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禾簡單一說。
原來,王二郎趁小賈氏不在屋里,打開她放嫁妝的木箱,拿走了那一百二十個錢。他也不在意被長子看到,就去主屋要還給二老。
老兩口哪肯接。推來搡去的,王二郎急了:“兒今早拿錢,是不想讓三弟作難,你們沒瞅著三弟那窩囊樣!”
賈嫗“嘖”一聲:“不許這么說你幺弟!”
王翁:“哼,說的也沒錯。好好的兒郎,以前多好,現在變成一坨爛泥,一點主心骨都沒有!行啦,這錢既然分給你們,就沒收回來的道理,快拿回去吧,別再……”
王翁的話都沒說完,小賈氏就在長子的示意下,發現錢袋不翼而飛了。
這還了得?!日子沒法過了!
小賈氏肯定不會真跳井,村北就這一口水井,她要跳下去死在里頭,都得被村鄰鞭尸。
鬧完后,小賈氏就回娘家了,這就是娘家近的好處,一個村北、一個村東。
次日綿綿細雨,這種天氣就不必去地頭了。王葛在雜物屋篾竹,王菽、張倉坐她對面學習。
王二郎苦著臉去接新婦,怒氣沖沖回來。
王翁老兩口一問,氣個夠嗆。原來,二郎的外舅、外姑都沒讓二郎進院!還放言,要么給小賈氏做件新衣裳賠禮,要么買個首飾,否則小賈氏就在娘家住一段日子。
田里正忙,還要隔三差五去野山伐竹,家里少個勞力怎么行?這是婚家知道他王戶得了一貫賞錢,想貪一大口呀!
賈嫗抹把淚,打開衣箱,取出個布包裹,解開后,是疊的整齊的布料。“這半匹布,是三郎成親時,你阿父買的,我一直沒舍得裁成衣裳。拿去,給婚家賠禮。”
“阿母!”
“拿去!此樁事本就是你錯了!二郎,你別不服,這事要換在阿母身上,若你阿父不聲不響把錢拿給別人使,阿母也會氣惱。”
“你二老又不是別人!”
王翁開口:“聽你阿母的。以后記住,理虧在前,就別怨吃虧在后。新婦回來后,凡事和她有商有量,兒女都大了,別再在小輩跟前丟人現眼。”
“唉!”王二郎又臊的慌、又氣的慌,使勁跺下腳,拿過衣料沖進雨里。
往事洶涌而來!這半匹布料,前世也沒留住。那時阿菽投河慘死,阿父心疾、傷寒、腰癥齊發,家中早無余錢,阿母賣掉所有能賣的東西買藥,不知道是不是藥不對癥的緣故,阿父還是一日比一日病重,直至去世都飽受折磨。今世,幸虧侄女爭氣,小小年紀有膽有識,賺了錢從縣城買藥來,幾天就治好阿父的腰癥。
可布料還是要被送走!且還提前這么多年!
連那五百個錢,也開始零零碎碎的支出去,攢不在二老手里。
王二郎越來越不安,生怕一切看起來都改變了,實際上還是脫離不了原來的宿命。
東廂房,一直偷看的姚氏心急難耐,囑咐王三郎:“你等著打聽打聽,你二兄剛才拿的啥?”
“嗯。”
王艾坐在被窩里,奶聲奶氣的模仿阿母:“你等著打騰打騰,你愛兄拿的啥?”
姚氏、王三郎均嚇一跳,面面相覷后,反應不同,王三郎剛訓斥:“不許……”
“胡說”兩個字還沒出來,姚氏已經一巴掌扇在王艾嘴上。
雜物屋內,王葛聽到阿艾又哭了,微皺眉頭道:“好容易歇一天,不是訓阿蓬、就是打阿艾。”
王菽自嘲:“這是我阿母不在家,不然指定也找茬數落我。”
張倉小臉繃緊:“菽妹別怕,往后挨打就往我家跑。”
“嘻,我才不,我往從姊身邊跑就行。”
王葛急忙拒絕:“可別,越指望我,你挨揍越狠。”
張倉以為葛阿姊在說笑。王菽卻明白從姊講的是實情,她垂頭,又羞愧又無奈,從姊人好,待她也好,真心實意的教她編織手藝,可阿母就是瞧不慣從姊,總講從姊壞話。為啥呀?!
外頭,雨又大了些。
王二郎仍是只身回來的,回報二老,婚家的氣算是消了,外姑接了布料,態度和氣了,只是要等小賈氏裁完衣后再回來,最多兩三天。
次日雨停,灰色的云層不時遮擋太陽,鄉間小道全都泥濘的很。王葛早食多做些,給大父、阿父他們留下夠中午吃的,堅持跟大母一起去山坡。
真是深一腳、淺一腳的!姚氏不停抱怨:“姒婦可真會挑時候回娘家,咱們雨一停就得趕緊忙活,可人家呢?指不定還睡著呢。”
“我可看出娘家近的好處了!”
“兄公昨日冒雨連著去姒婦家兩趟,都沒把人領回來,咋著?她還想拿捏到秋收啊?那咱王戶要這種新婦干啥?”
王禾忍不住了:“我外大父家是離的近,可我阿母一年也沒回去幾趟,還不趕你偷偷往沙屯拿的東西多哩!”
“哎?你這死驢臉,有這么和長輩說話的么?”
賈嫗:“行了!誰不想動彈、誰就回去躺著,別叨吧的讓我心煩!”
王葛默默,只管扶好大母。
這時,一趟騾馬小隊從最近的亭置“臨水亭”出發,向賈舍村徐徐行來。他們都是臨水亭的吏,共十七人,亭長為首,亭卒十五人,外加一名身份特殊的亭夫。
這亭夫,就是少年桓真。
各州郡每年都有修路預算,臨水亭至賈舍村這段羊腸土道在批準之內。郊區“野涂”的道寬有固定標準:五軌,只需用“記里車”測量出實際路長,就能核算將要投入的財力、物力、人力。
騾子拉著記里車,每行進一里,車上的木頭人就敲鼓一下,桓真拿著石刀、木板刻數。
隊伍后頭數丈外,鐵風、鐵雷騎著凜凜駿馬,一直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鐵風背負環首刀;鐵雷左手持弓,背負木箭箙。
按照桓縣令的意思,允許他兄弟二人始終追隨,保護桓真安危……只能在性命攸關時才可相助的意思!
桓真現在,是臨水亭負責打掃亭舍、馬廄的“亭夫”,在亭置中屬于最低等的亭卒。其余十五名亭卒,要么是負責逐捕盜賊的“求盜”,要么是“亭子”。
鐵雷:“誰能想到呢,從國子學逃個學的工夫,就淪落成鄉兵了,還是個打掃馬廄的。”
鐵風:“就一年,會熬過來的。唉!”他深深嘆口氣,聽起來更像可憐自己,至少一年回不去繁華洛陽。
鐵雷:“上回來賈舍村時,公子多意氣風發!你瞅瞅現在……這是他第幾次抓頭發了?一定招虱子了。”
鐵風:“第十一次了。對了,今日公子發頂的倆角,是你給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