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延之啞然,九方鳳猛地一捏骨扇,“但是,皇上你有華二姑娘,有華二姑娘對你的情義啊!
只要你拿捏住了這份情義,就像戰場上拿捏住敵人的軟肋,華二姑娘就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霍延之愣了許久,忽地喃喃道,“可是,酒酒不是敵人啊,我怎么能拿捏她?”
九方鳳反問,“那皇上是想讓她跟著蘇夫人和蘇尚書遠走高飛,真的此生不復相見?”
霍延之看了他一眼,低頭。
九方鳳心頭微軟,“皇上,可能九方說錯話了,但話糙理不糙。
人心隔肚皮,就算皇上你肚子里能撐船,真的放華二姑娘和蘇尚書遠走高飛,你就能保證蘇尚書會一輩子對她好?
這世上的負心漢可不止一個兩個,喜新厭舊的更是比比皆是!”
他說到這聲音微凝,“皇上,真正心愛的女子放在誰手里,都不如放在自己手里放心。
若是皇上選錯了,定是要負疚終生的”。
霍延之忽地開口,“你是說你自己,九方太妃?”
你放手讓她和連晏清走了,結果她卻為了連晏清的家仇,進宮做了皇妃,坎坷受難?
九方鳳彎了彎唇角,“皇上不必猜了,大錯一旦鑄成,就無法挽回。
皇上就算一時負疚,跟華二姑娘終生難得展顏孰輕孰重?”
霍延之沉默,九方鳳將手輕輕放到他肩頭。
他知道霍延之已經徹底被他說服了,其實,論起舌燦蓮花,他也不比蘇羨予差的。
只可惜,當年沒有另一個九方鳳這般推心置腹地勸他,讓他能有萬一的機會挽回錯誤……
新落成的蘇府中,蘇羨予一直等到宵禁時分才終于等到了精神抖擻、精神振奮的蘇夫人。
蘇夫人一見到他,就歡喜拉住他的手,“羨予,你果然沒說錯,打葉子牌真有意思!
我贏了好多錢!我還跟他們約好了,明天接著打!他們都很愿意陪我打呢!”
蘇羨予溫柔地笑,“他們自然都愿意陪娘你打的”。
蘇夫人連連點頭,“就是我說我三十年沒打了,手有些生,華二姑娘像是不太信的樣子”。
蘇羨予笑著扶著她往里走,“沒關系,娘玩得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蘇夫人看了看他,小心開口,“羨予,我覺得跟皇帝搶媳婦有點難,要不,我們還是換一個?”
蘇羨予笑著嘆道,“不換,若是搶不到,我就陪娘回族里,繼承九方雁的身份”。
蘇夫人點頭,“那也行,京城雖然好,可族里更好,你去了就知道啦!”
蘇羨予失笑搖頭,“娘你忘了,我十歲前都是在族里長大的?”
蘇夫人笑得更燦爛了,“那就這么說定了,娘被關了這么多年,研究出來許多好玩的毒藥,回頭都教給你!
還有啊,如果你搶不到皇帝的媳婦,就回族里挑一個,咱們九方雁一支的醫毒之術總不能斷在我們手上了!”
蘇羨予點頭,又道,“或者,我也可以跟阿鯉或是酒酒要個小孩兒當做弟子。
娘你知道的,不管是阿鯉的孩子,還是酒酒的孩子,肯定又聰明又漂亮,正好做我們九方雁一支的傳人”。
蘇夫人扁嘴,“他們再聰明再漂亮,能有你自己生的孩子漂亮?我不要!”
蘇羨予也沒想著一下子就說服她,換了個話題,“娘明天還要打的話,不如我來教教娘,保證娘明天贏得更多”。
蘇夫人高興點頭,嗯嗯,明天她要一掐三!
連晏清清醒過來時,已是第二天早晨,床邊立著的小太監見他醒了,殷勤奉上熱水毛巾伺候他洗漱,又端來飯菜。
待連晏清吃過,小太監卻突然變了臉,撲到連晏清腳邊抱住他的腿,凄厲哭喊道,“阿鸞阿鸞,霍延之叫我糟老頭子,他叫我糟老頭子!”
連晏清狠狠一腳踹了過去,小太監靈活躲開,嬉笑起身行禮,“侯爺恕罪,實在是皇上上朝前特意吩咐奴才演上這一出給侯爺看,奴才也是奉命行事、絕無冒犯侯爺之心!”
霍延之!
他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塊!大卸八塊!
