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卉沒有直接去小院子,她去了風兒巷。
還沒到十日出關之期,風兒巷外面空空蕩蕩,和上次來時不同,沒有正在等待的客人。
明卉正想到巷子里面看一看,幾步之外,一輛騾車停了下來,一個婆子攙扶著一位三十多歲的婦人下了騾車,婆子看到明卉,和婦人低語幾句,便走了過來。
“小大姐,打聽一下,這附近可有一位算卜的柳大娘?”婆子一口略帶吳音的官話,倒是讓明卉有些詫異,忍不住看向那位婦人。
婦人生得很美,是那種耐看的美,初看并不搶眼,但是細看之下,膚如雪凝,溫婉如玉,雖然已非少艾,但卻別有一番風韻。
明卉彎彎嘴角,柳大娘的名頭還真是響亮啊,這對主仆想來是從外地慕名而來。
“巧了,我也是過來看看的,也不知道柳大娘出關了沒有。”
“出關?”婆子顯然并不知道柳大娘閉關十日的事。
“嗯,聽說柳大娘閉關了,只是不知道何時出關,我家太太讓我過來看看呢。”明卉一身大戶人家丫鬟的打扮,眉宇間還帶著稚氣,一看就是經常出來跑腿的小丫鬟。
婆子蹙眉,嘟噥道:“都說柳大娘每天都會出攤,風雨無阻,看來這些傳言都不是真的。”
那婦人也有些無奈,輕啟朱唇,柔聲說道:“既然來了,那就再去打聽打聽,若是出關了那是最好,若是還在閉關,就只能是無緣了。”
聲音溫溫柔柔,同樣是帶著吳音的官話。
明卉連忙指著巷子盡頭的那戶人家,熱心地說道:“柳大娘就住在那里。”
婆子聞言,對婦人說道:“太太稍等,老奴去問問。”
明卉忙道:“我也去。”
說著,便跟在婆子身后進了巷子。
大門緊閉,卻沒有上鎖,明卉還往墻頭上看了看,沒有看到黑貓的影子。
婆子叩響大門,卻沒有聽到動靜,婆子小聲說道:“會不會閉關不方便出來開門呀?”
明卉說道:“柳大娘有個小徒弟的,那小徒弟挺機靈呢。”
婆子聞言,又重重地敲了幾下,仍然沒人應門,明卉笑著說道:“或許是那小徒弟出門去了,沒在家里,我回去告訴太太,明天再來。”
說到這里,明卉對婆子說道:“大娘,你們明天還來嗎?”
婆子嘆了口氣:“我們只是途經保定,明天一早就要動身了。”
“哦,這樣啊,那真是不巧吶。”見婆子還想繼續敲門,明卉便告辭,蹦蹦跳跳地走了。
走到巷子口,見婦人還站在原地,柳眉微蹙,似是攏了輕愁。
婦人秀發如云,只綰了一支式樣古雅的玉簪,玉簪的簪頭不是常見的梅花或者稚鳥,而是竹枝,這是竹枝簪,女子用的不多,多是男子在用。
明卉沖婦人微微躬身,便快步離去。
這里她來過幾次,對附近的街巷都很熟悉,她走到丁字街口。
丁字街口的一側,有個賣驢肉火燒的攤子,擺攤的是一對祖孫,祖父花白胡子,咧嘴笑的時候,缺了一顆門牙。
孫女只有八、九歲,圓圓的臉蛋,圓圓的小身子,也是缺了一顆門牙。
明卉走過去,小孫女便笑著招呼:“姐姐嘗嘗我家的驢肉火燒吧,祖傳的手藝,可好吃呢。”
明卉說道:“好啊,我要十個夾肉的,再要十個火燒坯子,不夾肉。”
小孫女立刻轉身大聲喊道:“爺爺,十個夾肉的,十個坯子不要肉!”
“好嘞!”
趁著老爺子做火燒的空當,明卉問小孫女:“風兒巷的柳大娘,今天沒出攤啊?”
