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靈在張允的尸身旁邊略微多停留了片刻,引來佟懷忠問:“程郎君,可是有所發現?”
發現沒有,采集倒是有一個,但這能說嗎?
程靈不動聲色地將手收回,又多看了一眼張允的尸身,忽然道:“張允的衣裳,沒有人給他換吧?”
這話問得有點突兀,佟懷忠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程靈應該是在問,仵作驗尸時有沒有給張允換衣服。
佟懷忠道:“自然沒有。”
張允死于兇殺,仵作驗尸時為了保留他身上更多的信息,又怎么可能給他換衣服?
程靈便道:“如此看來,張允死時是穿戴整齊的,而那個時候,應該是卯時初,或許,還未到卯時。這么早,張允卻穿戴整齊地坐在自己屋子里,他起得這么早的?”
這個疑問一提出,頓時引來張父驚聲道:“不會!我兒雖然讀書刻苦,但夏季的時候日頭長,他卯時起也就罷了,如今天氣漸涼,他一般最少也要到卯時三刻才會起身。”
所以說,張允起得那么早就顯得很奇怪。
程靈又問:“張兄起身時可有呼喚奴仆?可有掌燈?”
這個……張父低落道:“也沒有。”
幾名捕快頓時都有所思,直到盧公子提醒,下一個查對掌印的人可以上前去了。
是啊,所有的推測與痕跡,都不如這個掌印來得鐵證如山。
駱游直了直腰,主動站出來,上前道:“這一次便由我來吧。”
他站了出來,整個房間的氣氛頓時就莫名地陷入了一種格外的緊張當中。
駱游來到張允的尸身旁邊蹲下,伸出自己的左掌。
在場眾人無不屏息凝神,緊盯著他。
駱游的手便頓了頓,片刻后,他才終于將手掌向下一按——
嚴絲合縫!
是的,駱游的手掌與張允尸身上的掌印對上了,嚴絲合縫,一丁點兒都不差!
現場鴉雀無聲,也不知過去多久,又或許只是一瞬間,張父忽然大喊一聲:“是你,是你殺了我兒!”
張父痛恨地向前撲去,呂捕快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拽住,喝道:“你冷靜!”
這他娘的誰能冷靜?
張父劇烈掙扎,抬腳甚至去踹呂捕快兩腿間的要害,呂捕快嚇得連忙松手,張父就撲到了駱游身邊,對著他猛地一推。
駱游整個人都已經陷入了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怔當中,又有一種溺水之人反被綁了巨石,于是整個人便不停地往下沉,怎么浮也浮不上來的不祥感覺。
這種感覺使他疏于防備,以至于他明明武功不弱,可是張父這么一推,卻竟然將他推得當場就坐倒在地,他整個上身更甚至還接連著在向后仰去。
亂了,一切都亂了。
幾名捕快連忙來救駱游,王昀更是飛快跑過去拉扯張父。
卻有一名學子反而去拽王昀,并說:“王兄,駱兄若真是殺人兇手,便讓張伯父發泄發泄他的憤怒又如何?張兄死得那么慘……”
“去你的!”王昀反將此人推開,“豎子,小人!落井下石,你憑什么說駱兄是兇手?對個掌印就一定是兇手了嗎?駱兄何等人物,他做什么要去殺張允?”
是啊,駱游沒理由這么做。
卻在此時,房間外的門廊下忽然響起一道聲音說:“我、我或許知道,駱經綸為什么會想要殺張允。”
這道聲音有些低弱,但一經出現,卻簡直就像是晴天里飄來了一道霹靂,瞬間就劈得屋子里的混亂都暫停了。
屋中,駱游倒在地上,張父轉過頭,王昀等人都停止了動作。
盧公子也豁然轉頭,問:“嚴飛,是你!駱兄為何會想要殺張允?你知道什么?”
突然出聲的這個學子名叫嚴飛,他平常溫文沉默,并不大愛說話,但他在同窗之間人緣還不錯,因為沉默的人往往更顯得穩重,也得人信任。
此時他一開口,眾人便無不矚目。
嚴飛的臉上露出一絲痛苦與掙扎,片刻后,他低聲道:“前兩日,我無意中聽得張允與小廝談話。由此得知,原來上回張允在摘星樓前寫的那首《蟬》,竟是抄襲自駱經綸!”
這番話儼然又是一道驚雷,將眾人都給劈懵了。
張允抄襲!這是何等嚴重的罪名?對于讀書人而言,這或許是比死亡還要令人難以面對的大恐怖!
張父在愣了片刻后,瞬間站出來,怒聲道:“你胡說什么?你是什么人?如此污蔑我兒,他人都去了,你還要他身后留罵名嗎?你……簡直歹毒!”
張母在外頭,聽到這番話,立即沖過來就要哭罵。
一名捕快連忙拉住他,佟懷忠則立刻站出來說:“嚴飛,你說你聽到了張允與小廝談話,何時何地?具體內容是什么?與張允談話的是哪個小廝?”
任何一件事情,只要被說出來了,它就有跡可循。
嚴飛回應佟懷忠的問話,對答如流。每一個點都說得清清楚楚,越說就越令人信服。自然,張允的那名小廝也被指認出來了。
小廝阿柱就等候在張允的院子外頭,他是張允的貼身小廝,眾多下仆中,他也最得張允信任。
被人帶到院子里后,阿柱撲通一下就軟了腿腳,跪在眾人面前。
佟懷忠一問話,阿柱便白著臉,抖著唇,又似竹筒倒豆子般,劈里啪啦就將所有的話都倒了出來。
“我家郎君是學了駱經綸的詩,但他原先并不知道這詩是駱經綸寫的!”
“他只是在地上撿了一篇殘詩,然后加以修改補全。這、這……罪不至死吧!”
“郎君他、他后來也后悔了……嗚嗚嗚……”
說到后來,阿柱終于沒忍住為張允做了一番辯解,然后傷心地哭了起來。
卻并沒有人再理會他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駱游身上。
他已經被王昀扶了起來,此時正面色慘白地站在人群后方。眾人都看著他,他便拂開王昀,走上前來,冷著聲音道:“不知是我的詩,隨便誰的詩,就可以抄嗎?”
抹著眼淚的阿柱一下子就收住了哭聲,將頭低下。
駱游又說:“我如果說,雖然張允抄了我的詩,但我絕沒有動手殺他,有人信嗎?”
眾人都看著他,佟懷忠聲音艱澀道:“公子,我們自然是信你的,但眼下這局面……”
忽然,盧公子拂塵一揮,說道:“人證物證俱在,這不是我等信與不信的問題,而是大魏律法,你當真要無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