你身邊去的,您不能不納。

我一直都覺得,您從沒答應過母后此生無異生子,那就不算辜負,更談不上背叛。

事實是,這些年,您為母后做了太多。

無論是在王府的專房之寵,還是御極后對鄭氏一族的推恩與庇護。

您從來沒有虧欠母后任何,更沒對不起她。

我不是不明事理,不會因為母后的事情怪您。

母后去了,或許是命吧。

也是她自己選的路。

她自己做錯了事,本該自己擔著。

錯的從不是您。”

他明事理,只是皇后不在了,孩子也不想再說是誰的錯。

不過話里話外,晉和帝也不是聽不出來。

二郎心里覺得整件事情,從一開始,就是皇后錯了。

還有孫氏肚子里那個沒能出生的孩子。

二郎同父異母的親阿弟。

可既然是如此——

晉和帝眉頭緊鎖,眼底閃過困頓:“所以原因呢?你不用跟我說什么王妃有孕你顧不上,也懶得進宮這樣的話,咱們父子兩個坐下來說話,我問了,你就直說,不然還要讓我把你阿兄叫進宮,坐下來,與你好好談嗎?”

他改了口,你啊我啊的,反而像極了普通人家的尋常父子。

他是真的弄不懂孩子心里想什么,困惑不已。

趙行抿緊了唇角:“是因為大兄。”

“你什么意思?”

趙行眸色堅定,瞳色黑沉:“父皇心里不是已經明白了嗎?”

他反問一句,把晉和帝噎的不輕。

晉和帝長嘆一聲:“可這件事不是早就說開了……”

“那是之前。”

趙行的態度沒有絲毫和軟:“我那時候只是以為母后拎不清,偏心趙奕,忽略了大兄,您愛重母后,事事以她為先,就算心疼大兄,但卻從來不多。

我跟您說過這事,您后來態度有所緩和。

然后我想,大兄畢竟是嫡長,您也不會真的不看重他。

他受了委屈,也許您是真的不知道。

我不該怪您。

事情過去了十幾年,也沒有必要了。

反正我現在長大了,能護著阿兄,偏向著阿兄,誰都別想再給他委屈受。

可是父皇,突然有一天我發現事情還不是如此。”

他說到這里的時候,喉嚨已經略略發緊:“您和母后的愛恨情仇,恩怨糾葛,很不該牽扯到我們做孩子的。是,從頭到尾都是母后的錯,是她不惜福,我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說了也就說了。

當年貴妃有孕,她氣不過,才生出后來的許多事。

我知道不是您的錯,從道理上來說,您有什么錯?您本可以三宮六院,可到現在宮里也就這么點兒人。

是母后對不起您,對不起大兄。

可是父皇,從感情上來說,我大概需要時間緩和吧。”

晉和帝呼吸一滯:“口是心非,你心里還不是在怪朕。

你認為朕既心愛皇后,當年很該堅持,不要納貴妃她們進王府,或是納了,也要扛得住太后的施壓,不動她們,不叫她們有孩子,皇后也不會做出那種丑事。

如此,鄭家也就無法要挾她十幾年。

沒有了依仗,鄭家不敢胡作非為,大郎不會出事,后來你們受的很多委屈,本來是都可以不用受的。”

“您可以這么理解,但我不怪您啊。”

對于這樣的說法,趙行自己其實都是矛盾的。

他怪不得父皇頭上去的。

只是心里老有個疙瘩,一直沒辦法解開。

是非對錯縱使一目了然,父皇也很可憐,被心愛之人欺騙十幾年。

但最無辜,最可憐的,本來就是大兄。

趙行顯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父皇,珠珠有孕已經五個多月,再有三個多月孩子都要出生了,大兄的婚事,您還不打算提上章程嗎?”

他打岔,晉和帝垂眸。

“你大兄自己有什么想法沒?”