“閉關吶”,小孫女嘻嘻一笑,“我是聽阿篤說的,不知道啥是閉關。”
“咦,你認識的人好多啊,連阿篤也認識?”明卉一臉的佩服。
小孫女很得意:“當然認識啦,阿篤有了錢,就來買我家驢肉火燒吃呢。”
“今天也買過嗎?”明卉問道。
“買啦,買了五個呢,以前阿篤的錢只夠買一個的,現在她好有錢,每天都要買五個呢。”小孫女說道。
老爺子手腳麻利,二十個驢肉火燒用油紙包好,裝進明卉帶來的籃子,明卉拎上籃子,去了小院子。
汪真人修的是全真,常年茹素,但是崔娘子是吃葷的。
明卉沒有進門,先去了胖嬸家里,拿出五個驢肉火燒給了胖嬸:“還熱著呢,胖嬸快嘗嘗。”
胖嬸看到不晚,笑得眉眼彎彎:“你這姑娘真是懂事,你家親戚也很好,剛剛住過來的,那是你表姨吧,哎喲,說話斯斯文文,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
明卉知道胖嬸說的表姨是崔娘子,便笑著說道:“胖嬸您可真有眼光,我表姨還真是從大戶人家出來的呢。”
胖嬸又問:“我聽她說,她還有兩個兒子,你表姨父是行商,以后也要來保定府?”
明卉還真不知道崔娘子是怎么說的,見胖嬸這樣問,便道:“是啊,她家兩個兒子長得一模一樣。”
胖嬸的眼睛亮了起來,原本還是和明卉一個門里一個門外,這會兒索性拉了明卉進了自家院子,說道:“我和你說件事,按理呢,我應該和你表姨去說,可她剛搬來,我和她不熟,就先和你說,你再去和你表姨商量。”
明卉有點發懵,胖嬸這是要給汪平汪安說媒嗎?
“啥事啊?”明卉問道。
胖嬸指指自家的院子:“你看,我家這院子還不錯吧。”
明卉茫然點頭:“不錯,不錯。”
“你們那小院子原本就是跨院,小得很,若是你表姨父和兩個兒子過來,一準兒住不下,你看我這里,東西廂房,加起來有六間呢,都是能住人的,還有灶間,堂屋后面還有后罩,也能住人。”胖嬸說道。
明卉問道:“您是要把這院子也租出去?您家要搬新宅子了?”
胖嬸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明明院子里沒有其他人,胖嬸還是壓低聲音:“我和你說啊,我和我家小子,要去京城了。”
“京城?您家公子要科舉了?”明卉不解。
“那倒不是,唉,反正這事以后也不是秘密,我就和你說了吧,我家那老婆婆,前些年找了個比她年輕十幾歲的小男人。
她用老公公留下的銀子養著那男人,自己生不出孩子了,覺得對不起那男的,就要給我家孩子爹改姓,我家孩子爹那時才十二歲,死活不肯改,從京城跑到了保定府,做學徒當伙計,吃盡苦頭。
現在呢,老婆婆的那小男人呢,瞞著她在外面生了孩子,如今老婆婆年紀大了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又不想死后家財落到那外室子手里,就讓人去打聽我家孩子爹的下落,這不,就想讓我們過去,給她養老送終。”
明卉失笑,原來如此。
“你們去嗎?”
“傻子才不去呢,當然要去,我和我娘家侄子們說了,他們護送我們一家子上京,那小男人和他那私孩子,若是敢有壞心思,就打一頓送官,對了,你不知道吧,振遠鏢局就是我娘家的,這個院子,連同你們租的那處,全都是我的嫁妝,我才不怕呢......”
明卉從胖嬸家里出來,看到崔娘子時,說道:“崔姨,小姐也說,想讓海泉叔和汪平汪安也住過來,大家在一起,多好啊,恰好胖嬸一家要去京城,您看不如把她家除了正屋以外的其他屋子,全都租下來,順便也給她看房子了,您說是吧。”
崔娘子打量著明卉,說道:“不晚,你這才來了保定府沒有多久,說話辦事倒是比以前長進了呢。”
明卉暗地里吐吐舌頭,還是要找個機會,把她會易容的事,透露給師傅和崔娘子吧,否則遲早會被她們識破,只是該怎么說呢,總不能說是在夢里學會的吧。
擔心被汪真人看破,明卉把驢肉火燒連同三張畫像放下,推說不能在外面耽擱太久,便匆匆忙忙回府去了。
回到府里,見不遲正在按她的吩咐,正把玄參、荔枝皮、松子仁、檀香、香附子、甘草、丁香,一一研粉。
明卉洗了臉,換了家常衣裳,把不遲研好的粉末,前幾種各取二錢,后兩種各取一錢,用查子汁調和成劑,裝進瓷壇,擔心記不住,在壇子上掛了個小木牌,上面寫了聞思二字,埋到蔭涼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