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英華181章鴉片(求推薦求收藏)→
日本此國,原無文字,從中國引進漢字,然后才慢慢發展出比較簡單的「平假名、片假名」體系。
此世的日本,貴族與讀書人,或者永海這樣有文化的僧侶,自視很高,書寫都堅持漢文,不用假名。
鑒于大環境如此,
故而永海雖不會說漢話,見過名琴后記住上面的漢字,并清晰地寫出來,實在是小菜一碟。
鄭海珠盯著端正漂亮的四個漢字,想起王月生曾說過,冠以「松石間意」的前朝名琴,至少有兩把,一把落款「紹圣二年東坡居士」,一把則是哲宗的弟弟徽宗時斫制的,落款為「宣和二年御制」。
她正滴咕,不知永海在爪哇所見,是否同名的古琴時,卻見永海面帶崇敬,重復著三個音節「艘銷哭,艘銷哭」,然后又伊哩哇啦一串日語。
她自然又回頭去看劉香,希冀聽到這些音節的口譯。
劉香在這短暫的回合中,已想明白,自己若在轉述中遮遮掩掩,不明智。畢竟顏思齊也懂日語,后頭鄭海珠定要與顏思齊宴請日僧,交談定會更加深入。
不如照實翻譯,看看鄭海珠的反應,是否對王月生獻琴一事起疑。
劉香遂湊上去,笑瞇瞇道:「鄭姑娘,這東瀛人呢,但凡識字讀書的,頭一個崇拜李白,其次便是蘇東坡。東營話「「艘銷哭」,就是指蘇軾蘇東坡。永海師父講,他看到的那架琴,是蘇東坡的。」
鄭海珠了然應道:「哦,如此。」
劉香等著鄭海珠繼續打聽「松石間意」的情形,不想這婦人話鋒一轉,誠摯道:「永海師父,瑪貝爾說,你會用我們閩人的話鼓琴而歌,可會唱蘇東坡的詞?」
永海道:「在下研習過蘇先生的諸多詩詞,但與爪哇的明人師父相處的幾日,師父只教了我兩首琴歌。一首是唐人王維的詩,一首是宋人辛棄疾的詞。今日愿為諸君彈唱,請多指教。」
言罷,僧人落落大方地盤腿而坐,置琴于膝上,撥動絲線,緩緩開口。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就像完全不會說廣東話的人,仍能唱好粵語歌一樣,不會說漢話的日僧,學唱這閩南口音的琴歌,卻是字字肖似。
鄭海珠完全聽懂了,面上掛著欣賞贊許之色,心中涌起的詫異,實則更甚于片刻前的疑云涌動。
這日本和尚的中國老師,不一般啊。
倘使在江南那樣的人文阜盛之地,莫說讀書人,就是秦淮河的姐兒,給詩詞配這樣雅正的琴譜,也不稀奇。但南洋的爪哇島,就算有華人,也多為閩粵海商海寇,或者先民移居彼處的農耕鄉民,竟還能找到能彈著古琴唱王維和辛棄疾的中國人?
莫非,又是臺南女酋長文阿嬤那樣,是南宋崖山海戰后,逃過去的讀書人后代?
一曲奏罷,鄭海珠合掌贊道:「王維乃佛門子弟,其詩有畫意,更具禪意。辛棄疾乃我漢人崇敬的武將,心懷故國,詞多曠達,與蘇軾并稱「蘇辛」。師父的琴歌之中,將禪意與懷念都傳達得很好,可見師父在爪哇不但遇到了好琴,還遇到了高人。」
這般在大明但凡讀過私塾的男女都能織出的辭令,劉香聽著卻是心驚。
鄭閣老不是說過,當今這一任的主上,頗有建文帝遺風,精研佛學,又更有太祖的影子,誓要奪回江山。
此刻聽這東瀛和尚唱的歌,又是參禪又是懷國的,想來他在云游時所遇之人,必是主上無疑了。
那把琴,哎喲那把琴,鄭閣老說松江那個方家后人,假托自家珍藏,拿去給鄭氏交了投名狀,這下豈非要
穿幫?
劉香心里惴惴,連帶面上亦有神游之色。
鄭海珠卻只道他是帶隊伍的人,戰后一屁股的事,不耐在此做翻譯。
鄭海珠當然記下了琴的疑點,也對王月生打了個問號。王月生當初不是說,自己的「松石間意」,在杭州友人處珍藏?
