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靈是真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為了姐姐的婚事,而跟穆三娘對坐犯愁的一天。
這下子,什么果決勇武都沒用了,一向將自己當做頂梁柱使的程靈,也是首次感受到了頂梁柱的為難。
這個、這個她真沒經驗啊!
程靈小心問穆三娘:“阿娘,原先跟大姐定親的那個人,大姐對他……是個什么想法?”
一邊問,程靈又一邊搜刮記憶,回想這個“準姐夫”。
結果這一回憶,程靈卻發現,在原主的記憶中,這個準姐夫的形象原來竟是十分淡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穆三娘精挑細選的大女婿,家在鎮上,三代經營一間雜貨鋪,有薄產,據說人也斯文有禮——
就這些了,再深入的,小原主也不知道。
因為確實接觸得很少,好像也就是放定禮那天,小原主才切切實實接觸過這位準姐夫。
甚至于就連程大妮本人,大概也就是在定親前悄悄見過這人一面,放定那日,估摸著是第二次相見。
如此一番回憶,一股說不出的荒唐感覺就在程靈心中涌動起來。
在這個時代,結婚原來就是這樣“簡單”的一件事,“簡單”到甚至都不太需要本人參與?
程靈看著穆三娘,一時心情復雜。
卻見穆三娘的表情也很復雜,她道:“靈哥兒,你要明白,你大姐跟人定親,不是口頭上隨便定定,是交換過庚帖,收過定禮,過過婚書的。”
有婚書,就等于說,程大妮是跟人領過結婚證了!
領了結婚證,但還沒正式辦婚禮,而如今,他們身在異鄉,對方則生死未知,蹤跡難定。
程靈有些明白了穆三娘的意思,她輕嘆一聲道:“阿娘,雖然收過定禮,有了婚書,但你……其實并不想將大姐定過親的事情說出去是嗎?”
穆三娘看一眼程靈,目光閃躲,表情有些羞愧道:“靈哥兒,我情知不該如此,但我不能讓你大姐就為這樣一個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的人,耽誤下去。”
說到這里,她一咬牙,道:“當初定親是我做主定的,如今也還由我做主不認他!冥冥中若真有神靈,要治誰背信棄義的罪……”
“阿娘!”程靈微微高聲。
她打斷了穆三娘,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連穿越都出現了,對于有些事情,又何妨抱持敬畏呢?
程靈心中種種情緒翻涌,至此終于理清思路。
她也就能有條不紊地對穆三娘道:“阿娘,此事不必著急。你要明白,我們不會在赤霞城久留,大姐的親事,眼下也根本就不必特意提起來說。”
是的,他們不會在赤霞城久留!
穆三娘于是就像是被什么給劈了一把,一下子就收了聲。
縱然一開始程靈就跟穆三娘說過,赤霞城不是久居之地。可是這一段時間,她們在赤霞城又是開武館,又是做生意,漸漸地,倒叫穆三娘模糊了最初的生疏感。
穆三娘恍恍惚惚的,竟是有些將赤霞城當做了第二故鄉的感覺。
直到這一刻,程靈的話忽然就將她從虛假的安定中拉回了現實,穆三娘頓時將唇緊抿,臉色有些發白。
她恍惚聽到自己說:“柯婆子那里,我今天是糊弄過去的。”
程靈道:“下回她若還來,阿娘還可以繼續糊弄拖延,這個倒也不難。”
穆三娘說:“靈哥兒,那你兩個姐姐,到底要怎么辦?”
程靈道:“阿娘,嫁人不是女孩子最終的歸宿,這亂世之中,又還有誰比我更可靠呢?靜待緣分吧,以后安了家,我們再提此事也不遲。”
又說:“更何況,姐姐的婚事,還是應該要問她們自己。誰也不能比她們自己,更有發言權。”
就這樣,穆三娘被程靈說服了。
她打開程靈工作間的門,卻見到門外有個身影,流著眼淚,越過了她,在癡癡望向她身后的程靈。
是程大妮!
她穿著淺麻本色的家常衣裳,捂著嘴唇,一邊流淚一邊注視著程靈,問:“靈哥兒,我的婚事,當真可以問我自己嗎?”
程靈聲音柔和道:“大姐,誰若是說不可以,你叫他來找我。”
程大妮頓時就又流著淚,笑了,她道:“好!”
一晃又是數日過去,八月中秋將至,程靈跟蕭蠻之前打賭的一月之期也將要到來。
可是就在程靈跟蕭蠻約定好的前夜,一個突然的消息將一切部署又都給打亂了。
傳消息的,居然是赤霞名妓,玉奴嬌身邊的小丫鬟!
這個小丫鬟倉皇而來,咚咚咚地敲響了程宅的后門,程靈隱約聽到聲音,一骨碌翻身而起,施展輕功到后院。
打開門,小丫鬟一下子撲進來。
夜晚的風燈下,她腫著半邊通紅的臉,一見程靈就連忙說:“程郎君,你快些逃,有消息說上頭捉拿你的圣旨已經發出了,最晚明天就能到!”
程靈一驚,連忙扶住這個踉踉蹌蹌的小丫鬟,當時立即反問:“是你家娘子讓你來傳的消息?”
小丫鬟急匆匆道:“是,程郎君千萬相信,這個消息不會有錯,是我家娘子從王家郎君口中聽來!”
這樣說著的時候,她眼眶里的淚終于浸濕了眼睫。
小丫鬟卻來不及抹,只是又急忙說:“消息帶到,奴婢還要回去。我家娘子說,請程郎君保重。救命之恩今生難報……但她不敢或忘!”
話說完,她轉身推開程靈的手,就要再奔跑離開。
程靈忙道:“姑娘留步,你家娘子泄了消息給我,自己想必也十分危險。你不要急,跟我說清楚些詳情,我也可以去救她。”
這句話說出來,小丫鬟一下子就止住了離開的腳步。她回望程靈,驚道:“程郎君如何猜知,我家娘子也危險?”
程靈道:“上頭有旨,這是機密,我哪里又能提前得知消息?你家娘子作為知情人將它泄露了給我,我若是提前逃了,回頭王三郎探查起來,又豈能放過她?”
小丫鬟只說:“可是王三郎十分愛重我家娘子,真要發作,至多、至多也就是吵幾句,娘子說……不怕的。”
程靈道:“若當真只是吵幾句,你臉上的傷又是怎么來的?”
小丫鬟就捂著臉,驚慌地回望程靈。
程靈道:“告訴我,你家娘子在哪里……”
話音未落,忽然天空一涼。
淅淅瀝瀝的一場夜雨,居然就在這個時候,突兀地又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