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氣,“九哥不會同意的。”
傅九衢的臉色當即黯淡下來,語氣說不出來的酸,“看來你很了解他嘛。”
辛夷橫他一眼:“他是我夫君,我當然了解。”
傅九衢:“那我呢?我就不是你夫君了?”他發狠地將人摟緊,按在枕上,順便親了兩口,“辛夷,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否則,哼……”
那眼睛里熟悉的,壞壞的光芒,淡淡地從眼中迸發,讓辛夷頭皮一麻,渾身說不出的癢,像螞蟻在爬。
是他。
真的是他。
同床共枕有他,耳鬢廝磨也有他。他們有過夫妻間所有的事情,分享過所有的秘密。
“混蛋……”
她火氣莫名而來,也不知道是氣他,還是氣自己后知后覺,居然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
但凡她稍稍敏感一點,也能察覺到不同,也不會等到既成事實才來生氣。
“不說這個了。咱們夫妻間的事情,容后再來扳扯,要打要罵,都隨我娘子高興。”傅九衢生怕她氣著自個兒,勒住那腰兒往懷里靠了靠,淡定地道:
“我們來說說眼下,你說他是不是有病,朝廷都這樣對他了還有維護的必要嗎?再說了,北宋是什么下場,我們都很清楚,維護下去又如何?毫無意義……”
辛夷聽著他的分析,只問:“他呢?”
傅九衢:“他最近累壞了,該我出馬了。”
辛夷:……
聽上去他還有幾分關心的樣子?
辛夷腦子里很是混亂,默了默才道:“我支持九哥,無論他做出什么決定,我都站在他那一邊。”
傅九衢倒抽一口氣差點原地陣亡。
“你這婦人,置我于何地?”
這廝咬牙切齒,那模樣與九哥很是相同。辛夷無從回憶哪一刻是他,哪一刻是九哥。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們已經是一個人的存在。區別在思想意識,在三觀常理,差得太遠太遠。
辛夷嘆氣。
“九哥從開始到現在,生活在這個時代,他所受的禮儀教育,是來自這個時代的價值觀。你和我,改變不了他,也沒有必要去勉強他接受自己接受不了的東西。你讓他奪權篡位,比殺了他還難,明白嗎?”
傅九衢:“那我呢?你不替我想想?”
辛夷仍在氣他,便不想搭理,頭一扭。
“我言盡于此,不想再說別的。你不是游戲的締造者嗎?你要有別的辦法改變這一切,改變他的思想我也并無不可,但前提是,不可以傷害九哥,不可以勉強他接受……”
“我是有別的辦法,可是……”
傅九衢話說一半,停住,見辛夷對自己無動于衷的樣子,咬了咬后牙槽,不知是在生氣,還是在埋怨,但沒有接著說那個“可是”,而是用了更溫柔的語氣。
“你就不能對我好點?他是你夫君,我就不是嗎?”
辛夷白他一眼,起身穿好衣服就要去凈房,外面突然傳來喊聲。
“九爺……”
聽段隋的聲音急切,辛夷停下腳步,站在屏風后面,等傅九衢開門過去。
段隋說:“皇城司新任指揮姚登過來了,帶了府里幾個管事的離開……讓我來跟九爺說一聲。”
傅九衢看了辛夷一眼,“知道了。”
門再次合上。
屋子里有片刻的凝滯。
受傅九衢的事情所影響,皇城司舊部,包括衛矛在內,許多人都被朝廷調任,眼下接手的姚登是去年才從步兵司過來的,他知道傅九衢在皇城司的聲望,查辦此案也是頭痛,都不敢親自過來面見。
“你說,是我對,還是他對?”
傅九衢聲音涼涼的,看著辛夷。
“不論你對,還是他對,我都站在他那邊。”辛夷看著他惱怒的樣子,挽唇一笑。
“他做的是最謹慎的考慮,而你是在賭……因為你沒有必勝的把握,你看看眼下的情況……賭輸了,這一家老小怎么辦?你可以不管不顧,拿所有人的性命去賭,他敢賭嗎?”