趙行說沒有:“就是當初裴大娘子剛來不久,母后動過心思,兒臣也試探著問過大兄,他覺得汝南陳氏的女郎不錯。

您知道大兄,沒有兒女情長的想法,不似兒臣這般沒出息。”

其實真要說,這也怪父皇。

大兄明確說過,見多了父皇對母后無底線的縱容,對鄭家的萬般庇護,他實在覺得男女情愛之事,沒什么意思。

于帝王而言,本就不該有情。

人都是偏心的。

他沒遇上那樣的女郎,但見了父皇,見了他,甚至后來見姜元瞻和趙然那德行,他想他多少能夠理解。

那個人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說,什么都不必做,他掏心掏肺的,上趕著要把世間最美好的雙手送上,還生怕她不高興,不愿意要。

他不想要那樣的感情。

所以這些年遇見的小娘子,總是刻意保持距離,疏遠著,淡漠著,連看都不肯多看一眼。

要說真沒遇見過能讓他心動的女郎嗎?

未必沒有。

可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忍住了,也就過去了。

趙行當時聽他這么說,心疼的不得了。

“您希望大兄做明君圣主,他也一直那樣要求自己,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心思,兒臣跟他談過這事,所以才更心疼大兄。”

具體談了什么,晉和帝不想問了。

他要連這個都猜不出,這把龍椅也白坐了。

“這件事情,朕會跟貴妃商議,也會過問你大兄自己的意思,他年紀大了,肅王府沒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是不成樣子,你不用說,朕心里也是有數的。”

趙行說好。

晉和帝也沒再說什么。

父子二人相顧無言。

良久趙行緩緩起身,告了禮,要退出去。

晉和帝突然試探著又叫他:“趙然和裴清沅,朕……給他們賜個婚?”

趙行意外回頭:“父皇,兒臣說了沒有怪您,只是需要時間把心里的疙瘩給消磨,您不必如此。

兒臣會進宮請安的。

您這些日子身體總是不太好,好好養著,慢慢調理。”

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晉和帝自己也從沒想過,到了如今的年紀,還要想法子哄著兒子,緩和父子關系。

他擺了擺手,說了聲知道了:“那你去吧。”

送走了趙行之后,晉和帝叫人去傳了貴妃往福寧殿來。

貞貴妃其實有日子沒好好見過晉和帝。

御醫給晉和帝調理身子,貞貴妃也很精心的照顧,但是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過去半年時間一切都好起來,但就是從皇后去了之后,一下子會回到了過去的模樣。

晉和帝心里隱隱有一種猜測,但顧不上她,也沒跟她挑明。

貞貴妃來時,晉和帝還坐在西次間。

她請了安,還沒問話,晉和帝招手叫她坐:“這些日子,你們都盡可能的避著朕,躲著朕。”

貞貴妃人都還沒坐下去,一聽這話,哪里還敢坐啊。

她掖著手,趕緊站起了身來,作勢就要跪的。

晉和帝遞出去一只手攔了她:“干什么?怎么就嚇壞你了?何必呢?

你是怕皇后去后,朝臣會上書請立新后,朕到了如今這個年紀,是肯定不可能再選個十幾歲的年輕女孩兒來做朕的繼后了,這一兩年抬舉著你,你卻不敢擔當中宮位置,所以故意躲著朕,是吧?”

“您圣明,原本也是妾不配。”

貞貴妃坐也不是,不坐吧晉和帝又非讓她坐。

她猶猶豫豫,還是一面回話,一面坐到了羅漢床上去:“妾自己是萬死也不敢動這樣心思的,可就怕您為了堵住文武百官的嘴,非要抬舉妾,妾……妾實在有些怕。”

“你不用怕。”

晉和帝深吸了口氣:“朕沒有想過冊立繼后。宮里的事情你打理得很好,有你也夠了,犯不上再弄個人進來,弄得一團糟,朕也心煩。

今天跟你交了底,能不躲著朕了?”

貞貴妃嘴角動了動,到底淺笑了下,其他的話沒再說,順著晉和帝的話說了一聲是:“妾記下了,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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