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霍延之也未疾言厲色,甚至聲音都沒拔高半分,王媛兒卻心頭猛跳,腳下發軟,忙去扶丫鬟的胳膊才沒失態,勉強辯道,“我只是實話實說”。
氣勢卻沒剛才的足了。
阿弩忙大聲告狀,“王爺,她是王家的八姑娘,太子妃的堂妹,有一次她罵我們華家男人死絕了,剩個三爺是病秧子,遲早活不長,被我們姑娘抽了一頓鞭子。
那之后,她就到處跟我們姑娘作對!以奴婢看,肯定是她殺了許昭儀,然后嫁禍給我們姑娘!”
“賤婢!”王媛兒怒極,“你敢血口噴人!”
阿弩得意一叉腰,“怎么,就許你血口噴人?不許別人噴了么?就憑你嘴大?”
王媛兒生得嬌小玲瓏,一張嘴卻偏大,一直是她心頭大恨,此時被阿弩當眾罵出來,更是恨極,總有一天她要弄死這丫頭!
華平樂咧嘴一笑,“王八姑娘,嘴大就別多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王媛兒生平兩大恨,一恨別人說她嘴大,二恨別人連姓叫她王八姑娘,偏偏華平樂主仆一前一后逮著她的痛腳猛踩。
她哪里還忍得住,正要回敬,華大姑奶奶厲聲喝道,“東宮的待客之道,我算是見識到了,酒酒,我們走!”
她話音剛落,一道孤零零的掌聲突兀響了起來,“原來不但華家的男人有血性,華家的女人也不遑多讓,本座佩服!”
華平樂轉頭看去,就見一個穿著朱紅色曳撒,腰束蟒帶的年輕太監在一群小黃門的簇擁下不緊不慢往這邊走來。
隨著他走近,他陰柔秾麗堪比好女的面容漸漸清晰。
華平樂呆住,表姐——
不,不對,他的自稱,他的服色無不證明他是政和帝最寵幸的司禮監掌印兼提督東廠大太監年魚,是個太監,絕不會是表姐!
只,就算人有相似,又怎會像到這般地步?
霍家人大多聰明絕頂,容色出眾,只卻大都有先天之疾,甚至連霍延之也是開口極遲,他小時候幾乎人人都斷定他是個啞巴。
她滿月時有高僧斷定她在京城定然早夭,須得遠遠送走,從小養在佛祖跟前,以求佛祖垂憐。
父親母親雖舍不得,卻還是將她送到了福州外祖家。
外祖為了她專門在離府不遠的地方捐修了個尼姑庵,她從小在尼姑庵長大,唯一的玩伴就是也得了高僧批語“連家留不住”的表姐連晏清。
她在尼姑庵里果然有驚無險地長到了十歲,被太皇太后召回了京城。
那時候連晏清已經十七歲了,她十分遺憾抱怨道,“舅父舅母也太不上心了,你都十七歲了,也不許人,我還想著幫你相看姐夫,再親自送你出門子呢!”
連晏清像看白癡一樣睨了她一眼,忽而又換了一副認真的神色,鄭重對她道,“阿魚,我要去求醫仙收我為徒,總有一天我會找到徹底治好你的法子,你等我”。
后來她給外祖母寫信,才知道連晏清竟然真的外出游歷,去找那只存在于傳說中的醫仙了,一直到她死,她都沒有收到她回來的消息。
連晏清做到了自己的承諾,可惜,她沒有,她沒有等她——
“小姑娘,你再盯著本座看,小心本座挖了你的眼珠子!”
“他們敢再看,我一定挖了他們的眼珠子!”
她們自小長在庵堂,難有出門的機會,偶爾出門,連晏清卻總是會板著一張漂亮的臉蛋,發覺有誰盯著她看,就立即狠狠瞪過去,把人嚇跑后,她總喜歡跟她說什么挖眼珠子的狠話。
那時候她怎么回答的?
“人生一張臉就是讓人看的,長得丑的怕人看,長得美的難道還不讓瞧了不成?”
“小姑娘,你膽子很大啊!”
年魚陰惻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伴著黏膩的,宛如冷血爬行動物攀上肌膚的目光,華平樂恍然回神,這才發覺自己竟將話說出了口。
霍延之移步擋到華平樂面前,年魚陰惻惻的目光落到他臉上,冷嗤一聲,快步走到許昭儀尸體邊,拿出一副極薄的鮫皮手套利落套上,伸手去扯許昭儀脖頸上套著的鞭子。
蕭明時出聲喊道,“掌印——”
年魚根本不理他,徑自扯下了鞭子,又去查看她的雙手頭臉,甚至掰開了她的嘴。
蕭明時待要阻止,又閉上嘴,不忍目睹地別過臉。
算了,不過一個姬妾,不值得為她和年魚翻臉。
這時,年魚忽地伸手要去扯她胸口的衣裳,蕭明時實在忍不住了,開口道,“掌印,這是孤的姬妾,還請掌印給她留些體面”。
“東宮都是廢物,死了人,不說查死因,查兇手,一群人光傻站著看兩個小姑娘對罵,現在本座要查,太子還要攔著?”
蕭明時大怒,“掌印慎言!”
年魚秾麗的臉上綻開一個笑來,手上卻極利索地撕開了許昭儀的衣襟,一片密集形如蜂窩的紅色針眼出現在眾人面前,襯著許昭儀雪白的肌膚,艷麗而不詳。
“嘖,那個兇手很有門路啊,這樣殺人于無形的利器也能找到,再配上許昭儀肚子里剛滿兩個月的孩子,太子殿下,您還是不許本座查嗎?”
蕭明時一愣,隨即勃然失色,“她有了身孕?掌印沒看錯?”
年魚陰惻惻一笑,“噢,太子這是在質疑本座的醫術?”
蕭明時面色發白,他成婚多年,美人無數,卻只得了個女兒,一直是他的心頭大患,否則也不會年年辦什么賞花宴!
現在,他的姬妾終于有人懷孕了,卻被人害死了!
“來人,徹查!就算翻遍東宮也要把兇手找出來!”
年魚嘖了一聲,“翻遍東宮倒也不必,許昭儀傷在心口,又倒在這偏僻的藍雪花叢下,下手的定是相熟的人。
這藍雪花根部處是泥地,且最多昨天剛澆過水,卻只有許昭儀一人的腳印,說明兇手定然身份高于她,所以才能打發走伺候的人。
說不定就是拿什么讓許昭儀幫她摘一朵花的借口哄著許昭儀進入花叢深處。
再者,那樣能殺人于無形的好東西,行兇的人不一定舍得用一次就扔,不如我們先搜一搜?”
蕭明時的目光頓時就落在了一眾貴婦貴女身上。
眾女沒想到看熱鬧看到了自己身上,頓時亂了,七嘴八舌地吵了起來。
其中王媛兒的聲音最大,“身份高,又有那種東西的只有華二!”
年魚的目光落到華平樂臉上,瞇了瞇眼,“小姑娘,本座瞧著你也像是個敢殺人的,就從你開始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