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們回來了。”
夕陽西陲,袁四月帶著弟弟妹妹回到家,剛進院門小五滿囤大聲嚷嚷著。
袁李氏聽到動靜,掙扎著從床上起來,走出房門,“去哪呢?一去就是一天,擔心死我了。”
“娘,你看這是饅頭。三姐帶我們去打豬草換來的饅頭。”滿囤雙手捧著饅頭,一臉的汗水也掩飾不住眼中的喜悅和滿足。
豬草也能換饅頭?
袁李氏滿腦子糊涂,“四月,這是怎么回事?”
袁四月抄起水瓢灌了一肚子水,擦擦嘴角才說道:“上河村的胡員外家,養了很多豬牛羊。我想他們家應該需要豬草,運氣好,用豬草換了一點糧食。”
上輩子這個時候,她連元和村都沒出過,自然不知道胡員外,更不知道豬草能換錢。
后來走出了元和村,她才開了眼界,見了世面,學了一身本領。
奈何,遭逢亂世,好日子沒過幾天,城破,全城百姓遭遇屠戮,她也沒能逃出去。
本以為死了就死了,哪會想到,再次睜開眼睛,她竟然回到了十四歲這年,家中日子最艱苦的時候。
上一世,日子過不下去,娘親做主賣了小四秋葵換了錢,這才熬到父兄從軍中歸來。
后來有了錢,她托人尋找小四。只可惜,直到她死,也沒能找到。
這一世,她一定不會讓小四秋葵被賣,更不會讓全家餓肚子。
晚餐,一鍋野菜湯,配上四個饅頭,是全家人今日的第一餐,也是近些日子最豐盛的一餐。
小五滿囤看著冒著熱氣的饅頭,直流口水,卻沒有動手。他在等三姐,等娘親她們吃過后再吃。
四月見弟弟妹妹都沒動,娘親也是怯怯地坐著沒動,便說道:“冷了不好吃。小四小五你們趕緊吃,母親也趕緊吃。”
“四月,你先吃。”袁李氏氣息弱弱地說道,“我喝點湯就行了。”
“你身體不好,要多吃點主糧才能養好身體。”四月將唯一的白面饅頭放在娘親的碗里。
袁李氏卻推辭不讓,還找借口說自己吃不了白面饅頭。
小四小五分明在流口水,卻也推說不喜歡吃白面饅頭。
“大家就這么嫌棄白面饅頭嗎?這樣,一個饅頭分成四份,誰都不許嫌棄。”
袁四月一錘定音,免了大家互相推讓。
野菜湯有些苦,配上饅頭下肚,胃里面總算有了點東西。身上熱乎乎,袁四月感覺自己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氣。
她咬了一口糙面饅頭,“娘,大伯家是不是欠了我們家一筆錢沒還?”
小四小五一聽到錢,都豎起了耳朵。
袁李氏明顯愣了一下,“啊?哦!大前年,你父親做主借了一筆錢給你大伯。這事你怎么知道的?”
“娘親別管我怎么知道的。現在家里揭不開鍋,是不是該找大伯還錢。”
袁李氏突然沉默下來,埋著頭,神思不屬地喝著發苦的野菜湯。
袁四月眉眼微動,“娘親,現在父親和大兄都不在家,這個家還需要你拿主意。”
袁李氏突然落淚,又是愧疚又是無助,“都是我沒用,拖累了你們。那筆錢,半年前我去問過,你大伯家日子也艱難,要不我們自己另外想辦法。”
“大伯家有三個壯勞力,再難還能比我們家難嗎?大伯家今年都吃上了白米飯,我們家卻在餓肚子,娘親為何不替我們想想?”
袁四月此刻心里頭生出一股怨氣。
上輩子,家里窮得揭不開鍋,娘親情愿賣了小四換錢,也不肯去大伯家要債。
她知道母親臉皮薄,要臉,生性懦弱,人家稍微兇她兩句,她就不敢開口。
可是,家里已經窮到賣兒賣女的地步,依舊拉下臉來。
她心里頭對娘親一直有一根刺。
她一直想問娘親一個問題:在娘親心目中,他們這些子女是不是還不如臉面重要?