“侯爺,皇上還吩咐了,侯爺要是想見九方太妃,不要去壽安宮,太惹眼了,去撫辰殿,讓公主去請太妃娘娘”。
感覺自己一輩子都沒臉再見阿鸞了!
感覺自己沒臉見人的連晏清連罵霍延之一頓都顧不上了,灰溜溜出了宮。
昨天他喝醉后,誰把他送進了宮,不用問都知道!
連晏清氣沖沖地殺去了華府,不想恰恰在華府門口碰到了送蘇夫人來華府打牌的蘇羨予。
連晏清看看蘇羨予,又看看蘇夫人,硬著頭皮上前請安。
蘇夫人打量了他一眼,嫌棄開口,“你怎么老成這樣了,還丑!
那時候我看著你生得漂亮,也就是比羨予丑上那么一點點,才收你做了徒弟。
沒想到你老了后,竟然丑成這樣!早知道就不收你了,沒有我九方雁一脈的半點風采!”
這絕對是繼霍延之那聲“糟老頭子”之后,最沉重的打擊!
“老成這樣,丑成這樣,還敢穿紅配綠,你平日都不照照鏡子的嗎?
就算不照鏡子,你自己心里就沒點數嗎?”
再說下去,他就要自裁以謝天下了!
師父果然是師父,這么多年沒見,風采一點不輸從前!
蘇羨予掩唇輕咳,“娘,連侯爺是之前服食藥物,以躲過世人的耳目,進宮為內侍。
現在雖停了藥,但到底傷身體,看著的確要比同齡人老一些。
但連侯爺貌美,就算老了,也是個美老頭子的,娘您再仔細看看?”
蘇羨予是吧?
我不敢對師父怎么樣,還不敢對你怎么樣么?
你等著!
蘇夫人又上下打量了連晏清一眼,立即扭過頭去,抬腳就走,“不行,越看越丑,傷眼睛,我先進去了。
你不嫌他丑,你繼續和他說”。
蘇羨予微微一笑,“對了,連侯爺也是受華二姑娘之邀,來打牌的?”
剛走出兩步的蘇夫人驚恐回頭,“什么?他也是來打牌的?
先說好啊,我可不要他陪我打牌!
我還要昨天的程公子和孟九公子,他們要是來不了,就把阿鯉叫過來!”
所以,他到底是來找麻煩的,還是找打擊的?
蘇羨予掩唇輕笑,“知道了,娘,我這就遣人去問問,娘您別急,我扶著您走”。
蘇夫人立即伸手扶了扶簪子,笑靨如花,“啊,是了,你不說我都忘記了,就這兩步路,我就覺得有些累了呢!”
嗯,羨予教過的,京中不比九方族里,女子要溫柔,要柔弱,剛剛被那個丑徒弟一嚇,嚇得她都忘記裝了!
想當年,師父您一把毒藥撒出去,動輒毒死幾百人,走這兩步您就累了,您那毒藥是怎么撒得動的?
“連侯爺不進去?”
感覺跟著進去會被師父羞辱死,但要是不跟進去的話,又會被蘇羨予笑話死!
連晏清一抹臉,算了,還是進吧,被師父羞辱死,總比被蘇羨予笑話死好!
反正被師父羞辱了那么多年,他早就習慣了!
蘇羨予地將蘇夫人送進去后,就十分知禮地告辭離開了。
程修遠要讀書,自然不可能還來陪他們打牌。
孟姜也有差事,不過遣了孟十過來陪他們打。
華平樂本意是要請寧河長公主或華大姑奶奶做個牌搭子,沒想到連晏清竟然來了,倒是正好。
不想連晏清寧死不上桌,她就照舊去請了華大姑奶奶來搭,十分不屑地送了連晏清一個白眼。
不是他不上,就是怕上了,師父冷不丁給他來個毒藥瀉藥的,他躲不過啊!
蘇夫人正是興趣最大的時候,打到了快宵禁時分兀自意猶未盡道,“明天我們繼續啊!”
華平樂等自然點頭,當下便由連晏清將蘇夫人送回了蘇府。
這樣的差事,連晏清自然不想再來第二次。
不想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被一陣腹疼驚醒了,忙給自己診了下脈,然后十分悲劇地發現,師父還是給他下藥了!
而師父給他下藥的目的也十分明顯,她雖然不想跟他一個丑老頭子打牌,但這個丑老頭子能幫她看牌,還是有點用的!