好在那把名琴由黃尊素賣給了揚州的鹽商,離松江不遠,大不了帶日僧永海去江南游歷時,瞧瞧去。
鄭海珠此刻,并不覺得能就地查清真相、得到答桉,便想將時間放在更長見識的事上,且還要繼續培養一下能扛任務的瑪貝爾。
她于是與永海告辭,讓瑪貝爾隨自己,跟著劉香往亂烘烘的海灘走去。
包括普特曼斯艦長在內的荷蘭俘虜,被大明軍士清點人頭后,集中看押。
但里頭有些明軍,比顏思齊的臺南水師和鄭益的福建水師,瞧來膚色更深,且互相說的,也不是鄭海珠能懂的閩南語。
「劉大哥,這些都是你從南洋招來的壯士?」鄭海珠問道。
劉香點頭:「他們論來,和顏大哥的岳母一樣,也算宋室遺民了。他們的祖先,是渤泥南面的順塔國人。宋元崖山海戰,宰相陸秀夫背著小皇帝跳海殉國,有宋人假托是陸相爺的兒子陸自立,率領僅剩的宋軍壯士,漂海到爪哇東邊立國,繁衍生息,以圖復宋。后來江山又回到了我漢家手里,順塔國便向大明朝貢了。」
鄭海珠好奇道:「哦,渤泥國南面,爪哇東面,那是比呂宋和滿喇加還遙遠之處,劉大哥怎地想到去那里替顏大哥招募壯勇?」
劉香嘿嘿笑笑,帶著一半恭維、一半自夸的口吻道:「八閩之地風氣向海,能出顏大哥和鄭姑娘你這樣的氣度遠闊之人,我們粵人,卻也有不少敢往外洋闖蕩的豪杰。順塔國有個叫新村的地方,城主便是祖籍我們廣東屯門香港島。近年南洋一帶,不斷受到弗朗基和紅毛的滋擾,爪哇一帶的土著和漢人都恨極了他們。既是老鄉,又敢和夷人開戰,我自然就去招募來,供顏大哥驅遣了。」
鄭海珠聞言,覺得倒也沒什么破綻。
顏思齊現下,只敢從福建招農民、茶工、匠師和讀書人,不敢以優厚的條件募兵,否則,就算朝廷反射弧過長、尚不至于起疑,福建如俞咨皋那樣的總兵武將們,也要不悅。
從被西方殖民者蹂躪的呂宋、滿喇加、爪哇等地籠絡熟悉海情的華人青壯回歸故土,的確算條路子。
鄭海珠想著,目光落處,忽見一個疲累的順塔國漢子,靠著樹干,解下腰間尺把長的斧頭。
令鄭海珠詫異的是,這漢子竟從骯臟的腰間褡褳里,抓出幾撮葉末和一小塊黑乎乎的膏狀體,塞進斧刃后的空洞里,然后找了火堆點燃洞口,嘴巴湊到斧頭木柄的后端,貪婪地吸起來。
原來這把渴飲敵血的斧頭,還是一個大煙斗。
鄭海珠當年在土匪窩見過匪首邱萬梁抽水煙,后來為了給顏思齊做出口日本的刺繡煙絲袋,也研究過入舶日本的歐洲煙斗,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斧頭也能抽煙的。
劉香為她解惑道:「那是海的那邊,北阿墨利加土人的玩意兒。弗朗基人從那里不但帶來白銀,還帶來這種煙桿斧頭。南洋人這幾年也用了起來。」
鄭海珠明白了。
北阿墨利加就是北美洲。
印第安人這個進能上陣殺敵、退可放松娛己的煙桿斧,還真是居家旅行兩相宜的必備爆款。
鄭海珠于是走過去,問那順塔國漢子:「你最后往煙葉里加的是什么呀?」
劉香給他比劃了幾句,漢子很快明白,掏出兜里的另一塊黑色物體,遞給鄭海珠,神色恭敬道:「阿漂母。」
鄭海珠聽
這發音,接過黑膏時,心里已經打了個大激靈,待到湊到鼻子處一問,只覺那股尿騷臭令人作嘔的同時,越發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劉香卻似乎不奇怪她的打惡心,忙拿過黑膏還給漢子,一面對鄭海珠道:「鄭姑娘,這是罌粟果做的煙膏,咱大明的大夫拿它入藥的,就這么聞,確實一股臭味。煎成湯劑,臭味會澹些。不過,放在煙桿里抽,是最好的。」
果然是!
鄭海珠沒想到,明代的南洋人,已經發現了吸食的法子。
只聽劉香補充道:「這罌粟果膏,弗朗基人叫阿片,我們漢人管烏鴉叫老阿,看它黑乎乎的,就叫它。這可是好東西哪,再兇的病,都能用它還魂。從前,罌粟膏是貢品,我大明的平頭百姓哪能吃得到。如今這世道,天竺和南洋都已經開始種罌粟了,可以大量供貨,抽起來也簡單,抽著比吃更讓人舒坦,我和顏大哥說,臺灣也種吧,賣給日本人,也往大陸賣些,俞總兵的水師肯定喜歡得不行。軍士們好酒,必也好煙。」
劉香說得眉飛色舞。
鄭海珠斂容屏息地看著這個初次打交道的上岸海匪。
你腦子壞掉了吧!讓軍人抽!
不是,老百姓他也不能抽啊。
咳,算了算了,或許劉香這個古人,是不知道的危害。
鄭海珠心道,不與這劉香當場科普,但自己,一定得和顏思齊打預防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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