袁李氏又在抹眼淚,只是不說話。態度已經很明確,讓她上門要債,那是萬萬不行的。
小四小五齊齊看向三姐姐四月。
他們小,不懂那么多道理。只知道大伯家欠著自家錢,娘親卻不肯上門要債。
家里要是有了錢,就不用餓肚子。
如今只能指望三姐姐。
四月咽下一口怨氣,面色平靜地說道:“一會我去大伯家走一趟。”
“四月,你要做什么?”袁李氏很慌亂,緊張得手都不知道怎么放。
袁四月眼神堅定,狠狠咬了一口糙面饅頭,“當然是要債。娘親放心,這事你不用出面。就算鬧翻了,也是我的責任。”
“我不是這個意思。”袁李氏的解釋顯得蒼白無力,毫無底氣。
具體什么意思不重要,袁四月不在意。
“大伯家欠了我們三千個大錢,沒錯吧?”她問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既然數目沒錯,我現在就去大伯家走一趟。”
“姐,我也去。”
“我也想去。”
小四和小五紛紛要求同去。
四月沒答應,“你們兩就守在家里。要債可不是什么高興的事情,萬一鬧起來傷著你們。”
“鬧起來?”袁李氏又驚了一跳,“你爺奶都在大伯家,你可不能鬧。萬一……”
“沒有萬一。”
袁四月勒緊褲腰帶,面色沉沉朝著村東頭的大伯家走去。
大伯袁成貴家里也是土坯房,但房頂蓋了瓦片。家庭條件明顯比四月家里好上一截。
前年官府征兵役,家里沒錢交役錢,父親和大兄都被征召入伍。頭半年還有書信送回來,之后就斷了消息,也不知大軍開拔到何地,戰事如何。
大伯家也要服兵役。不過,大伯家交了役錢,這才免兵役。
他們家三個壯勞力,大堂哥在城里當了幾年學徒,已經開始拿月錢。一家人的日子是越過越紅火。
反觀自家,日子越過越凄涼,眼看著就要全家餓死的地步。
袁四月直接推開院門,進了大伯家。
還沒進屋,就聞到米粥的香味,還聞到肉香味。
大伯家的日子真好,吃著白米粥和肉,卻不肯還錢。
“爺爺奶奶,大伯大伯娘,幾位哥哥姐姐妹妹們,我來串門啦!”
四月大聲嚷嚷著,直接走進堂屋,一點都不見外。
“你們正吃著飯啊,我瞧瞧,這伙食開得真好。菊花妹妹你讓讓,我也吃兩口。”
四月不客氣地擠開堂妹袁菊花,拿起一雙筷子就往盆里夾肉。
袁成貴一家全都震驚了。
袁成貴張口結舌,這是二弟家的四月,怎么回事?死皮賴臉的,上來就要吃肉。
大伯母袁許氏眼睛尖利,見到四月伸出筷子,說時遲那時快,立馬用筷子攔住。這肉,她都舍不得吃,豈能便宜了四月這個丫頭片子。
袁老爺子皺起了眉頭,對孫女四月很不滿意,沒規沒矩。
袁老太太更是吹眉瞪眼,當場就罵道,“哪來的死東西,還不趕緊下去。”
四月的同輩堂姐弟們,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到四月在娘親袁許氏的進攻之下,竟然成功夾起一片肉,三兩下吞入嘴里。
那速度,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四月無比地滿足。
她已經有一年多沒吃過肉。一片肉剛入口,肚里的饞蟲都被勾了起來。
肉!肉!肉!
她還想吃肉!
暫且忍著,正事要緊!
她揉了揉腹部,“多謝大伯娘。奶奶別罵我,你罵我是死東西,豈不是在咒你兒子我爹。我爹和大兄如今正在軍中,不求奶奶對我慈愛,只求莫要苛責。”
“牙尖嘴利,就不是個好東西。”袁老太太一邊怒罵,一邊將裝肉的盤子端走了。
是的。
袁老太太將裝肉的盤子藏了起來,就是防著四月。
“四月,這個時候你不在家里,跑這里做什么?”大伯娘袁許氏忍著火氣問道。
好好地吃著飯,卻被四月擾了興致。這丫頭越看越顯得面目可憎。
四月對堂妹袁菊花說道:“讓一讓,給我個座位。”
袁菊花平日里很不待見四月,今兒也不知怎么的,她發現四月變了,氣勢強硬。對方一開口,她下意識地就起身讓開了位置。
等她回過神來,四月已經大喇喇坐在她的位置上,分明是反客為主。
袁四月推開面前的碗筷,目光從每個人臉上掃過,冷冷一笑,“大伯家生活開得好,真令人羨慕。大伯娘別著急,我不是來打秋風,也不是借糧。
今兒,我上門只為一件事,那就是要債。你們家欠我們家三千個大錢,也該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