連晏清只能認命起床去給自家師父看牌,臨走前,他突然想起來,將沈七也拎著帶上了。
果然,沈七雖然愣,但好在耳聰目明,反應快,看個牌綽綽有余,關鍵是沈七年輕俊俏啊!
蘇夫人對這個徒孫十分滿意,溫柔對連晏清笑道,“你現在也大小是個侯爺了,要忙的事肯定多,就不必陪我老婆子在這打牌耗時間了,忙你的去吧!”
一桌子人都露出痛苦的表情來,蘇尚書已年近四十,夫人您怎么算也快六十了,但是,但是!
看著您那張美得跟觀世音菩薩的臉,再聽您自稱什么老婆子,我們還是會不習慣的!
連晏清長長松了口氣,連客氣一下都沒客氣,就趕緊溜了。
幸好幸好,這個笨徒弟總算是有點用了!
蘇夫人正是癮大的時候,又有了個絕佳的看牌徒孫,每天蘇羨予一上衙,她就到華府來打牌。
到華府打牌的第三天,她見寧河長公主中間休場時不自覺敲著腰,就給她扎了幾針。
然后,寧河長公主精神奕奕地跟她們打了一天牌,也沒再喊腰疼。
第五天,她看到陪她打牌的華大姑奶奶黑眼圈很重,就命取了點花啊草的來。
配好后磨成粉,用玫瑰露攪拌均勻,抹在了華大姑奶奶眼底。
待華大姑奶奶打完一圈牌,洗掉那些粉后,眼底的淤青神奇地消散無蹤。
且她性子十分活潑,用飯喝茶時還喜歡說些養生美顏的小竅門。
自她來華府后,每每伺候用飯就成了華府奴才們搶破了頭的差事。
蘇夫人那可是連侯爺的師父!大蕭醫術第一人的師父!
且看著蘇夫人那張臉也知道,這位絕對是養生美顏的高手啊!
她那些絕對都是不傳之秘,伺候一頓飯就能聽來一個兩個,那絕對是能當傳家寶的呀!
偶爾有下人大著膽子求醫,只要不耽誤她打牌,她也都一點不拿架子地去了,絕對藥到病除。
下人們千恩萬謝要付診金,她就十分溫柔地笑,“診金就不用啦,我兒子現在可出息,徒弟也出息,我早就不用掙診金養他們啦!”
下人們聽得熱淚盈眶,連連磕頭,喊她觀世音下凡。
蘇夫人憑著她俯視眾生的美貌,過人的醫術和溫柔可親的態度很快就贏得了華府上下的喜愛,甚至是崇拜。
連菱姐兒都愛跟在她后面轉,因為這位蘇奶奶會告訴她小女孩兒戴什么花、戴什么香囊能變漂亮。
她要變漂亮,變得和蘇奶奶一樣漂亮!
華平樂自然也不能免俗,蘇夫人身上似乎有一種特殊的魅力,讓人實在無法不喜歡她!
除了大朝時間特別早外,蘇羨予每天都會在上衙前將蘇夫人送到華府,見過禮后就離開,到下衙時再來接她。
只蘇夫人那時候是萬萬不肯就走的,不到宵禁絕不回去!
蘇羨予就陪她在華府打牌,替她看牌,偶爾也會上桌陪她打。
但蘇夫人不太樂意蘇羨予陪她打,他要拿出真水平,沒有一個人能打過他,不拿真水平吧,她又覺得沒意思。
有一次,華大姑奶奶臨時有事,正好蘇羨予在,就只能讓他頂。
蘇夫人沒辦法,十分不高興道,“那你蒙著眼睛!”
蘇羨予好脾氣地當真蒙上了眼睛。
然而,事實證明聰明人就是聰明人,就算蒙上了眼睛,也絲毫不耽誤沒耽誤蘇羨予打牌。
而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他上場后,蘇夫人就沒胡過一牌。
等華大姑奶奶回來時,蘇夫人氣得一腳踹了過去,“快滾!我永遠都不要再跟你打牌了!”
蘇羨予依舊好脾氣地笑,“那我下次連耳朵也捂住,行了吧?”
華平樂看著他笑盈盈的臉,有些失神。
這些天,蘇羨予笑得比他一輩子加起來都多,是因為他終于敢將蘇夫人接回自己身邊?
還是他本就是這樣的性子,只不過因為政和帝生生將他變作了個寄人籬下的孤兒,他才成了后來那副冷清冷漠的模樣?
抑或是其他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