拉開門,辛夷走入凈房。
這些日子,長公主府里的人,包括辛夷藥坊,所有與傅九衢有關的人,都受到了皇城司的調查。
汴京小報上成日里傳播著各種各樣的流言。有人說,廣陵郡王的下屬已經招供畫押,傅九衢和父親傅廣義謀逆的事情,已是證據確鑿、板上釘釘。
傅九衢過往所做的事情,樁樁件件都被人翻了出來,甚至連不追究逃犯仇峻山,殺掉張巡等,都變成了他謀逆的罪證。
高明樓死前的詛咒靈驗了,傅廣義的事情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淡忘,反而漸漸發酵,從最初的諫官請奏,到民怨紛起,不過短短兩個月。
傅九衢是趙官家的外甥,長公主的兒子,這個身份帶來的裙帶關系,最令民間不齒,也最容易引發民怨……
一時間,好像不問罪傅九衢,事件便難以平息了。
各種要求奪爵問罪的札子,像雪片似的飛到趙禎的案頭。而趙禎從二月里染病開始,身子總是時好時壞。
三月初六,太子太保龐籍去世,趙禎還臥病在床,無法吊唁,可后來不知怎的,到月中的時候,他竟然慢慢好轉,還重賞了孫醫官和單醫官幾個人,說他們醫術高明,進藥有功。
皇帝身子康健,本是百姓之福,群臣之福,可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龍體安康的趙禎,便有了更多的話語權。
三月十五,趙禎特地召幾個諫官前來,將滿案的札子甩在他們面前,大聲斥責,說傅九衢在大相國寺手誅賊囚,護駕有功,救的不僅是他一人的性命,還救了在場所有大臣的性命。
據說,趙禎大罵他們忘恩負義,忠奸不分。
三月二十,趙禎降職皇城司一干人等,自皇城使以下,全被痛罵了一通,那天以后,被羈押在皇城司獄的長公主府屬官等人,方才得以歸家。
趙禎的舉動很是明顯,不管百官如何諫言,不論百姓如何議論,他都要力保傅九衢到底了。
朝堂上下和民間怨怒,突然便沸騰了起來,民間小報各種夾槍帶棒地嘲弄時政,甚至有臣子以罷朝要挾。
趙禎依舊我行我素。
三月二十一日趙禎在內東門聽政,精神狀態極好。
三月二十二日,趙禎在延和殿、賜一百二十七人進士及第,六十七人同進士出身。
三月二十三日,宰輔幾人前往東上合門上表,祝賀官家圣體康復,并稱這是大宋子民的福分。
三月三十日,趙官家飲食起居一切正常,還笑意盈盈地逗弄了片刻小皇女,到了夜里初更時分,便突然發病,急召曹皇后來見。
“圣人到時,官家已說不出話來,只是指著胸口,不停地呼吸、張嘴,眼睛瞪得很大……圣人即刻叫來幾個醫官,郡王妃也在龍榻前,給官家熏了艾,施了禮,但回天乏術……”
送信的人匍匐在傅九衢的面前,泣不成聲。
“官家,官家在福寧殿駕崩了!”
傅九衢身子一晃,手扶住桌案。
“現在宮中如何?”
那人抬起頭,“京兆郡君差小人速來報信,小人好不容易才出得宮來……眼下的事情難以知曉,但小人離宮時,圣人已在福寧殿主持后事……”
傅九衢冷聲:“郡王妃呢?”
那人道:“郡王妃和眾醫官都在宮里,圣人讓專人守著……”
專人守著?
皇帝突然駕崩,進藥的醫官都將脫不了嫌疑——
傅九衢閉了閉眼睛,許久沒有說話。
在今夜以前,他和辛夷便已經知道皇帝有駕崩的可能。那個日期,辛夷曾經在紙上反復寫過好幾次,所以,她昨日一大早就換上男裝帶著高淼的令牌入了宮。
沒有想到“蝴蝶”還是沒有干過“銜尾蛇”,程序的力量太過強大……
“程蒼。”傅九衢聲音清冽,帶點慍怒。
程蒼默默上前,安靜得像一個影子。
傅九衢抽出那張寫滿日期的紙,撕得粉碎。
“去打聽打聽宮中情況,有消息即刻來報。”
程蒼拱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